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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晉陽湖

“送死魂, 往生門。”這六個字在方嵐舌尖上來來回回滾過多遍。

何為死魂,何為生門?

詹臺自幼受道法薰陶,和她這樣半路入門的門外漢, 看待問題的角度並不一樣。

牛頭鬼差也好, 馬面羅剎也好,對於方嵐來說不過是口耳相傳的民俗傳說,卻轉眼之間變成了活生生存在的真實事物。

她入江湖兩年, 仍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習慣過。

水牛引魂, 眼淚可助生人見鬼。她早早便知曉這個。可是馬面羅剎此物,江湖上面傳言甚少, 她也是在詹臺身邊,才第一次聽說還真的同樣有引魂的羅剎馬面。

送死魂,往生門。這話乍一聽很像是魂魄轉世投胎。方嵐想道。

但是往生之人投胎轉世,卻與由水屍魂編織而成的魂網, 沒有半分關聯啊。

方嵐皺起眉頭,死魂一物,也許並不僅僅指代投胎轉世的往生之魂。

擺在他們面前的,分明便有一物也稱得上是死魂。

水屍魂。

活人被封在人皮屍蠟之中,生生浸入水中直至殞命,生魂不在屍魂永存。

水屍魂,不就是死魂嗎?

方嵐恍然大悟, 看向詹臺道:“迎來送往…莫非馬面羅剎負責的是,本不應當留存世間的妖孽死魂?”

詹臺讚許地衝她點頭:“你說得對,牛頭鬼差負責人, 而馬面羅剎吞噬送走的,就是本不該留在世間的死魂。”

“比如,水屍魂。”

所以,魂網和水屍魂的出現,到底是為了什麼呢?是為了作為誘餌,勾引出馬面羅剎嗎?那馬面羅剎,又能有何用?

詹臺輕輕搖頭,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誘馬面羅剎出現,從來都不是為了什麼,更重要的是最後的結局能夠得到什麼。”

“鯉魚精遇到的魂網,是山澗妖物將七八歲的女孩子煉成水屍魂,又利用魂網將她們捆縛在一起,各取樣貌絕色之處,憑空製造一個絕世美人,好勾搭夜晚經過的過路人謀財害命。”

“我們這次遇到的魂網,卻是由田友良、張大川、張燕和於明的水屍魂組成。”

“田友良和張大川為於明所殺,也由於明煉製成水屍魂。”方嵐說,“可是於明十年之前不過是一個醫科大學的研究生,從小家庭環境簡單。”

“他為了復仇接觸道法,就像我為了找人而踏足江湖一樣。”方嵐沉吟,“可我在江湖浸潤兩年,費盡心思用盡努力,卻只能接觸到道法皮毛,一知半解罷了。”

“他如果不是家傳絕學,又是怎麼在短短一段時間內掌握人皮屍蠟和冥王船這般絕頂技藝呢?”方嵐對詹臺說,“你曾經說過,他道法修為絲毫不在你之下,如果不是背後有高人指點,又怎麼可能做到?”

詹臺輕輕嘆一口氣,說:“不僅僅是這樣,於明選擇煉製人皮屍蠟的人選,也很值得斟酌。”

“田友良和張大川,都是罪大惡極泯滅人性之人,可謂天生的惡魔。於明殺了他們煉製成水屍魂,圖的,到底是他們的皮囊,還是他們邪惡的心性?”

“於明被張燕煉製成水屍魂,張燕又被背後之人煉製成了水屍魂。於明姑且撇開不說,那張燕做下這等殘忍卑劣的事情,就算是為了弟弟報仇,但她狠辣陰毒執拗固執的心性已經展現得淋漓盡致。”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四個人彼此相殺,手上皆有命案,殺人毫不手軟。五逆十惡,造作殺生,妄語貪念,幾乎樣樣都有。”

“你有沒有想過,這樣的水屍魂織成的魂網,會是什麼樣子?”詹臺輕聲問。

方嵐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當日鯉魚精遇險,四個面容姣好的七八歲女童煉成水屍魂,就可以組成一個貌美絕倫的絕世佳人。

那今時今日,四個窮兇極惡的惡人被煉製成水屍魂,四個人彼此之間皆有血海深仇,殺生孽緣憤恨怨毒不止,卻被一張魂網牢牢捆縛在一起日日相對。

仇恨不滅,怨毒更深。這樣一張邪惡至極的魂網,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

“魂網…除了可以萃取屍魂精魄,集採眾魂之長幻化人形,還可以做什麼?”方嵐顫著聲音問。

詹臺深深凝視她,說了兩個字:“於明。”

問題的關鍵,在於於明。

這個一開始被當做棋子煉製水屍魂,卻陰差陽錯被暴露於詹臺和方嵐面前的,被錯漏的一個人。

於明的死,極有可能並不在計劃之中,而是因為詹臺和方嵐的打草驚蛇,而臨時策劃出來的一個意外。

於明發覺田友良和張大川的失蹤引起了詹臺和方嵐的懷疑,因此開始了對林、宋、方、詹四人的監視之行,也因此來到了京城。

而他的異常行為,引起了背後高人的注意,並且很有可能察覺了於明兇手的身份已經暴露的事實,在此之後對於明起了殺心,並且再度利用從未放棄尋親的張燕殺死於明滅口。

張大川和田友良被煉製成水屍魂是精心策劃的結果,但是於明的死要倉促許多,很明顯像是察覺了風險之後的一時起意。

因為於明的死,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漏洞。

於明身沾屍蠟浸水身亡,陰差陽錯被煉製成水屍魂,卻在張燕分屍的時候,附身在張燕的身上,透過逐漸控制張燕的左手乃至意識,伺機為自己復仇。

水屍魂附身於人,可以慢慢迷惑人的心智,改變人的心性。

就好像張燕被附身之後,不但左手漸漸不受控制,就連她砍去左手之後,都沒有阻擋張燕理智逐漸喪失的過程。

也正是因為張燕被水屍魂附身之後神智漸失,才會在身不由己的情況下接近林愫和宋書明,在網上發出引人注意的小說章節,甚至將自己被砍下的左手分屍。

也正是因為如此,詹臺和方嵐才能夠最終注意到於明被殺害的案件。

“於明被煉成水屍魂之後…”方嵐喃喃地說,“附身了張燕。”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這才是魂網除了幻化人形之外,最重要的作用和目的。

她睜大了眼睛,望向詹臺。

詹臺深深吸一口氣,頷首道:“你猜的不錯,於明因為水屍魂而附身於張燕上。”

“而由水屍魂編織而成的魂網,最終的目的,就是附身。”

謎底已經呼之欲出,方嵐卻偏偏在此時越發不敢相信,驚怒交加。

誰來附身?附身於誰?

誰來附身?自然是魂網集結而成的四個邪惡怨毒的惡魂。

張燕、於明、田友良和張大川,身負命案本就鐵石心腸,何況彼此之間皆有血海深仇,絕無可能和平共處,卻生生被魂網捆縛其中,仇恨怨憤陰毒更是難以想象。

水屍魂取這惡魂之萃,做出堪稱這世間第一大惡人的魂網,又到底是要附身於誰?

“至善至惡,至惡至善。魂網編織世間至惡,必是為了荼害世間至善。”方嵐眉頭緊鎖,“誰是世間至善?又為何要附身於他?”

詹臺輕輕搖頭,又說出方嵐意料之外的四個字來:“馬面羅剎。”

馬面羅剎吞噬魂網,正是魂網的剋星。又與這一切有何關聯?方嵐不解。

詹臺嘴角深抿,轉過頭來凝視著漆黑一片的窗外:“馬面羅剎從來都不是原因,而是最終的結局。”

最終的結局,只有一個。

不屬於這世間的水屍魂和魂網,逾期飄蕩在人世間。而負責送走死魂的馬面羅剎,將水屍魂和魂網吞噬,從此塵歸塵路歸路。

妖孽邪祟被滅,人間一如既往,憑空製造的法器再是舉世無雙,也逃不脫生死明滅的佛緣定律。

“所以…費盡心思製造這樣一張魂網,卻逃不脫最終被滅亡的結局。這難道不是多此一舉嗎?”詹臺循循善誘。

“邪靈…魂網…附身…滅亡…這四個詞語彼此之間,到底有著什麼樣的聯絡?”

他的聲音低緩深沉,慰她躁動撫她心神。

方嵐閉上眼睛,許久之後緩緩說:“魂網聚邪,是為了附身於人,附身於世間至善之人——直到利用完畢之後,再由馬面羅剎前來滅口。”

方嵐咬牙慨嘆,好一出借刀殺人的好戲。水屍魂湊夠惡人魂魄,魂網集結成世界至惡,附身於人。那人被邪祟至惡附身,心神俱喪,乃至為人所控,傀儡一般。直到作惡完畢之後,再被馬面羅剎吞噬於世間。

詹臺卻勾了唇角,衝她輕輕搖了頭:“你只說對了一半。”

“的確是借刀殺人,的確是過河拆橋,的確是用後即拋的陰毒之計。但是卻不僅僅是你想的那樣。”他說,“魂網附身,為何要取這麼多邪惡至極的水屍魂呢?”

“因為被附身的那個人,本性秉善啊。”詹臺說。

正因為本性善良又明辨是非,所以才需要收集至惡之人的水屍魂來織成魂網。若是魂網邪惡不足,還未必能夠抵禦這明善寬厚之心,達到附身控制的效果。

“江湖之大,道法萬千。附身之術雖然不多,但是也並非只有魂網一條法子可走。”詹臺說,“煉製水屍魂織成魂網,既麻煩,又繁瑣,還因牽扯人命極易惹人注意。為何偏偏要選擇這條路來附身於人呢?”

方嵐如醍醐灌頂,終於明白詹臺語中深意。

“因為魂網附身,有馬面羅剎留作後手,無論事態發展到何種地步,最終的結局都是一樣的。”

“馬面羅剎終究會出現,魂網也終究會被吞噬,消散在人世間。”

“選擇魂網,是因為魂網有馬面羅剎這個天生剋星。”

“留這條後手…只能說明一件事。”詹臺淺笑著說。

“魂網將要附身的這個人,道法極為精進高深。馬面羅剎留作後手,是為了借神佛外力,殺了他。”

“所以…魂網最終的目的,是為了附身並控制一位道法精進高深,而心性秉善純良的高人?而這位高人最終,卻會因為馬面羅剎吞噬水屍魂而死?”方嵐仍處在震驚當中,但是前因後果和整個案件的脈絡卻越來越清晰。

水屍魂煉製,集聚世間五逆十惡製成至惡魂網。魂網附身於人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借馬面羅剎的神佛外力,動手殺人。

“如此大費周章,竟然是為了殺一個人?”方嵐驚疑交加,“什麼樣的人物,竟會讓人忌憚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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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性秉善純良,道法精進高深。而且,還讓人忌憚到了需要藉助外力才能動手的地步。”

詹臺沒有說話,狹長的丹鳳眼微微一挑,褐色的眼珠流光溢彩,眸中萬千光芒。

“這樣的人,我恰好真的知道一個。”

詹臺和方嵐對視片刻。他眼中深意滿滿。

秉善純良、道法精進、遭人忌憚。

“七月末,老林最後一次和宋書明聯絡,提到他來到山西龍城處理一單案子。”詹臺說,“他雖未明說案件棘手,但是曾經提到,直到林愫生產之前才會抽空趕回帝都。”

他微微一笑,突然轉身逼視鯉魚精,問道:“龍城自七月到今天,可有發生什麼棘手難辦的案件?”

鯉魚精被他突如其來這一問,激得渾身一激靈,脫口答道:“不曾聽說。這半年來風調雨順,城中諸事安穩,沒有聽說過哪裡曾經出現血案兇殺。”

方嵐倏地回頭,眼風冰刀一樣朝鯉魚精投去,眉頭緊鎖厲聲質問道:“詹臺只問是否曾聽聞棘手難辦的案件,從來沒有提到過與人命相關,你為何脫口說出血案兇殺四個字,是誰教你的?”

“何況三個月的時間內,就算江湖上再是風平浪靜諸事安穩,難道你身處鬧市之中,卻連一些小道八卦也不曾聽人講過嗎?詹臺問你是否聽聞棘手難辦案件,你就算這三個月內並無耳聞,聽到這樣的問題,第一反應難道不是你去打聽嗎?為何斬釘截鐵地說出城中諸事安穩四個字?你是哪裡來的自信?”

她冷笑一聲,迅雷不及掩耳之間,掌心中的桃木短劍已經架在了鯉魚精的脖子上,刃薄如蟬翼,削血肉如泥。

“我和詹臺初到你店中,你抖如篩糠,眼中卻無驚懼之意。你趁我二人不備,本可獨身逃走,卻偏偏非要多此一舉帶我一併,拖累了你自己的速度,乃至於再度落入我二人之手。”

“胡易凌晨入城,我和詹臺卻是昨晚就已離開。你如果真的如此恐懼我們,為何不趁夜色跳入汾河之中?我們兩人一狐,又如何追得上一條魚?”

方嵐冷哼一聲,手下用力,桃木短劍刺入鯉魚精白皙的脖子,沁出一縷紅絲。

“說罷,到底是誰指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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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靈》是架空宮鬥背景的懸疑靈異案,女主角是鬼公主,男主角是人太子。下一本寫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