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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烏金山

“只是皮外傷, 看著駭人罷了。傷口不深,已經止血了,連醫院都不用去。”方嵐抬起眼睛, 語氣中帶了小心翼翼的討好。

詹臺面色鐵青, 仍在氣她自作主張受了傷,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她便立刻噤聲, 不敢多言。

方嵐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慫過, 懟他的話已在唇邊,卻又想到他剛才怒極發飆的樣子實在有些恐怖, 便又覺得自己此時萬分不願觸他逆鱗。

這家店鋪後面有一個四方的小天井,中間立了巨大的一個黑色的酒缸。

鯉魚精受傷嚴重,人形維持不了,早已化作真身赤眼虹鱒, 被老林放在黑色的酒罈裡養著。

老林才剛從天井回到店中,就聽到方嵐說了這麼一段話,詹臺卻還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老林獨自拉扯林愫長大,自來對同齡的女孩子心軟一些,見到詹臺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很是不滿,鼻孔哼了一聲,踱步到他們面前。

“年齡不大, 脾氣倒不小。”老林斜睨了詹臺一眼,“鬧這麼一遭,險些收不了場, 怎麼想的?”

詹臺不敢對他放肆,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回話:“…七月以來您不再遞迴訊息,林愫姐孕中知曉,很是擔憂。”

“書明哥留在她身邊陪伴。聽聞您最後一次聯絡的時候提及將去龍城,所以我帶著阿嵐來到這裡。”

方嵐連忙站到詹臺的身邊,微微抿嘴衝老林笑,唇邊兩個梨渦,顯得她格外溫順可人。

“這是我女朋友,方嵐。”詹臺笑得坦蕩,伸手環住她的肩膀,“屋裡人,自己人。”

老林面色稍霽,深沉的目光在她面上流連許久許久。

“女娃蠻很。”老林咧唇笑了,甩下一句方言。

方嵐聽得雲裡霧裡,抬眼求教詹臺,卻看到他笑得開懷又驕傲,壓低身子對她說:“沒事,誇你漂亮呢。”

初次見面,得長輩認可。方嵐緊繃的心絃終於放鬆,眉間鬆快下來,整個人都明朗許多。

“這就是你說的林愫的爺爺?特別有本事的那位?”她湊到詹臺臉邊,小聲問道。

詹臺勾起唇角,也學她的樣子壓低聲音:“是呀,道法高深的世外高人,為了林愫姐的安危隱姓埋名多年,大概是我知道的最厲害的人。”

她好奇地抬起眼睛,被他的話激起了勝負欲:“你的本事也不差啊,那你若和他打起來,誰能贏?”

詹臺噗地笑了,轉頭過來興致勃勃地盯著她看,半是調侃半是欣喜:“倒沒想到我在阿嵐心中原來已經這般厲害?嗯?我是不是你心裡最厲害的人?”

方嵐但笑不語,只側身躲開粘過來追問不停的他。

老林卻恰在此時開口,輕輕拍了詹臺的手臂:“我不與林愫和書明聯絡,自然是為了他們的安危。”

“我在雲南佈局多年,當日瑞麗一役卻打得十分艱辛。當日元兇雖已殞命,但是父債子承,他留下大部分的生意,如今交由他的長子來打理。”

數年前,林宋二人和詹臺險些在雲南丟了性命,幸得老林及時趕到相救。雖然後來一路追殺林愫的幕後兇手得以被誅,但如今依照老林的說法,威脅仍未完全清除。

“元兇被誅之後,這件事更多是緬甸方面的內鬥,我本不願摻手。奈何七月初,我收到緬甸方面遞出的訊息。”老林說,“我在雲南佈局的時候,也算受過他的人情和助力。此時他有事相挾,我不能也不願拒絕。”

“什麼訊息?”詹臺情不自禁揪心,追問道。

老林深深凝視他一眼:“你可還記得,當日佈局陷害林愫和宋書明二人的,曾有一位姓沈的婦人?”

詹臺記憶猶新。數年前追殺林愫的元兇被誅之後,手下眾人如鳥獸散,這一位前期佈局眾多的爪牙沈婦人,卻趁亂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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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甸方面告訴我,她叛逃至太原城中,我只要將她誅殺,往日恩仇便一筆勾銷,此後塵歸塵路歸路。”老林輕嘆。

“受人恩惠,不得不報。何況沈婦人作惡多端,我誅殺她一命也算得替天行道。只是此行牽涉良多,我不願宋書明和林愫擔心,自七月來到太原,就再也沒與他們聯絡過。”

方嵐看了一眼詹臺,崇拜之感油然而生。

他年紀雖小,看事情卻絕對稱得上一句通透,竟將前情後事算得清清楚楚,沒有半分錯漏。

“只是我人雖在龍城之中,緬甸方面卻再也沒有給過姓沈的婦人的訊息。”老林眸中精光一現,“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一直只用時機尚且不對的藉口搪塞我,一拖再拖。我身在明處,她卻彷彿置身暗處,身份不明,行蹤未定,年齡樣貌一概不知。”

老林冷笑一聲:“我再是道法高深,也沒辦法對著一張白紙下殺手啊。便是那個時候,漸漸起了防備之心。”

詹臺眉頭緊鎖,咬牙道:“這是拿了沈婦人做幌子,誘你前來呢。說是讓你殺人,若是沒防備中了他們的計,到頭來卻是你變成被殺的那個人。”

“久久不與你聯絡,一方面是讓你放鬆警惕。”詹臺咬牙忍怒道,“另一方面,也是水屍魂尚未收集齊全,他們還沒有十足把握。總要等到水屍魂足夠湊成一張萬無一失的魂網,才好對你下黑手。”

老林倒沒想到他知道得如此多,側目看了他半晌,才微微頷首,唇角微微勾起,說:“年齡不大,懂得還挺多。這次,算你瞎貓碰上死耗子,蒙對了罷。”

等到八月過半,恰逢農曆七月十四中元佳節。

詹臺恍然大悟,嘴角勾起,對方嵐解釋道:“山西民俗,正月十五上元節天官賜福,七月十五中元節地官赦罪,十月十五下元節水官解厄,都有社火祭祀。老林以前常居社火社中,畫慣獸首面具,極擅此道。”

老林含笑點頭:“太原本地中元節祭祀民俗與眾不同,以祀鬼超度為主。旁的地方祭祀,多以紙紮人馬為主。”

方嵐想到了他們曾在香港紅磡街頭見到的紙扎祭品,默默在心裡贊同。

“但是山陝一帶,面人花饃為獨一份的民俗風情。麵粉發酵之後捏成麵糰,再由巧手婦人捏出花鳥魚蟲四季草木,以竹籤固定造型,上色之後造型精巧絕倫栩栩如生,上鍋蒸制之後,可以儲存許久。”

“中元節,山西民俗祭祀用的祭品,便不再是紙扎冥寶,而是這與眾不同的麵人祭品。”

“朝早祭祀,花饃祭品被擺在祭祀臺上放置一天。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城中民眾紛紛聚在汾河兩岸。蓮花樣的、核舟樣的河燈被一盞盞放置在河面上,寬闊靜緩的汾河宛如一條華麗的燈帶,昏黃的河燈點亮了黑色的汾河水。”

“若是此時,你藉著河燈的暈黃往深不見底的黑色河水中望去,就會看見無數往生又不得輪迴的幽冥餓鬼自河中探出頭來,借一年之中唯一的一天遊蕩在這陽世之間。”

“祭祀用的精巧花饃,被他們張著血盆大口吞吃入腹,一口一個,彷彿要將一年未曾進食的苦楚於一日之內發洩殆盡。”

“可若是你擦上水牛眼淚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們頂著巨大的頭顱,面龐枯瘦,血口大張,可喉嚨處卻像綁上了一根看不見的細線,將那圓圓長長的脖子繞成了上寬下細的漏鬥狀,像那為了捕獵而被捆住喉嚨的魚鷹。”

“那些造型奇特形態各異的花饃,一個個卡在了餓鬼的喉嚨之中,不得下嚥。”

林愫幼時愛聽故事,全靠老林一張妙口,將過去那些生死歷險講得愈發驚心動魄引人入勝。

此時方嵐聽他講故事,聽得入了神,不由拽住詹臺的衣袖問道:“真的嗎?真的有這樣的惡鬼嗎?”

詹臺反手握住她的手,納入掌心微微摩挲,低頭笑道:“鬼有鬼渡,人有人路,怕它作甚?超度餓鬼,是無上大功德。不然你以為那些敲鑼打鼓的社火,是用來做什麼的?”

“說的不錯。”老林看著詹臺讚許一笑,“你雖出身陰山十方,心性卻正派,實在難得。”

老林雖孤身一人在龍城之中,卻不願錯過當地社火。待到入夜之時,他手上拿著金剛杵,跟在一隊沿著汾河敲鑼打鼓的社火。

晉中社火與關中不同,最有特色的便是這太原鐵棍,有一人背挑的背棍、兩人肩抬的抬棍和四人相抬的劃棍之分。

方嵐眉頭一蹙,莫名覺得這場景聽起來有些熟稔,卻一時想不起來曾在何時聽到過。

“舞龍在最前,長長的青色的巨龍追隨赤紅色的火球。花枝招展的旱船緊跟其後,船上簾幕半遮半掩,十七八歲的妙齡少女立在船中前後擺動,雖在岸上,卻彷彿能看到一盞盞隨波逐流的小舟。”

“然後,便是這重頭戲的背棍了。身材健碩的年輕男子赤/裸/著寬厚的胸膛,將又粗又沉的鐵棍扛在肩上。幾十斤的重量壓在肩上,卻仍能隨著鼓點走得不緊不慢。”

“七八歲的小姑娘,穿著長裙水袖,打扮成仙姑的樣子,站在這鐵棍之上,隨著背棍人步伐的前後移動擺動腰肢,巧笑嫣然翩翩起舞。”

太熟悉了,這場景太熟悉了。

方嵐緊張地幾欲窒息,拼命回憶自己曾在何處聽到過類似的描述。

這一定是不久之前,因為她的記憶還如此之清晰。

訴說這場面的那人聲音低啞,還帶了嘲弄的語氣。

是誰?到底是誰?方嵐咬緊牙關,目光在房內逡巡一遍,突然落在黑色的酒壇子上。

酒壇子…鯉魚精便躺在天井之中的酒壇子中。

是鯉魚精!

前一晚的鯉魚精,才剛剛說過!

“晉中習俗,一個男子立在地面,肩背上豎起一根鐵棍。身輕如燕的女子立在鐵棍之上,隨著身下男子前進的步伐靈動地起舞。可那送嫁的僕從人人肩上都有鐵棍,卻不見立在棍上跳舞的女孩子。”鯉魚精冷笑著說。

“我心裡越發懷疑,再往那些隨從抬著的嫁妝上一看,才突然驚覺那小小長長的黑色木箱,分明便是一座座小小的棺材,正好放得下七八歲的女童。”

方嵐驀地睜大眼睛看向詹臺,他卻像是早有所料,垂下雙眸。

鯉魚精看到的背棍之上空空如也,直到人皮屍蠟被它識破,魂網散開,四隻面容姣好的水屍魂才回到背棍之上站好。

老林冷笑一聲繼續說:“社火原為聚攢陽氣,驅散徘徊世間的餓鬼。太原鐵棍之藝,既有純陽男子的陽剛之氣,又有七八歲女童的純稚陰氣,何況技藝高超很受歡迎,民眾觀看熱情最高,陽氣該是最盛的地方。”

老林跟在背棍左右,漫不經心地走著,金剛杵被他收在懷中,卻時不時地嗡嗡作響。

老林心下詫異,伸手將金剛杵從懷中掏出。金剛杵剛一入他掌心,便像感知到周遭惡靈,蓮瓣微張金光燦燦,挨著老林掌心的一片更是發燙。

金剛杵如此,十有八九是因為周遭有徘徊人間不散的惡靈。今晚為鬼門關洞開的中元夜,金剛杵有此反應老林並不意外。

可是偏偏老林此時跟在背棍兩旁,社火存在是為驅鬼,可為何這場社火卻像是無效,明明如此多人,金剛杵卻仍感知到了惡靈的存在?

老林在左眼之上抹了一滴水牛淚,左手捏一張黃紙符捻成粉末貼於眼皮之上,片刻之後再睜開雙眼。

他原本認為看到的景象,應該是流連人間的餓鬼被背棍的陽氣所懾,四散倉皇而逃,所到之處片鬼不存,只待子夜來臨鬼門關閉,便可還來一個清平人間。

“哪知我定睛一看,才發現原本應當被純陽純稚的至純之氣所驅散的餓鬼,卻像是被磁鐵吸引的磁石一般,聚集在背棍之下。”老林冷哼,“不知為何,這背棍竟然由驅魔的正道,變為了聚鬼的邪術。”

老林心中咯噔一聲,再抬頭看那背棍之上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心中浮起一陣異樣的感覺。

至純至稚本可驅魔。可眼前的背棍社火,分明不是為了驅魔,而是為了聚鬼。

這說明,背棍上下的男女出了問題,不再是至純至稚的本性。

老林眯起眼睛,抹了水牛淚的左眼死死盯著背棍上下的人。

男子陽剛英俊孔武有力,女童淳樸可愛天真無邪,完好的臉龐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破綻。

老林眼上塗抹了水牛淚,鬼怪皆在他眼中無可遁形。

可是面前的男子和女童,卻分明是活生生的人模樣。

不是鬼!不是魔!不是妖!也不是幻化人形的羅剎女。

那,還能是誰?

老林閉上眼睛思考片刻,再睜開眼時恰好看見聚集在背棍旁邊的餓鬼猶如飛蛾撲火一般往背棍上撲去,尚未觸及棍下男子的肌膚,便化作一縷黑煙消散在空中。

老林心頭一凜:“如此,便只有一種可能了。”

“人皮屍蠟。”

“蠟像一般的外殼之下,是早已煉製完成的水屍魂。為了增添水屍魂的邪性,不惜汲取中元餓鬼之力,手段如此狠厲陰毒,到底是為了什麼?”

老林自來謀略過人心機深沉,前後思索一番,逐漸猜到那人用意。

“旁人忌憚我到這等地步,為了取我性命不惜煉製水屍魂編織魂網。普通人煉製成水屍魂後,邪性不夠,恐難附身控制我。”老林語氣尚且淡定,“為保附身成功,竟急功近利到了連中元餓鬼都不放過。”

老林輕笑:“看來這次,他們對我這條命,志在必得。”

詹臺曾猜測過田友良、張大川和張燕的水屍魂並非魂網的唯一來源,卻沒想到緬甸為了取老林的性命,竟連無辜的普通人也不放過。

“這等惡人,絕不能再留。”詹臺咬牙切齒,“事已至此,不妨將計就計。他們預備設下陷阱,我們便乾脆拖著他們一起跳進來,甕中捉鱉。”

老林哈哈大笑,拍了拍詹臺的肩膀:“英雄所見略同。”

他眼帶笑意,目光卻朝店門後掃了掃:“既要請君入甕,就少不了這只赤眼虹鱒做幫手。”

他和詹臺殊途同歸,一前一後找到鯉魚精,都是為了破魂網之術。

“鯉魚精已為我所用,也是我指使它切勿透露城中資訊和我的落腳之處。”老林微微一笑,“它並不知你我相識,傷了方嵐也是為替我保守秘密,實屬無意。看在我的面子上,放它一馬吧。”

作者有話要說:  山西的民俗風情寫了花饃和背棍。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