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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洪崖洞

詹臺和方嵐的第一次正式見面,是在洪崖洞一間火鍋店裡。

六月頭上,西安一家單位派來三位男員工來重慶出差,就住在洪崖洞旁邊的一家快捷酒店裡。

重慶今年的天氣,五月時還很冷,進了六月卻突然熱了起來,火辣辣的太陽連日頂在天上,整個城市用電量激增,不得不時常限電。剛剛入伏,就已經全城停過幾次電了。

重慶素以美食聞名,三位來出差的員工下班之後,一起來到洪崖洞一家老店吃串串和腦花,晚上八點多,三人吃完回酒店的路上,路燈突然滅了。

三人抬頭一看,見附近的高樓全部一片漆黑,便知道這是停電了。

路燈熄滅本不算大事,可是同行的其餘兩人後來卻堅稱,曾在燈滅的瞬間看到路口並排影影綽綽的鬼影,憑空將這樁失蹤案,添上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靈異色彩。

既是停電,酒店空調就不能再用。三人之中的小張,年紀最輕身材最胖,最是怕熱不過,見到停電,擺一擺手衝其他兩人道:“還是外面涼快些,我周圍轉轉,消消食。”

兩人不疑有他,點頭應了,自顧自回到酒店。

等到第二天早上去敲小張的房門,兩人才發現小張昨夜一整晚都沒有回來。

手機一直插在床頭充電,吃飯的時候就沒有拿。錢包和身份證都在包裡,好端端放在行李箱上,唯獨人不見了。

兩位同事這下慌了神,連忙打電話告訴領導,緊接著又報了警。

原本旅遊城市找人並非難事,可巧就巧在昨晚全城停電,監控的備用電源年久失修,沒能拍下小張的行蹤,其他同事也猜不出他去了哪裡。一夜時間,火車站、飛機場、汽車站,所有進出山城的地方都查了個遍,可是小張彷彿插了翅膀一樣消失在重慶城中,再也不見行蹤。

詹臺收到訊息的時候,小張失蹤已經將近一個月。家屬幾近絕望,私下裡接觸了好些道上的靈媒,還放出風來,指名道姓要江湖上有聲名的詹道長,報酬給的十分豐厚。

詹臺還不到二十歲,相貌清秀俊俏,特意留了幾天的鬍子,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熬了個通宵整出一雙熊貓眼,又披上一身寬大的黃符褂,將自己青春無敵的年輕面龐折騰得邋里邋遢,這才背上一個破匣子,去了洪崖洞的火鍋店。

小張的家屬在這家店中與請來的法師見面。詹臺剛一進包廂門,就看見正中上座空了一個位置,顯見是留給他的。而那個位置旁邊,坐了一個極漂亮的女孩子。

他還當這是小張的家屬,心底慨嘆一聲“小張好福氣”,兩步走到女孩子身邊,拿出善解人心的沉穩語氣,說:“你放心,有我在,上天入地也會替你找出人來。”

方嵐立刻皺了眉頭,抬起臉來仔細辨認一番,心中驟然回憶起一些舊事,冷冷道:“道友看清楚些再說話,你我同行。”

詹臺一愣,下意識抬頭看她,心中疑竇漸生。做他們這一行,八字硬,克親緣,面相大多福薄。可是眼前這女孩,官祿豐隆,命宮飽滿,耳垂平厚,目大有神,分明夫妻美滿兒女雙全,哪裡是福薄的命苦之相?又哪裡會有美滿家庭出來的年輕漂亮的女孩,願意做他們這一行,日日都和死屍鬼怪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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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一貫機靈,打個哈哈圓過去,轉身入座,問起家屬的近況。

小張失蹤一個月,警方和單位幾乎上天遁地,將山城翻了個遍,可是小張卻像是人間蒸發,沒有手機錢包身份證,卻沒有露過一次面。

有些處得近的親朋好友,已委婉將話點了出來。這樣一個壯小夥人間蒸發一個月時間,多半已經凶多吉少。家屬不肯放棄,堅持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才找到詹臺和方嵐,請他們出面幫忙找尋。

家屬此時最擔憂的,不過是小張是否在世,找到的把握又有多少。

詹臺沉吟片刻,點點頭說:“八字若有,查生死倒是不難,可是能不能找到人,這就不是我說了算的。”

家屬也很上道,聽詹臺這麼說立刻從包中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封擺在桌上,詹臺這幾年混跡江湖經驗豐富,打眼一望便知紅封裡包了五千塊錢。

他雖心動,卻也知道發揮一下紳士風度,矜持又傲氣地轉過頭,對著方嵐點點下巴,說:“你來我來?”

詹臺原本預備了一肚子的推辭客氣之語,只等方嵐說出。哪知道方嵐冷冷瞥他一眼,滿眼的不屑與防備,淡淡說:“師門嚴謹,我出門在外自當小心,謹防小人偷師學藝。”

詹臺登時大怒,骨子裡的傲氣噌地一下竄了出來。他們二人初次見面,為何面前的女孩子對他卻充滿了敵意?只是他年紀雖小,心性卻深沉,對著方嵐那張漂亮得驚人的臉也不願冒然發火失了身份,只壓住怒意,微微勾勾嘴角,說:“詹某不才,請問道友姓甚名誰,師從何方?”

方嵐微微一笑,笑意卻絲毫未至深潭般的眼底,脆聲說:“我姓陸,陸幼卿。”

詹臺驀地抬眼,隱約覺得這名字有些熟悉,像是曾經聽誰說過似的。可她的下一句話,卻彷彿平地一聲響雷,霎時震得他冷汗淋漓。

方嵐說:“我祖籍,甘肅平涼崆峒山。”

甘肅平涼崆峒山也不是別處,正是詹臺魂牽夢縈的家鄉――也是邪教陰山十方藏匿之處。

詹臺二字,左言右臺,合在一起,就是一個“詒”字。

而他本名,陸詒。

陰山十方隸屬玄門,崆峒道派殘留的旁門斜枝,前身是茅山派,習巫術,施巫蠱。後到了明清兩代,傳人漸少,為保教派當時的師尊誤入歧途,擅鬼魂喜陰術,尤為嗜好煉製陰毒的法器。

這數十年來,陰山十方幾近絕戶,惟餘一脈尚存。如今尚在人世的,唯有一人,姓陸,名詒。

正是詹臺自己。

詹臺自懂事伊始,便不曾聽說陰山十方還有傳人。

他眯起眼睛,端正神色,認認真真打量面前這女孩。

自稱姓陸,家鄉來自平涼崆峒,雖然不曾明說,但是話裡話外都在暗示她與陰山十方有些關聯。可她面相多福,印堂明亮,一雙玉手白皙細嫩,哪有半點自幼在陰術邪教浸潤下長大的樣子?

詹臺心中冷笑一聲,萬沒想到自己隨便接了個活,竟然是李逵撞見了李鬼,遇見一個頂著他師門名頭騙錢的小姑娘。他計上心頭,一邊輕輕衝著方嵐點點頭,說:“承讓”,一邊拿過身後的小匣子開啟,特意將白骨梨壎露在最外晃了晃,卻不見方嵐有絲毫反應。

詹臺心中暗忖,白骨梨壎是陰山十方傳教的法器,她連這個都認不出來,果然並非我陰山十方中人。

他手頭動作不停,先擺出紫薇星盤,又抽一張黃符紙,狼毫蘸清水,在星盤之上寫下小張的生辰八字。羅盤上兩根銅針,順著他筆鋒所到微微顫動,水珠仿若有了生命,在羅盤之上並不凝成一道水痕,反而一滴滴如珍珠一般滾動跳躍。

小張家屬圍在一旁,此時已經情不自禁發出一聲聲驚歎。

詹臺微微有些得意,不由側目偷瞄方嵐的反應,卻見她並沒有露出半點讚賞之意。

詹臺覺得有些無趣,收了炫技的小心思,狼毫握在指間,將小張的八字畫在黃符紙上,細細算了一陣:“唔,癸亥運衝年支巳,巳酉醜逢合金局,不過是破點財罷了,並沒有生命之憂。”

家屬抬頭緊盯著他,眼中閃爍期冀的光彩。詹臺頓了頓,說:“我有八成把握。人應當還在世上。”

道法再是高深,總歸終有邊界,只是找不見而已,詹臺腹誹。

臨出門前,一直躲在後面的方嵐突然出聲叫住詹臺,輕聲問:“你打算去小張失蹤的地方看看嗎?”

詹臺詫異,說:“對,先去現場看看。雖然和小張同行的同事堅稱曾經看到過鬼影,但他二人當時酒足飯飽,天色昏暗,證言未必可信。我有種直覺,這個案子應當與江湖上的邪祟之物無關。”

方嵐嗯了一聲,跟著他的腳步一併往前。

如果小張這一個月仍在人世,為什麼一直不露面呢?他是如何在沒有手機錢包的情況下,在重慶城中生存了一個月呢?當晚和他同行的同事,又為什麼堅稱曾經在停電之前,在三人分別的十字路口,看到過兩個並肩而立的黑影?

詹臺和方嵐出了火鍋店朝酒店的方向走,詹臺特意放慢腳步,目光如炬四下裡打量。

方嵐見他不錯眼地四周望,想了一下,低聲說:“如果你是在看地上井蓋和暗渠的話,就不必了。”

“我昨天就已經來看過,井蓋暗渠完好,何況當晚小張一沒有喝酒,二不曾下雨,只是全城限電小路昏暗。這樣憑空消失,應該和井蓋一類意外無關。”

詹臺原也不覺得小張失蹤會是這麼淺顯的原因,聽到方嵐這麼說,便點點頭,暗暗贊她也算細心周到,趕在見家屬之前就提前踩過點,不僅敬業,還很有職業操守

兩人出門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多,又非週末,路上遊客漸少,只三三兩兩有些行色匆匆路人經過。

兩人一路默默無言,空氣中彷彿結了一層寒冰,詹臺心中癢癢撓似的尷尬,終於忍不住開口問方嵐:“你姓陸,又來自崆峒,是陰山十方的傳人嗎?”

方嵐一愣,似是沒有想到他竟會這樣直接,眼神晦暗不明像是在努力辨別他的用意,終於還是皺著眉頭盯了他兩眼,沒有接話。

她長得動人,雙眸深潭也似,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星星點點的光芒,打量他的時候就像株帶刺兒的野花,再是擺出嚴峻冷漠的表情,也還是漂亮得驚人。

詹臺半點也不怵她,既然開了口,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腆著臉皮繼續問:“可我聽說,陰山十方十多年前就已經滅門絕脈。”

他這話說的十分突兀無禮,也是想藉機試探她的虛實。方嵐聞言果然沉了臉,低聲叱道:“你我萍水相逢,為何要打破砂鍋,問這種戳人傷疤的問題?”

她義正言辭斥責他,可是越是冠冕堂皇義正言辭的理直氣壯,常常越是在掩蓋內心的心虛與慌張。

她對於他話中問題卻仍是在避重就輕,既不正面回答陰山十方是否仍在,也不肯正面承認她究竟是否陰山十方中人。

詹臺嘻嘻一笑,正準備繼續追問她,迎面卻走來一人,衣衫襤褸步履蹣跚,搖搖晃晃地撞到了他和方嵐的面前。

方嵐動作敏捷,側身一躲,那人像是身有殘疾,走到她面前突然一歪,眼見就要狠狠撞到牆上。方嵐下意識伸手一扶,目光移到那人臉上,才發現是個鬢髮蒼蒼的老乞丐,滿面風霜溝壑縱橫,眼窩深深凹陷,佝僂著身子,兩隻手詭異地平舉在胸前,灰黑色的衣服破破爛爛掛在身上。

老乞丐顫顫巍巍站起,口中含糊一聲像在道謝,衝著方嵐胡亂點點頭,又沿著牆根晃晃悠悠朝前走。

方嵐默默看了他幾秒,見他步伐雖慢走的卻還算平穩,輕籲一口氣,復又有些警覺,將自己身上摸了一遍,發現手機錢包一樣不少,這才終於放下心來。

她剛一轉頭,就發現詹臺目不轉睛盯著她,神色詭異至極。

方嵐防備心漸起,問他:“有事嗎?”

詹臺冷哼一聲,眯起眼睛,說:“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傻?”

方嵐疑惑又帶了幾分不安,問:“不知道什麼?”

她下一秒鐘,就知道了答案。

身邊分明無人,卻像是有人用力扯她的揹包,力道之大竟直接將她整人掀翻在地。方嵐的膝蓋狠狠撞在地上。察覺到揹包已被扯離後背,方嵐猛地轉身,胳膊向後一繞,雙手緊緊抓住包帶死死箍在懷中。

對面力道半點不減,竟生生將跪在地上的方嵐拖行數米。方嵐膝蓋受力,被粗糲的地面磨得劇痛。她腿上穿著長褲,此時感到膝蓋已被刮下一層皮,卻咬緊牙關死死抱住揹包,纖瘦的背脊挺得極直。

她用盡全力搶奪揹包,對面的力道卻突然一洩,巨力瞬間消失,方嵐沒有防備失去了平衡,一頭栽倒在地上。

她狼狽不堪從地上爬起,忍著膝蓋劇痛慢慢站起身子,這才發現詹臺站在她面前,手中握著一柄桃木劍。

方嵐低頭看了看手上緊握著的旅行包。深藍色的揹包上面纏著一層厚厚的白絲,像尼龍繩一樣,卻比尼龍繩堅韌不知多少倍。剛才便是這些纏在包上的白絲發力,將揹包扯向前方,如果不是詹臺果斷出手,揮動桃木劍斬斷白絲,此時想必方嵐已連人帶包被拖遠了。

詹臺走到方嵐旁邊,伸出手指勾起揹包上的白絲,放到眼前瞄了一眼,說:“蛛絲,果然。”

他抬頭看向蛛絲發力的方向,方才還步履蹣跚的老乞丐,眨眼之間已消失在長巷當中,再不見蹤影。

方嵐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問:“剛才那人什麼來頭?”

詹臺冷笑一聲扭頭看著方嵐,眯起眼睛:“看來,你是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