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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第187章

壽王回去後, 李衛風在家醞釀了一日, 翌日鼓起勇氣又去了謝家村。

這一日他穿得錦繡堂堂,也不蹲著了, 站在田壟上,說:“我就想來問問你, 你到底想要什麼?不管你想要什麼,我都盡力給你。”

謝寶珠詫異, 道:“我並沒有什麼想要的。”

李衛風不信,道:“人活著都會有想要的東西,你不可能沒有想要的東西。”

謝寶珠道:“真沒有。”說著,繼續鋤她的地。

李衛風問了三遍,謝寶珠始終搖頭。

李衛風洩了氣, 還是蹲下了, 道:“你不告訴我, 我怎麼知道你想要什麼。”

謝寶珠緩緩道:“因我實在沒什麼想要的。我身體這般,吃食上要節制, 好衣裳穿了也不能下地, 我若無聊, 自己彈彈琴,左右手互弈, 都可。那些伶人對我來說太過吵鬧,沒什麼意思。你看,我的日子已經很好,沒什麼所求了。”

李衛風垂頭喪氣, 道:“可我真的很想讓你做我新婦,我想帶你去我們河西看看。你在雲京,沒見過戈壁和草原吧?我想都帶你去看看。”

謝寶珠的鋤頭忽然頓了頓。

李衛風情緒低落地說著,眼角的餘光忽地瞥到了這一頓。

他的聲音也跟著頓了一頓。

“我們河西的雲,垂得可低了。大片的平原,你若是站在高處看,河流就像一條丟在地上的銀腰帶似的,反著光,閃閃的,特別好看。”李衛風盯著那明顯放緩了的鋤頭,全憑敏銳的動物直覺繼續往下說,“往西走,是戈壁。你想象不到,那麼多的沙子堆在一起,一個沙丘連著一個沙丘,望不到頭。”

“風一吹,沙丘的會移動,還會變形狀,根本沒法辨路。不會觀星的話,進去就迷路,沒了水,撐不過三四天就渴死了。”

“但我不怕,我會看看星星認路。我還會找水源。我們路過戈壁,常拿了鍋蓋墊在屁股底下,從沙丘上滑下去,飛一樣的快,可刺激可好玩了。”他說。

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那鋤頭。

那鋤頭越來越慢,漸漸竟停下。

謝寶珠身體羸弱,當年李衛風帶她入宮,她多走幾步都得停下來喘。這些年她的身體眼看著比當年好多了,但在李衛風的心裡邊,她仍然是個風一吹就倒的人兒。特別精緻,特別柔弱。

甚至她每日裡的活動範圍,也就是家門口到地頭這麼一點點的距離。

李衛風做夢都想不到,這樣的謝寶珠,她原來想要的竟然是天高地闊。

“還有草原呢,也望不到頭的。往遠處看,好像伸手就能摸到雲朵。有句詩怎麼說來著?天蒼蒼野茫茫是不是?就是那個樣子的。”

“天特別廣,地特別寬,就光看著,就覺得胸裡面一口氣都發散了出來,特別痛快。”

“我就特別想帶你去那裡,我想教你騎馬。你不會騎也沒關係,我帶著你騎。騎得飛快,夏日裡草沒過腿,鼻子裡聞到的全是花香。”

“老虎。”李衛風站起來,“我想帶你去河西,我想讓你過這樣的日子。”

謝寶珠杵著鋤頭,一雙美目盯著李衛風。

李衛風的心怦怦直跳,口乾舌燥,直覺到自己人生的重要時刻到來了,緊張得手心都冒汗。

許久,謝寶珠說:“我不可以生孩子。”

好像煙花腦中炸裂,李衛風幾乎不敢相信。

他被巨大的喜悅攫住,激動得滿面紅光,語無倫次地說:“不生!不生!”

謝寶珠接著道:“給你生孩子的人,我來決定。”

李衛風道:“聽你的!”

謝寶珠又道:“你不可以把我關在後宅裡。”

李衛風道:“我說過的話,駟馬難追!”

“好。”謝寶珠道,“你去找媒人來提親吧。”

李衛風“哎”了一聲,暈頭暈腦地轉身就要跑,謝寶珠又叫:“李子義。”

李衛風忙轉過身來,心中惴惴,十分怕謝寶珠是又反悔了。

謝寶珠看了看他,道:“寶珠。”

李衛風沒反應過來:“哎?”

“我的名字。”謝寶珠道,“我叫謝寶珠。”

謝寶珠和李衛風要成親的訊息,是李固告訴謝玉璋的。他走進丹陽宮的時候堪稱是腳下生風。

“你不知道七哥多高興!”實際上,他的高興一點不亞於李衛風,僅次於他自己和謝玉璋大婚的時候了。

謝玉璋說不出的感慨,道:“我真沒想到還會有這一日。”

謝寶珠常年養病,從小就一直被壽王妃關在家裡,被養得骨子裡十分冷情冷性,在這方面與林斐隱隱有幾分相類。謝玉璋沒想到,李衛風真有打動她的一天。

“怎麼會想不到。”李固高興地說,“七哥是多好的人!”

謝玉璋失笑:“不管怎麼樣,姐姐高興就好。”

李固叫宮人燙了酒來,拉謝玉璋坐在懷裡:“陪我喝一杯!”

酒過三巡,李固道:“玉璋,我高興!”

謝玉璋道:“我知道,你跟七哥,向來最好。”

李固把臉埋在她胸前,道:“七哥要是就這麼走了,我難受一輩子。幸好你姐姐肯嫁他。你不知道,今天七哥是跑著進紫宸殿的,通事舍人看見了,揪著他要記他一筆,他抱著通事舍人親了一口,把通事舍人嚇跑了……你看他高興成什麼樣子。”

謝玉璋失笑,輕輕地捏他的耳垂,輕聲道:“和喜歡的人相知相守,當然是最高興的。”

李固手臂勒緊:“你呢?”

謝玉璋道:“你說呢?”

李固抬起頭來,細看謝玉璋。她眉眼舒展,目光瀲灩,紅紅的唇角含著笑。

她是高興的。

謝玉璋伸手去捏李固兩邊臉頰:“你呀!”

李固把她的手按住,拉過到唇邊親。

謝玉璋想起了在公主府的那個晚上,李固半夜走到她的床邊,細細密密地親吻她的手背……

謝玉璋的手輕揮了一下,侍女們知機地退下。

李固凝視著她,謝玉璋抬腿跨坐,低頭細細吻他。

侍女們在槅扇之外許久,聽到了裡面傳來榻幾移動、杯碟跌碎的聲音。間或還有皇帝的低笑,皇后的嬌嗔。

待會又得是好一番收拾,侍女們只能笑著嘆氣。

李衛風原是打算過完年就去河西,為著婚禮,推遲到了二月。

媒人通常請德高望重的長輩或者上司擔任。李衛風請了楊懷深的父親、皇后的舅舅門下侍中楊長源。

六禮按部就班地走完,待到親迎日,李衛風從謝家村迎走了謝寶珠,將她迎入了邶榮侯府。

旁人家都是先娶了新婦,再上表為新婦請誥命。邶榮侯府是新婦還沒入門,鳳冠霞帔、誥命文書已經在等她了。

前朝公主都做了皇后,前朝郡主再作侯夫人似乎也沒那麼令人驚詫了。世人只羨謝寶珠命好。

當然嫉妒者亦有,道她為了富貴,嫁一個逼死了新婦的狠心男人,以後不定落個什麼下場呢。此等嫉妒之語,多是出自那些在張芬死後,向李衛風提親被拒了的人家。不必當真,一笑便罷。

然邶榮侯這樣的御前紅人,他的婚禮卻辦得十分地簡單,甚至沒有大宴賓客。

只是簡單卻並不是簡陋,來觀禮的客人個個身份貴重。河西五侯,現在只剩下四侯。李衛風成婚,其餘三侯都來了,就連蔣敬業也為了參加這場婚禮推遲了行程。戶部尚書陳良志,內衛大統領胡進,等等。

當然,觀禮的人中,最貴的自然是著了常服的皇帝和皇后。

楊侍中也來觀禮,他心中十分有數,稍稍喝了兩杯便退席了,只留了楊懷深,把場子讓給了這些河西人——楊懷深好歹算半個河西人。

後宅裡,謝玉璋早叫人熬好瞭解酒湯溫著,對謝寶珠道:“一定要叫他喝,醒了酒再進來。可別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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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寶珠很沉得住氣,道:“他曉得分寸。”

謝寶珠尚未經歷過,謝玉璋跟她說不清楚,男人在這事上上起頭來,哪還有什麼分寸。

李衛風體格看起來與李固差不多,謝寶珠卻沒有謝玉璋這樣健康的身體,著實讓謝玉璋擔心。

才想著,有婢女進來傳話:“侯爺說請夫人先休息,他今天要喝酒,怕酒醉擾了夫人睡眠,便不過來宿了。”

“算他有心。”謝玉璋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便喚了侍女來給謝寶珠卸釵環。

謝寶珠換了衣裳,與謝玉璋閒坐說話。自謝玉璋入宮為後,她便沒什麼機會能見謝玉璋。等她以後跟李衛風北去,怕這一輩子,是再也見不著了。

她拉了謝玉璋的手,問她:“珠珠,你可有孕兆?”

謝玉璋道:“並無。”

謝寶珠儘量讓自己不要蹙起眉頭,以免給謝玉璋更大的心理壓力。但謝玉璋如何不懂她所想。她笑著握住謝寶珠的手:“姐姐不要擔心。”

謝寶珠問:“你可讓御醫看過?”

謝玉璋道:“每個月御醫來都請脈的,都說我的身體很健康。”

那就是命了。有些夫妻明明都健康,也可能成親十年都懷不上。謝寶珠暗歎一聲。

她道:“可有想過為陛下進些秀女,綿延子嗣。”

謝玉璋道:“看他了,他若想選秀,我竟還能攔著他不行?可從沒有皇后攔著皇帝不選秀的。”

謝寶珠驚愕,因謝玉璋話中意思,竟是不想李固選秀的。

她沉住氣道:“珠珠,我與你許久不見,覺得你彷彿回到少時的模樣。”

謝玉璋含笑:“姐姐是想我說任性吧?”

謝寶珠道:“你果然心裡都明白。你若無子,皇子們外家過大,將來於你,都是威脅。你明知道該怎麼做的。”

謝玉璋卻道:“姐姐說的‘將來’都是先既定了陛下會先我而去,為我將來的太后生涯做打算。姐姐卻怎麼能確定,我一定是後走的那個呢?或許我處心積慮謀劃一場,最後全然用不上呢?”

謝寶珠語塞。

“姐姐。”謝玉璋握著她的手道,“你,我,還有阿斐,我們都太習慣於未雨綢繆,走一步看三步了。姐姐處境尚好些,不如我和阿斐,步步為營,竟從來不曾為‘當下’活過。”

“姐姐,我今生遇了他,你不知道我內心裡多麼歡喜。”

“哪怕將來艱難,眼下,我也想做他的妻,而不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