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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阿史那又想起了林斐, 問:“你身邊有個侍女我怎麼不常見?姓林。”

還惦記呢?謝玉璋暗暗心驚, 漫不經心地說:“她啊?我不愛帶她出來。她讀書多, 天天攆著我讀書,嫌我不學無術。我想給她挑個夫婿, 可她學問太好,最看不上不愛讀書、沒學問的男人, 我陪嫁的幾個文士,文采都不及她。她看不起他們。”

“她現在跟阿巴哈忙著把那些各族傳承的古羊皮卷翻譯成統一的文字呢。國師啊, 恨不得收了她當學生, 傳承他一身的學問。只恨她是個女郎。”謝玉璋說,“唉,要是能不天天板著臉給我講書裡的大道理,就是我最貼心的的人啦。”

部落裡有一則軼事, 說天可汗阿史那俟利弗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阿巴哈國師嘮叨。

有一回因一個什麼事, 阿巴哈國師天天追著他唸叨。阿史那讓叱骨邪擋在外面, 謊稱“可汗不在帳子裡”, 阿巴哈不信, 強闖進去。

阿史那迫不得已,用金刀劃破帳子逃跑了。

氣得國師對著那道漏風的大口子跳腳大罵。

國師阿巴哈,全名阿史那阿巴哈庫那設, 阿史那俟利弗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他們的母親為了避免將來兄弟為了爭權自相殘殺,早早地把次子送到了前任大國師那裡做學生,繼承了大薩滿的位子。

這個喜歡讀書、迷戀文字的弟弟, 從小就讓阿史那俟利弗頭疼。但他在老母親臨死前發過誓,今生一定會照顧好這個弟弟,決不手足相殘,便不能違背這誓言。

聽謝玉璋這麼一說,阿史那·真·不愛讀書·沒學問·俟利弗眼角抽了抽,意興闌珊地擺擺手:“無趣。”

再不惦記那個姓林的漂亮侍女了。

河西。

李固在營房裡聽著陳良志回話。

“公主眉間輕鬆,氣色很好,她說,她都能應付,不要你擔心。她說,她在漠北和你兩相遙望,彼此安好,便是都好。”陳良志口輕清楚地複述謝玉璋的原話,“她說,盼你功高權重,妻妾滿堂。”

陳良志黑黑瘦瘦,便是在漠北受了謝玉璋召見的中原商人,便是那個替李固“看”了謝玉璋的人。

他的眼力,李固是信得過的。他既說她過得好,便是真好。

“功高權重,妻妾滿堂。”李固咀嚼著這八個字。

陳良志垂眼不說話。

這可真是,對男人最好的祝福。但……得看是誰說的。

陳良志打破了沉默,繼續說道:“草原上都知道,老頭子非常寵愛她,幾乎到了有求必應的地步,連隨身多年的金刀都給了她。我見到公主時,她腰間便佩著金刀,還……彆著一柄匕首。”

陳良志看到那匕首第一眼便認出來了。說來簡單,因為那柄匕首便是他進獻給李十一郎的。

李十一郎自得了便十分心愛,一直都帶在身邊。不想那日在漠北,卻看到別在公主纖細的腰肢間。

“她今年,十六了啊。”李固道。

“正是。”陳良志道,“夏日大集後,我在草原又走了一圈,回來的時候再次經過王帳,正趕上老頭子給她慶生,很是熱鬧。漠北人都很喜歡她,盼著明年她可以真正給老頭子做妻子,為他開枝散葉。”

李固撩起眼皮看他。

陳良志微笑。

他所欣賞、依附的李十一郎,該聽得進實話。

果然李固神情不變,道:“七郎今天過來與我換防,我明日就回涼州修整,咱們三個今天喝一杯。

陳良志欣然道:“好。”

待李衛風見了陳良志,大喜:“老陳你從哪來?”

陳良志道:“剛從漠北回來。”

李衛風眼睛亮了:“那……”

陳良志失笑:“給你帶了最烈的酒。”

李衛風勾住他脖子:“就知道你夠意思!”

三個男人小聚,大海碗暢飲。

喝得興起時,李固握住李衛風的肩膀:“七哥,我們都能做得到的。”

“什麼?”李衛風問。李固那力氣,少有人能承受得住,便是他都忍不住齜牙咧嘴。

“功高權重,妻妾滿堂。”李固道,“如大人那樣。”

“可不是!”李衛風一拍大腿,豪氣陡生,“如大人那樣!”

他又嘿笑道:“妻妾滿堂,能不能先妾滿堂,妻往後再說?”

陳良志噴笑:“大娘肯放過你?”

李衛風愁眉苦臉:“追著打著要我娶新婦!我都跟她說了,讓我再浪一年,明年一定給她娶個新婦!”

陳良志笑嘆:“大娘為你們可是操碎了心啊。”

“大姐是為我們好。”李固大碗喝酒,“明年我們一起娶。”

李衛風瞪眼睛:“你想娶你娶,我可快活著呢,不想被拴住。你看霍九自娶了大娘,天天被管得跟什麼似的,我看了就熄了娶新婦的心了!”

“好,我娶。”李固幹掉一碗酒,“男兒大丈夫成家立業,也是時候該成家了。”

李衛風側目:“今天抽哪門子風?”

陳良志微笑不語。

李固是被他們兩個一起架回營房中去的。

待給他脫了鞋子除了外衫蓋好薄被,陳良志拔腳就想跑。李衛風竄出來從後面一把勾住他脖子,給他勾了回來:“想跑?”

“快些放開!”陳良志猛拍他手臂,“要死人啦!”

“哼哼!”李衛風說,“快說,怎麼回事?十一到底咋了!”

三個人都是千杯不倒的海量,便是漠北最烈的酒也不怕。李衛風和陳良志都還無事呢,李固竟然醉了?這不對頭!

陳良志哼唧:“不好說十一郎私事。”

“呸!”李衛風啐他,“我跟十一誰跟誰,哪來的‘私’?”

“別噴口涎。”陳良志嫌棄地用袖子擦了擦,拍他手臂,“要我說話先讓我喘氣!”

李衛風這才放開了他。

陳良志取出帕子擦了擦臉,才說:“我這趟去漠北,十一郎叫我幫他看看那位和親的公主。”

“啊!”李衛風以拳擊掌,“寶華殿下!她好嗎?”

“她好得很呢,草原上無人不知老頭子有多寵她。這還沒圓房呢,等以後圓了房,怕是要寵上天去了。”陳良志說。

“那又怎麼樣,配個糟老頭子,能開心嗎?”李衛風長吁短嘆,唏噓不已。

“你也認識那位殿下?”陳良志問。

“在雲京認識的。”李衛風摸摸腰間那塊心愛的虎牌,“這個就是當初寶華殿下送給我和十一的,一人一塊,是一對的。”

那虎牌是玉中精品,陳良志是商人哪會看不出來。他見過李衛風一直戴著,卻是頭一次知道李固也有一塊,詫異道:“十一郎也有?從沒見過。”

“他捨不得戴,一直收著呢。”李衛風說,“還有個可漂亮的金馬鞍,也收著呢。寶華公主給他的東西,他都收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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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頓了頓。

這些他都是早知道的,其實一直沒覺得什麼。可怎麼現在說出來,覺得那麼不是味呢?

鼻子竟然有點酸。

陳良志微笑:“無事,明年娶個新婦,便都過去了。”

李衛風揉揉鼻子,白他:“你又知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故事,年紀越大,故事便越多。陳良志的確是比李衛風還長了幾歲。

他望著灑在地上的月光,喟嘆:“少時的事,也就那樣,當時再激烈,時間久了,自然也就淡了。”

過來人的聲音落在月光中塵埃裡,再尋不到痕跡,就像那些逝去了的年少歲月。

風從更北的地方吹來,趟過草原,吹過河西,最後,輕輕地拂過雲京的繁華。

又一個年節過去,春回大地,高原草甸都泛起了綠意。

再一轉眼,便到了給養剪毛的時節了。大堆大堆的土灰色、髒髒的羊毛堆積在羊圈。有些短短的絨毛被風吹起來,到處亂飄。

這時節,謝玉璋出門便得以輕紗遮了口鼻,以防吸進去不停的打噴嚏。

年紀小的侍女出來便忘記了以紗覆面,不停地打噴嚏,抱怨:“起風了,真討厭。”

別的侍女笑話她,她抱怨兩句,扭頭向上看。丘上有兩人雙騎,立在那裡不動。

“殿下在看什麼呢?”小侍女好奇。

謝玉璋在高地上南望。

“起風了,感覺到了嗎?”她說。

林斐也南望:“這個時候,雲京已經可以穿紗衫了。”

“是啊。”謝玉璋說。

安靜了許久。

“阿斐。”謝玉璋輕聲說,“開始了。”

她的父親,雲京城中的那位皇帝,終於按捺不住開始他的削藩大業。

柿子當然先撿軟的捏,他選擇了相對實力較弱的林修浦來開刀。可皇帝忘了,所謂弱,只是相對。

皇帝以為憑著皇權的威勢,林修浦不敢反。可他更忘了,有句俗語,叫作狗急跳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林修浦起兵圍城,他怕了,密旨黃允恭勤王。”謝玉璋嘆息。

林斐面無表情:“每一步都是錯。”

眼看著高樓塌,繁華迷夢就此驚醒。霹靂劃過大江南北,蟄伏的猛獸們都亮出了獠牙。

大趙被撕得粉碎,各路豪傑擁兵自重,開始了一段便是後世都誰也說不清的混亂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