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逾明窩在馬車裡側耳聽道士在外頭和不明妖物大戰三百回合。他們的影子映在車簾上,恰似一場精彩無匹的皮影戲, 只缺鑼鼓嗩吶伴奏。最終這場戰鬥以道士一劍化四劍, 盡數釘入妖物身軀結束。
廉岐輕輕敲了敲門板:“結束了, 出來吧。”
寧逾明聽見他這句話,心中突生異樣之感。他輕輕擦了擦手背,猶疑片刻,到底還是掀開簾子下了車。
妖物已除, 烏雲再出, 寧逾明握上從馬車裡翻出來的一柄白色摺扇, 隱約間從廉道長臉上看到一絲晦暗一閃而過,然而下一瞬又只餘他慣常高冷淡定的表情, 更顯得他所見所感只是錯覺。寧逾明展開摺扇,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扇掩臉道:“哎呀, 一時膽怯,道長不要見怪。”
廉岐搖搖頭,引他去看地上現出原形的妖屍。
寧逾明低頭時還能嘴角帶笑,保持餘裕,然而看清妖物原形的一剎那,他腦子一嗡, 一聲慘叫震破雲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顫抖著手指指著妖屍,整個人猶如風中殘燭般瞪著廉道長搖晃,然後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廉岐:“……”
地上的妖物確實可怖, 它表皮上還粘著碎裂的人皮,皮下真身是一隻大如牛的不明怪蟲,它前半邊身似蛛,後半邊身似蠍,頭部還長滿了密密麻麻死不瞑目的複眼,著實令人惡心。
宿營地沒被道長降妖時的聲光鬧醒,倒被寧老爺一聲劃破天際的尖叫全數吵醒,湊上來對這只大蟲子指指點點、嘖嘖稱奇,饒有被嚇到叫出聲的,也沒有如同某位舉人老爺一般嚇暈過去的。
這人被妖喊門時不暈、旁觀大戰不暈、卻被死蟲子嚇暈過去,真是神奇。
……
“人沒事,嚇暈了……”
“寧老爺從小怕蟲……”
“是,時不時就會嚇暈一兩回,讀書人嬌貴,十裡八鄉都傳遍了……”
“要不怎麼睡馬車也不願意睡帳篷……”
寧逾明意識模糊間聽見商隊老闆嘮嘮叨叨的八卦聲,而廉道長淡若煙水地“恩”了聲,沒有一塊背後道人是非。
……
老闆八卦完滿足地離開了他們的馬車,廉歧再低頭,便見寧逾明睜開眼睛幽幽地望著他。
“……”廉歧嘴唇翕動,乾巴巴擠出一句:“你看上去不像畏蟲之人。”
他之前也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好嗎!
誰怕蟲子怕到暈了!
鬼扯的夢中仙又給他亂加設定!
在狹窄的車廂內,無語的寧逾明想翻身都翻不成,對道長悶道一聲見笑了,又把腦袋下墊著的軟枕抽出來蒙在臉上,假裝自己從來沒醒過。
空氣中依稀傳來一聲笑。
但當他扯開枕頭再看去,廉歧臉上又只剩下“搞不懂你們凡人在想什麼”的神仙表情。
他勸道:“我有避蟲的丹藥和符咒。”
……這個見縫插針的推銷精神厲害了。不過考慮到野外蟲豕甚多,寧逾明也不想三天兩頭昏倒,可謂雪中送炭。
他勉強為自己的形象爭辯了一句:“其實主要因為那妖物形貌太過駭人,我覺得一般的小蟲子我還是能應付的……丹符怎麼賣?”
廉歧詫異地瞥了他一眼:“你有餘錢?”
寧逾明忽然想起他是個靠舉人名頭白吃白喝的,並且他在車上和身上都沒翻出什麼錢來……
他輕咳一聲:“的確沒有,一時忘形,道長見諒。”
坐著的廉歧俯視的目光從寧逾明散落的頭髮和微亂的衣領裡漏出的一點白皙上逡巡而過,淡淡道:“不打緊。”
咦,這麼好心?
“先欠下。”他又補充道。
寧逾明莫名後頸有點發毛,打了個哈哈對付過去了。
……
閒扯一陣,廉歧才突然想起來對他說:“春桃死了。”
寧逾明:“……”這麼重要的事能不能早點說!
他一下子坐起來,因為太突然氣血不暢眼前一陣發黑。這具身體真的太弱了。
廉歧伸手大力按了按他的某個穴位,頓時好了很多。
“多謝。”寧逾明道謝很真誠。
這位道長人真的很不錯、很親切,外冷內熱。
“春桃是在蟲妖找上我們之前就遇害了?”
廉歧點點頭,“它剝下了春桃的皮,再來引誘你。”
“這邏輯很奇怪,如果它能避開你和眾人的注意無聲無息地殺人,那麼,繼續開殺就是了,為什麼偏要來踢我這塊鐵板。”
他說得太自信,看到廉歧欲言又止,想起自己現今戰力低下,方補充道:“特別是在我身邊有一位法力高強的道長的情況下。”
廉歧嘴角上揚了一個微不可見的弧度。
“話說道長,這妖物是之前在樹林裡襲擊我家書童和車隊夥計的那一隻嗎?”
廉岐搖頭。
“……這麼看來我們根本是誤闖了妖怪巢穴嘛,老闆要錢不要命了!”
廉岐解釋道:“這片樹林從前是比較安全的商路,一直到最近幾年妖邪才突然多了起來。”他又看了寧逾明一眼,“而且大多樣貌可怖,以蟲為狀。”
“……已經不是樣貌可怖可以形容了,你不要看我窮舉人一個,我也見過不少妖怪的。大家天生地長,一般不會長成這種很抱歉的模樣的。”
寧逾明回想昏倒前那大蟲的模樣,胃裡生理性地泛上酸水,連忙將頭探出馬車外乾嘔了一陣。
如果後面還會遇到更多這種活似從恐怖科幻電影的實驗室或核汙染裡逃出來的雜交怪蟲,他說不定會因過度噁心而gg到下一個幻境中去。
為了避免這種慘劇發生,他給自己下了個簡易的精神暗示,讓他能夠在快聯想到蟲子的時候馬上轉移思緒或者停止思考。
暗示完舒服多了,寧逾明便邀請廉岐和他一塊去看望商隊老闆,畢竟發生這麼大的事,不問問說不過去。
再者,一而再再而三地鬧出人命,也該拿出一個應對方案。
……
春桃的屍身已經被拉出去埋了,聽其他人說,死狀慘烈,和她睡在一起的商隊老闆夜裡毫無感覺,被寧逾明慘叫嚎醒後就發現身邊躺著一具無聲無息被剝了皮的女屍。
這麼說來商隊老闆心理素質十分過人,經歷過這樣的驚魂一夜後還能到寧逾明的馬車邊去八卦,接著又在自己的帳篷裡愁眉苦臉地算賬。
據他說,損失了幾個夥計和春桃這個挺值錢的侍妾,這一趟怕是要虧。聽下來還是不打算繞路,不知是對廉道長的信心太足,還是想錢想瘋了。
寧逾明並不喜歡他對待人命的態度。
但這裡是幻境,除了大神和他自己,所有人都只是孽鏡臺捏出的npc,他也懶得去做些什麼多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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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想的話虛與委蛇也沒必要了,寧逾明乾脆遵從內心的指示對老闆擺出臭臉,又幫著廉岐道長敲了嚇破膽的老闆一大筆錢。
廉岐往商隊裡一人發了一張黃符、一顆紅丹,讓眾人蒐集附近的草藥磨成粉,沖泡成汁液,塗抹在人車馬上防蟲,再儘快趕路。
大家夥幹得熱火朝天,寧逾明雖手無縛雞之力,但幫著采采草藥、遞遞器具也還是能行的。
車隊夥計也好似沒什麼階級觀念,使喚他這個舉人老爺居然也挺順手。
……
一通忙活,天色又暗了下來。
寧逾明給自己的馬車抹著草藥汁,手肘不慎蹭到了旁邊樹枝上的蜘蛛網,把他噁心得夠嗆。
雖然心情很壞,不過想想他破壞了別人蜘蛛的勞動成果,還是蜘蛛比較慘。
正在原地噁心反胃著,他忽而聽到一陣細弱似孩童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