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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完結篇(7)

惡魔首領含恨而亡後,這場戰爭便已毫無懸念。剩餘的中高位惡魔群龍無首, 被神選者們分割包圍, 一一逐回深淵。各國聯軍與神殿援軍得以將大軍開進城中, 最後清掃低位魔物。

神選者小隊守在通往深淵的單向入口旁,加緊整休。

主位面的戰鬥基本結束,接下來,他們還需響應千年前主位面各族與魔界、大聖地所訂立戰約的召喚, 前往深淵, 與深淵魔界的代表打數場表演賽, 勝負關係到大聖地和魔界的領地與在主位面的信仰勢力之爭。

深淵入口旁只剩建築物的廢墟,布昂萊特從廢墟上站起來, 同伴們盡皆神情一緊, 他伸了個懶腰,又坐了回去。

矮人公主放下火箭筒, 貓女收回鋒利的爪子,刺客將雙刺插回腰間,精靈松了弓弦,半龍法師將施法的雙手收回袖中。

布昂萊特十分不爽地大喊:“要不要這麼緊張,我是被看守的犯人嗎!”

回應他的是五聲整齊的“哼!”。

同主位面聯軍談好戰後事宜的聖騎士和為軍隊施展大規模治癒神術的聖子從城中營地走回隊伍中,遠遠便察覺到緊繃的氣氛。

聖騎士第一時間將懷疑的目光投向暗精靈。布昂萊特瞬間炸毛:“不許這樣看我!哇你們一個個的真的好過分, 我要生氣了!”

“你落跑過三次……”刺客幽幽開口。

“撒手就沒。”法師冷冷接上。

“剛剛你說,想先去深淵探路?”精靈平靜地擦拭箭頭。

矮人公主對他怒目而視,連最溫和的貓女都皺起眉頭,認真道:“布昂, 不要逃避。”

布昂萊特被堵得無話可說,只好將臉埋在手裡“嚶嚶”地假哭起來:“沒有沒有真的沒有,這次我會好好對大家解釋的啦,不相信的話我會心碎而死的……”

他從手指縫裡偷看了一眼。

摯友們一臉冷漠,這傢伙真的太坑了,又極其熱愛個人英雄主義。被揭穿各種(自以為的)黑歷史後玩笑似的逃跑不算,獨自誘敵以身為餌是家常便飯,遇上舊日仇人不願連累夥伴默默離開司空見慣,路見不平狂氣上頭激情刺殺亦屢見不鮮。

唯有入隊晚被坑少的小聖子一臉動搖,潰不成軍。

隊長格林希爾藍眸如冰川般不可撼動,夥伴們寄予極大希望。

“如果你不想說,那麼不要說。”最終他偏開頭道。

哇這個人裝得特別豁達開明,一點也看不出來每次被詩人氣到窒息的樣子呢。小夥伴們在踢掉某暗精靈的隊內頻道瘋狂吐槽。

慌的反而是布昂萊特:“也、也沒有不想說,我也不是故意瞞著大家,就是沒找到機會說,唉,我平時罵教會那麼兇,要被你們知道做過神殿的那啥啥多丟人……”

他的聲音低落下來:“隊長大人,還有其它隊友們,請不要對我失望……”

總是充滿生機與活力、不是在撩閒就是在唱歌反正沒個正經的活潑暗精靈突然如此可憐巴巴地請求,誰也沒擋住心口被大錘痛擊的巨大衝擊力,迷迷糊糊中卸下武裝把人又放進隊內頻道。

從迷魂湯中回過神來已經排排坐等笑眯眯的布昂萊特講故事了。

“來個抵抗魅惑的神術。”半龍法師心累地招呼聖子,小聖子一臉純然的嚮慕與喜悅,疑惑道:“我沒感覺有魅惑的法術波動。”

是的,這才是最可怕之處。

……

夜已來到,點起的篝火影影幢幢,眾人圍坐在火堆旁等待深淵的召喚,是非常適合講古的氛圍。

“……以上,就是我如何從一個聖殿底層幹髒活的小刺客逆襲成聖殿騎士團團長的傳奇故事。後面我因為看不慣小聖地骯髒的勾心鬥角而叛出了教會,你們先前也都知道了。”布昂萊特清清嗓子:“所以,還想知道些什麼嗎?”

“有,聖殿騎士總得會點神術吧,你一個深淵混血暗精靈哪來的光明之力?”法師最好奇的其實是這一點。

平日裡,他、詩人、和刺客是隊伍裡意氣相投的混亂陣營小分隊,什麼威嚇(尸位素餐的)主教,搶劫(魚肉百姓的)貴族,陰謀詭計,陷阱背刺,都是他們興致勃勃地來幹,堪稱小隊一大惡勢力。

從前布昂萊特說漏嘴他和隊長祖先有一段過往的時候,群眾們心中不約而同浮現出浪蕩惡霸精靈拐騙純潔柔弱牧師的畫面。再聯想隊長本人也被暗精靈吃得死死的,很可能格林希爾家族祖傳就是好這一口……

此時此刻告訴他們其實是最正統的騎士x主教模式,這叫人怎麼接受!

法師和刺客最崩潰,不是說布昂萊特無法勝任——無論是能力還是品性,只是他們家吟遊詩人性格浪漫熱烈,又視自由貴如生命,實在讓人想象不到他會老實遵守小聖地命令又或是效忠於誰。

還有只在對敵中顯露的,暗精靈對暴力與殺戮毫不掩飾的紮根於天性中的熱愛,也讓人十分好奇他作為主司守護與治癒的聖騎士時是何種模樣。

“要說為什麼,我也不清楚,只能歸結於我特別受神的眷顧,當年我可是有‘那個被神寵愛的布昂萊特’的稱號哦。……小聖地說我叛神瀆神,那是他們臉大自以為能夠代表神意,我可沒有一日不忠於神明呀。”

布昂萊特理直氣壯甚至帶點得意洋洋道,又如往常一樣見縫插針、油嘴滑舌地隨口獻上一句殷勤:“不過隊長大人這種高潔的聖騎士就跟他們不一樣。”

“……請慎言。”聖騎士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小聖子等了一會,見他沒有繼續誇下去的意圖,不由失落地低下頭。

全世界都知道暗精靈是神棄一族,法師對這種奇異現象好奇死了,恨不得當場把布昂萊特切片研究,被其他小夥伴糊臉封嘴。

“比起這種事,我們更想知道……”

“你,理論上壽命只有幾百的混血暗精靈,究竟活了多少歲了?”

“這個這個,其實我也沒多大……”

“開什麼玩笑,你是隊長祖先的戀人就算了,你還有我族先代勇者的龍鱗。”半龍法師性屬棒槌,完全沒意識其他同伴已經盡量避免“隊長祖先戀人”這種往人心上捅刀的敏感話題,皮糙肉厚也感知不到隊長大人無意識中散發的冷氣和殺氣。

“還是創立刺客行會的傳奇大師之一。”刺客小哥回憶起揭下這位大前輩馬甲時雷劈般的感受。

翡翠森林的精靈王子慢悠悠接話:“同我母親的關係也不錯。”

“上了年紀的聖樹也說,很想念布昂。”貓女平靜地舔了舔爪子。

矮人公主不甘示弱:“我國的開國之君和矮人族的武器大師,都曾在手記中寫下友人‘布昂萊特’的名諱,分別記載了一名纖細的拳法家和拿法杖錘人的法師學徒。”

總之,來自世界各族的小夥伴們從小聽到大的冒險故事中,幾乎都有這位馬甲狂魔活躍的身影,一直可以追溯到深淵巡禮成形以前。

布昂萊特悻悻然嘀咕:“被發現我其實是個一把年紀早該退休的老頭兒混在後輩們中間,那我不要面子的啊。”

“您不是永遠七十二麼。(精靈與暗精靈都是七十二歲成年)”脾氣最溫和為人最淡然的精靈弓箭手都忍不住吐槽出口。

“不許抬槓。”布昂萊特清清嗓子,“還要不要聽布昂爺爺講過去的故事?”

“要~”

故事,十分難得的,從他的出生伊始便伴隨不去的惡臭硫磺味,有意識以來第一眼所見茫茫的紫陽與血月開始。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暗精靈。”

這個想法從很早就誕生在他的心間。源於血脈,妹妹多洛莉絲對已逝的父母抱有天真溫暖的嚮慕。布昂萊特則毫無所動,就連最開始養育多洛莉絲,也是出於冥冥中某種責任心,而非親情。

儘管同族認為他圓圓的耳朵和偏淺的膚色無疑來自卑賤的父系血緣,極強的近戰能力、超絕的暗殺資質以及天賦法術魅惑則來自於暗精靈,和曾將魅魔血脈混入遺傳樹的母系族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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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暗精靈一族多年以來能夠維持階級分明的制度,不只因為血緣詛咒,還來自於每名暗精靈的血脈從出生伊始便根植於骨血中的對“它”的崇拜嚮往。純血的統治並無私心,一切只為延續種族等待“它”的降臨,為此,暗精靈甘願奉獻一切。

布昂萊特從老家拐到主位面的暗精靈混血已經是難得的二五仔了,就這,還常常抱有愧疚之心,不願意與族人發生正面衝突。間接因族人追殺而亡的多洛莉絲,死前也毫無怨恨。

布昂萊特生活在這樣的族群中,萬分格格不入,有時也不免自我懷疑,難道真的就我一人如此自私卑劣,絕不願為什麼狗屁偉大的願景付出自我與自由?

……也許還有臭不要臉私慾旺盛的安納多斯。這個想法讓他有一點噁心。

自命不凡的布昂萊特來到主位面後發現自己真的很不普通,他免疫暗精靈的血緣詛咒,在主位面的適應力很強,天性中縱然有喜好血腥殺戮的一面,也從來不會失控。

一百個暗精靈(及混血)裡也出不了一個他這種性格開朗、喜愛同善良陣營的英雄豪傑相交、對雜草一樣的主位面平民百姓抱有善意的奇葩。

就如小夥伴們提出的兩個最大疑點——神眷與壽命——他懷疑後者來源於前者,但是為什麼呢?

給教會賣命多年,他早瞭解到神蹟和神意是多麼罕見的東西。小聖地沾沾自喜的聖意,往往是從大聖地的天使和那位人類永恆的教宗與領袖聖子閣下傳下給人間的代行者的。

但是從布昂萊特被神蹟眷顧的第一天開始,他聆聽的聖音、受到的神眷祝福就可謂從未被神假手於人。簡而言之,就是碾壓其它聖職人員,高階很多。

他有時問自己——為什麼呢?我何德何能?我並不非常虔誠,也很少遵守清規戒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所做的對得起我所得嗎?

他不是會時刻惶恐不安的性情,更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既然被經年不求回報地寵愛著,他能做的只有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維護這個神創造的世界。

神明的盛寵在布昂萊特叛出小聖地之後也未曾消失。小聖地幾次行聖事聖禮上問神意,得到的答案都模糊不清。圍殺叛徒的時候,叛徒的神術比我方人員還強到底算什麼呢?

直到多年以後,小聖地幾次換血,對秘密檔案上不要隨便找他事的警告漸漸不屑一顧,加上“精靈革、命者”越發肆無忌憚的行事刺痛了他們的神經,才有當年一場圍殺。

布昂萊特本打算假意被囚潛伏進小聖地清洗幾個蠅營狗苟的敗類,結果被隊長大人逮住了。

全力要逃,不是逃不掉,但這麼多年他第一次見到有人聖光籠罩資質堪比當年的自己,還是昔日戀人的族裔,感興趣之下跑得不是很堅決。回過神來,不知不覺又結交了一群性情相投、生死與共的摯友,跑也跑不掉了。

至於為什麼布昂萊特不是這屆的神選者,因為他被選上太多次了,向神禱告他想去耍點別的,於是真的再也沒被聖印貼上。

……

“總之,我搞不好是神明的私生子。”布昂萊特超級得意地對自己的故事總結陳詞道。

……哪來的信心。

剛剛聽完這人沒爹沒媽被族裡奴役孤立排擠惡魔堆裡沒吃沒喝掙扎長大結果好不容易逃出來後還死妹妹死戀人的悲慘故事,小夥伴們哽在心頭,說不出話來,恨不得暴打純血暗精靈三百遍,現場一片死寂。而這傢伙居然還挺得意於自己的際遇。

精靈弓箭手最先動了,他喟嘆著用葉笛吹起舒緩的樂曲,在這樂曲中,刺客和半龍分別用力地擁抱了他一下,拍拍他的肩膀,陰森地表達這次去深淵如果碰上純血暗精靈一定要給他們好看,小公主嚴肅地表明可以給他摸一次貓女的耳朵尾巴而不用火炮轟他,聖子支支吾吾地也想抱一下,但是不好意思,只好用力地握握他的手。

布昂萊特好氣又好笑,想說我不脆弱也沒心傷,但這幫甜心笨拙的安慰從喉嚨暖到心裡,又甜又黏。

他偷偷看了一眼靜若雕塑的聖騎士,沒什麼反應又讓他有點失落。

“布昂萊特。”雕塑突然開口了。

“啊到!”

“跟我來一下。”

精靈在外行走時常用名字的一兩個音節作為化名,深交之後,方會告知全名。那時,化名也就成了暱稱。

突然被叫全名的布昂萊特有點奇怪,只當隊長感情內斂想安慰他也要避開全隊,於是乖乖跟著走了。

只是隊友們在隊內心靈溝通法術裡傾情“加油啊!”也不知道是在加油什麼給誰加油。

布昂萊特期待地跟著聖騎士來到不遠處,但是並沒有等到隊長愛的抱抱。

格林希爾微吸一口氣,說:“之前我說過,你不想說,就不用說,是認真的。”

布昂萊特眼神迷茫了一下,隨即慌張道:“欸,是因為我隱瞞太多,隊長大人不信任我了嗎?”

其實小隊裡最多追問他過去的就是沉默寡言的格林希爾,他選擇顧左右而言他的次數比較多。不在意才會無所謂,也許長久以來的避而不談讓傷了隊長大人的心。

布昂萊特有些沮喪。

“不,不是那樣。”聖騎士向來堅若磐石,如此動搖的情態並不多見,他蹙著眉扶住暗精靈的肩膀,堅定地說:“我不再在意你的過去了,不論你從前是什麼人,你都是我……”

“最好的朋友對吧!”布昂萊特美滋滋地把手覆在他的手上。

頓時心靈溝通頻道裡咳嗽聲一片——

【什麼鬼,詩人最好的朋友不是本法師麼,我要鬧了。】

【噫,我以為是我這個刺客後輩】

【嘖。】

【……原來隊長是這麼想的?】

【顯然不是,這兩個笨蛋!】

——也太明目張膽了。

聖騎士飛快地掐斷隊內頻道,還是不知怎麼開口,猶疑問:“……你是這麼看我的?”

“其實,一開始我覺得隊長大人很熟悉。”

聖騎士沉默地開始放冷氣。

“不是因為伊萊扎啦,我知道隊長不喜歡受祖先的蔭庇……那家夥性格軟得要命,你不像他。應該說是力量呢還是存在呢……我曾見過小聖地珍藏的天使之羽,隊長給我的感覺和那一樣……不,比那還要聖潔高貴。”

他回想起隊長被某個存在附身的那個夜晚,更靠近他所熟悉的,又有某些不同。

他是很喜歡隊長的。高潔、凜然、堅韌不拔,就如他喜愛精靈王子的自然隨和、半龍的豪爽純粹一般。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更偏好前者一些,會讓他想起每當注視著孤高耀世的主位面月色時胸中湧起的溫暖而懷念的感受。

“……過於誇讚了。”聖騎士有些不好意思。

布昂萊特還想說些什麼,忽然和聖騎士一起神態一變,拔出武器回頭看向趕過來會和的同伴。

月光、星星、篝火、風、遠處的人聲與城池全部消失了,在純然的黑暗之中,他們被召喚到了深淵。

作者有話要說:  人為什麼要立flag(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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