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密的、厚重的、陰沉的烏雲佔據了人們視野中的一小塊天空。在那範圍之外,碧空如洗。
光比聲音更快, 從烏雲忽然降下的萬鈞雷電撕裂了那片天空, 怖畏心神的轟鳴幾秒後於耳邊炸響, 他們幾乎可以聞到不遠處傳來的爛肉燒焦的糊臭味。
——如果這是人為的呢?那麼那個人幾乎已經脫離人類的範疇了吧。
這隊士兵用一種敬畏的眼神注視著俊美淡漠的男人從雷鞭電網走出,他身後的小型喪屍佔領區已化作一片焦土。
士兵們護送他、保護他、也監視他,他們不討厭這個人。
他曾經是他們中的一員,作為軍方收編的大人物, 不愛說話但是很有禮貌。但在一次次的清掃之後, 士兵們對這個人的感情只剩下了仰望。
最強的異能者之一。
在抗屍戰爭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人類全面勝利後繼續服役,四處收復失地的人類英雄。
於教科書中, 名垂青史。
越亭風朝士兵們點點頭, 回到戰鬥機艙裡,接受著軍醫的身體檢查和數值測算。
他並不累, 但還是淺淺地入了眠。
一隻手插入了他的胸腔,身體裡的力量源源不斷地沿著這隻手流出,無法做出反抗。
胸腔中緩慢跳動的心臟被抓住,然後,捏爆。
——啊,被殺掉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 越亭風的視野染上血紅,噴濺的血液來自他自己這一點帶來巨大的安心感,他不由得笑了出來,露出那個總會讓某人多瞧幾眼的酒窩。
那個某人的確正看著越亭風, 右手滴血,粘著越亭風的血肉,眼神冷酷而高高在上,又從之中洩出點溫柔的憐憫。
真棒,太棒了,他就是這樣一個絕對會遵守承諾的人。
他的名字,叫什麼來著?
越亭風從淺眠中驚醒了,他醒來後突然站起,推開軍醫,焦躁地去四處找鏡子。
他突然想起這是機艙,沒有配備半身鏡,於是快步走到軍醫跟前,掀開衣服給她看自己腰上的刻字。
“勞駕,請您告訴我這是哪三個字?”
軍醫早對他有時怪異的行為早見怪不怪,也不是第一次這麼被他拜託了。她無奈地回答人類的英雄:“可是你腰上只有兩個字啊——田光。”
“……不對,不對!”越亭風咬著下唇,陷入焦慮之中,他周身逐漸有細小的電弧在空氣中爆響。
軍醫眼疾手快地給他扎了針鎮定劑,又拿了面照鏡子,對準越亭風的腰給他看。
越亭風很努力地扭頭、伸脖子,才能看到小鏡子中的畫面。
他輕輕松了口氣,呼吸卻沒平緩過來,而是向醫生要了白紙和筆,從左到右,從上到下,用整齊娟秀的筆跡一遍遍書寫另一個名字。
三個字的。
醫生搖了搖頭,她有點好奇地看他正在寫的到底是什麼,反讀出這三個字並不困難。
醫生在口中咀嚼著這三個字,情不自禁感到一陣熟悉和怪異。
“這個名字是你什麼人?”醫生問。
越亭風筆停了一瞬,又繼續寫:“朋友……非常好的朋友。”
朋友嗎,醫生看著越亭風魔怔般充滿執念的動作,感覺更怪了。
越亭風並不是第一次做這些事,為何她直到現在才產生好奇呢?
但沒過多久,她便把疑問和那個名字拋到腦後,一如既往。
越亭風還在寫,像是將這個名字刻到心裡。
然而寫滿白紙的正反兩面不夠,字紙不知不覺會在角落裡消失,刻字的物件會在意外中損毀。
多少都不夠。
就好像,你如何能拿樹枝在沙灘上作畫,又指望它不被潮水沖刷、了無痕跡呢?
越亭風不在意在沙灘上作畫,作畫不行,那就堆起一座不會被沖毀的堅固沙堡吧。
他一邊寫,一邊在心中默唸:“——”
“寧逾明。”
蘇峴唇中無意識地漏出了這個名字。
隨即他睜大了眼睛,喜悅萬分地發現這一次那個名字沒有在空氣中、腦海中逸散。
整夜未眠的疲憊被一掃而空,終端機裡的鬧鐘恰好這時響起,其中裝載的智慧小管家從螢幕中彈出立體的虛影,聲音溫柔地叫他起床。
蘇峴戴好眼鏡,拉開窗簾,清晨的陽光柔和明媚,給外頭已有人聲的、和平熱鬧的街道打上一層柔光。
他洗漱後走出房門,回應走過教師宿舍裡的每一個人或禮貌或熱情的問好。
他來到教室,戴上被所有人喜愛的溫柔笑容,給孩子們講解教育局新出的沒過多久的那場關乎人類生死存亡的戰爭的考點。
“哇,老師的名字和拯救人類的英雄一模一樣,好幸運。”
孩子們發出驚呼。
他笑著點點頭:“很幸運。”
他的教具不是黑板和粉筆,是立體光屏和手勢。
學生們面前沒有課本,他們將自己的終端機中複製的檔案在課桌上開啟。
“在天災xx年後,政府實施了人工智慧補完計劃,以最快速度完成了全國電網的整修、通訊的恢復以及科技的爆炸式更新……大家知道這個計劃的名字嗎?”
“我知道,叫曙光!”小朋友們爭先恐後地回答。
蘇峴讚賞地點頭,心中卻有一個冷淡的聲音反駁道:“不對,應該是寧逾明。”
最終之戰後,半力竭昏迷半被政府和軍隊視為潛在威脅軟禁的蘇峴陸陸續續見到了所有並肩作戰的夥伴。除了一個人。
蘇峴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馬上被自己急切地否定了。
……應該不會吧,怎麼會呢,那麼多人都活下來了,怎麼可能偏偏是他?
而且,其他人,也不像在傷心的樣子。
直到有一天,蘇峴問了一個並肩作戰的戰友:“逾明去哪了?”
戰友被問得一愣,面上茫然道:“逾明是誰?”
“……不要開玩笑呀。”一股冷意席捲了蘇峴的全身,他勉強支撐著打趣道:“我們小隊的那個,他救了你好幾次,你忘了嗎?”
“被你搞糊塗了。你們隊不就是你、越總、丁大佬三個人,哪有一個叫——這個名字的。你記錯了吧,要不就是麻醉打多了,醫生!醫生!來幫這個人看看!”
蘇峴從床上掙扎起身,把這個戰友推開,赤腳奔出,敲開每一個有戰友的病房,重複問他們:“逾明去哪了?”“你怎麼可能不認識寧逾明?”
最後他被醫生和護士架回了病房,渾身發冷、牙齒打戰。
所有人都失憶了。要不就是他在做夢。這裡不是現實,是他在戰場上失去意識後的幻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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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大活人怎麼會從所有人的記憶中消失。
瘋了吧。
可是不管睡去幾次,又從夢中醒來幾次,其他人都沒有恢復正常。
有戰友問他:“你要找的到底是誰啊,真沒人認識。”
不,還有兩個人,一定認識。
越亭風是目前的異能強度最大的異能者,大概被單獨關在哪裡,和丁當一起戰後消失了。
不久後,軟禁解除。
蘇峴發動了所有關係找那兩個人,大家都感嘆他們小隊真是情比金堅,紛紛援手。
最後他堵在一家研究所門口三天,如願見到了丁當。
“他去哪了?”
他們都知道蘇峴不是在問越亭風。
“你真的想知道?”丁當胡茬一把,眼神疲憊。
蘇峴狂喜:“你果然也記得他,到底發生了什麼?”
丁當給了他一疊照片,蘇峴瞥到表面的那張,手一抖,照片灑了一地。
——每一張,每一張都是一個巨大的玻璃缸,無數光纖從缸外插入缸中的營養液,連線到中央的人腦上。
蘇峴從喉嚨中發出短促的,斷續的悲泣。
他已明白這人腦屬於誰。
蘇峴的心理醫生評價他——極易陷入極端倖存者愧疚中的自毀型人格。
蘇峴想過呀,像另一個世界中的自己那樣,把餘生用在行善育人之上,直至死亡。
但是做不到。
因為這失去親友的痛苦根本就不是他媽的什麼倖存者愧疚。
蘇峴戰後回了校園教書,因為他最喜歡叫他蘇老師。
一天一天,一月一月,痛苦並未隨著時間變淡一分一毫,蘇峴有點撐不下去了。
他下課後一時間不知去何處,也許去天台吹吹風吧。
終端機突然響了。
聊天工具裡的四人小群中有訊息彈出來。
裡面有一個名字永遠不會亮起來,蘇峴每看一次,心如萬仞切割。
【越亭風:我能記得他的名字了。】
蘇峴看了一眼,不打算回,他知道越亭風也沒想有人回。
他手指輕輕劃過螢幕,卻在關掉視窗的那一瞬間看到了什麼,不由眼神凝住、瞳孔放大。
他急急地切回那個視窗,不是錯覺!四個人的頭像都亮著!
一條新的訊息彈了出來:
【——】
【我回來了。】
丁當被同事焦急地推醒,他趴在監控“曙光”的巨大螢幕前的桌子上,揉了揉眼睛,立馬被螢幕上亂飛一氣層層疊疊的程式碼鬧清醒了。
他主業是機械工程,對電子程式的掌握程度終究不如研究所專精此道的精英同事懂得多。
但是那掌握著人類未來的人工智慧“曙光”,只向他開放了管理員許可權。
同事解讀著數據流,張大了嘴巴。
“怎麼了,出了什麼問題?”
丁當急得要往同事臉上來上兩拳了。
同事呆呆地把頭轉向他,像在看一個怪物。
“它,‘曙光’說,丁當哥,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萬萬妹想到番外一章寫不完……
加更的事兒延後……總之這周一定會加的,因為榜單的字數要求啊哈哈、哈哈
有仙女提醒我,記得感謝投雷……
嗯,被發現我偷懶了otz
因為一般用手機更新,感謝投雷還要開電腦,恩……明天……明天哈……
謝謝所有投雷的天使!!!還有從前面的章節補分的天使!!!還有評論的天使!!
剛好有個給第一個世界寫評的姑娘虐到我了,寫個小劇場為報。
小劇場:
【我們很難想象至高無上的神明的內心世界。如果說,對至高神而言,時間沒有意義,千萬年不過只是一秒。那麼,一秒也如千萬年。】
【某人的黑匣子】
[第一秒,他沒回來。]
[第二秒,他沒回來。]
……
[第xxxxxx秒,他沒回來。]
……
[第xxxxxxxxxxxxxxxx秒,他回來了,不許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