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房間空蕩蕩的,什麼傢俱也沒有。
越亭風坐在房間中央的地板上, 一條腿盤起, 另一條腿跨過它支起。
他的臉墊著手輕輕放在膝蓋上, 長如鴉羽的眼睫毛掩著碎星一樣的眼眸,靜靜地向下看著——
一隻流著口水的喪屍。
喪屍的腿被腳拷個鎖鏈死死捆在牆上,手臂被縛在背上,張著大嘴一邊嗚嗚吼叫一邊竭力想去咬近在咫尺的血肉。
越亭風離他只有幾根手指的距離, 卻彷彿沒聞到喪屍身上的腐臭和沒看到他流著涎水的醜態, 還是那麼專注地看著他, 愧疚而不安。
“對不起,逾明。”越亭風喃喃道, “又被那家夥逃掉了。再忍耐一下, 我馬上就找到它了。”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喪屍的頭, 只得到喪屍狂暴的仰頭夠咬。
越亭風沒讓他咬到。
並不是捨不得這一身血肉,他和蘇峴定期會在能承受的範圍內餵給寧逾明一些他們自己生產的新鮮“食物”。
如同殺掉越強的變異喪屍的異能者能夠進階更快,異能者的血肉也對喪屍是大補。
但是如果他也感染病毒變成喪屍,就又少了一個尋找讓寧逾明恢復健康辦法的人手了。
那可不行。
要快些,再快一些。
他的小朋友雖然活潑開朗脾氣好,但是內心堅定又強大, 一定很討厭自己變成這個樣子。
丁當靠在牆邊抽菸,越亭風轉過來對他皺眉。
他知道為什麼,寧逾明偶爾會跟他一起分享菸草,但大部分時候嘮嘮叨叨請他顧顧身體, 少抽一些。
丁當把煙掐了。
……倒不是說他就真的對寧逾明從喪屍狀態復生這件事抱有什麼期待。
那件事發生的時候,蘇峴立時就瘋了,越亭風看著正常,也一點一點顯露出偏執。
丁當沒法做出任何阻止的行為,不僅因為寧逾明是為他擋了一下而感染病毒……
太突然了。
他是說,雖然人都是要死的,前線的傷亡率一直很高,他們無數次在險境中冒險,早就做好了光榮犧牲、或者看著隊友光榮犧牲的準備。
但,為什麼是寧逾明?
寧逾明是他們中最年輕的、性格最好的、實力僅次於越亭風的……
他總把拯救世界之類的中二臺詞掛在嘴邊,永遠自信滿滿永遠積極向上。
他眼睛裡只有黎明的輝光,卻倒在了人類的漫漫長夜。
他為丁當擋了一下,尚且安慰丁當,“我是異能者對病毒有抵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不會有事的。”
都是屁話。
丁當對自己說,沒事的沒事的越亭風當初不也熬過來,還變成了能放十萬伏特的皮卡丘。
寧逾明早就嫌他的異能不夠酷炫,說不定這一遭這貨能像裡那樣風雨雪電光暗空間異能都來一套。
直到他發起了使全身潰爛的高燒。
眼睛都睜不開的寧逾明艱難地用手去摸丁當腰間的槍,眼皮微微抬起一點縫,極端的痛苦之中眼中仍有平靜從容的微光。
拜託,殺了我吧。
寧逾明寧靜地傳達出這個資訊。
寧逾明還能動的時候自己嘗試過,被丁當暴怒地阻止了,那時寧逾明的眼神非常無奈,又露出拿丁當沒辦法的樣子。
就和現在的他的表情一模一樣。
因為丁當還是拒絕了,還沒到最後,還有希望不是嗎?
太蠢了。
因為丁當的一廂情願和自私,寧逾明一點不落地承受了無數病痛中的痛苦才徹底變成喪屍。
那時沒能殺掉他的丁當,現在也下不了手。
當時蘇峴和越亭風兩個有異能的滿世界去研究所裡打劫治療喪屍病毒的藥品、專家和研究成果。
收到傳訊趕回來之後,都不願意相信現實,仍往重新活蹦亂跳的寧逾明喪屍的嘴裡灌藥和注射。
嘗試了一切能試的,他們放棄了這條路。
也許他們倆能下手吧,丁當本這樣想,結果他們不僅不願意、更瘋得多,追逐著有智力的高階變異喪屍的線索自投羅網來到城市定居。
並圈養了一隻小喪屍。
真奇怪,如果出事的是其他三人中的任何一個,都會被早早結束痛苦吧。其他人會化悲憤為份量,繼續為人類未來而奮鬥。
但偏偏是寧逾明。
蘇峴戴著橡膠手套提著桶推門而入,配著他的眼鏡、唇邊的笑容、和桶裡不能細想的內容物,怎麼怎麼像變態科學家。
如果寧逾明有意識,一定會這麼吐槽。
他蹲到越亭風旁邊,先溫柔地對寧逾明說:“等急了吧,可以開飯了。”又同越亭風攀談了幾句,交換了兩邊的進度,然後開始專心致志地給寧逾明餵食。
“這些人想要襲擊我,我就回收他們的屍體來廢物利用了,這符合逾明和我的道德準則。”這是蘇峴的解釋,他是真的這麼認為並守著這條底線,雖然有釣魚執法的嫌疑。
溫柔和善的蘇老師滿懷愛心地注視喪屍狼吞虎嚥進食的醜態,全部吃完後,他的腹部微微隆起。
儘管永不滿足,喪屍的飢餓還是被緩解了。
蘇峴發現這一點,停下餵食,在喪屍不滿意的吼叫中微笑勸慰道:“一頓吃太多對身體不好,會撐壞的。”
蘇峴大力掐住喪屍的兩邊臉頰,迫使他抬頭,又給他擦去嘴邊和面上的血肉殘渣。
有時候丁當覺得蘇峴像在養一隻愛啃肉骨頭的小狗,他喂得如此心滿意足。
越亭風一言不發地觀看著,突然問:“今天的……?”
蘇峴點頭:“來自一個等階不低的異能者。”
喪屍的力量因此提升了。
他早慢慢變得與外頭那些飢腸轆轆的乾癟喪屍有幾分不同,在精心飼養之下皮膚漸漸重新飽滿、四肢不再破爛僵硬、一天比一天更有人樣。
終於,只剩皮膚死白、眼球混濁。
這讓他們看到一絲希望,也就是為什麼越亭風到處找那些看上去和常人靠近且有一定智力的高階變異喪屍。他們需要對照組進行深入研究。
丁當特質的鎖鏈、鐐銬和牢籠都快捆不住寧逾明了,屆時便由異能越發強大的蘇峴和越亭風替換他駐守家中。
慢慢地,喪屍似乎能認人了,不再時刻吼叫,不再隨時撕咬面前的人。他好像能夠認得每天喂他的蘇峴,對他比對其他兩人親近,同時很畏懼越亭風。
這些微的自我意識,彷彿使他從一隻野獸變成了家養的寵物。
沒有人為此興奮或高興,越發沉鬱和凝滯的氛圍揮之不去。
所有人都呆呆地心懷怖畏地等待最後一隻靴子落下。
終於有一天,好似突破了某個臨界點,喪屍眼中的混濁褪去,面色重新紅潤,好像從一個漫長的夢境中醒來一般對三人打招呼:“亭風哥,丁當哥,蘇老師,我睡了好久呀,謝謝大家為我奔波這麼久,謝謝……”
一股微妙而恐怖的冷意漫上整個房間,勒住了三個活人的脖頸,在他們心上開了個大洞,叫他們漸漸窒息。
然後,被特殊裝置層層束縛著的喪屍興高采烈的嘮叨被越亭風喉間的哽咽打斷了。
越亭風面無表情地捂著嘴,單手拔槍,走近對準了跪在地上的喪屍的腦袋。
喪屍的表情驚恐又迷惑,“亭風哥你冷靜一點,你在做什……”
“閉嘴,不許這麼叫我,不許,用他的臉和聲音跟我說話。”
越亭風給他一記強力膝襲,沙啞的聲音中凝聚了冷冽的怒氣。
喪屍挨了一記,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表情空白的蘇峴和扶著牆顫抖的丁當,翻出白眼和喪屍的大嘴。
喪屍的聲音正常而戲謔。
“什麼嘛,原來,你們知道啊……”
“那個白痴早就死了,我只是一隻高階喪——”
“——砰!”
槍聲、還有電流聲,喪屍的腦袋被打爆,殘餘的半邊臉上還剩一個惡意又恐怖的笑容。
喪屍之母、喪屍之王、來自地外的喪屍的整體意識,雖然沒能玩弄人類的感情,卻也品嚐了人類的痛苦和絕望。它逃竄到了別的肉體之中,被完全摧毀的只有寧逾明的肉體。
最激動的竟然是丁當,他沒料到越亭風下手狠絕,根本來不及阻止,只來得及撲上寧逾明的殘破屍體,然後憤怒地起身糾住越亭風的衣領。
“你瘋了嗎!你做什麼!他對你那麼好,他那麼崇拜你喜歡你,你就這麼回報他!明明還能再試的,還能……蘇峴你他媽也說說話,平時的瘋樣哪去了啊!??”
越亭風跟死豬一樣的怎麼吼都沒動靜,丁當又轉頭去吼蘇峴,只見蘇峴木然地靠牆滑下,眼神無焦距地看著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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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亭風扯開丁當的手,不知在跟誰說話,輕聲道:“算了,放過他吧。”
丁當眼眶終於紅了:“我艹你媽越亭風,我不放!我不放……”
丁當撕扯著自己的亂髮蹲下,眼前漸漸模糊,喘不上氣。
他突然意識到,蘇峴是最早明白根本就沒有希望的那個人,所以蘇峴早就崩壞了;越亭風明明不信,卻強迫自己相信還有明天和未來,騙著自己去當行屍走肉;只有丁當自己,無理由地在內心最深處保留著希望。
騙子,你不是還要拯救世界嗎,你不是從來不說謊話嗎。
騙子。
作者有話要說: 爽(。
說說不虐的地方,其實這個支線裡大明掛了之後就換了個身體打二周目繼續拯救世界去了,只是失去了一週目身體的記憶。
然後當然會和已經黑化崩壞的三人組遇到啦。
那畫面也挺酸爽的!想看!
評論區哪位太太有空可以滿足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