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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憂慮

聲音淺淺淡淡的,彷彿昨晚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賀正儀也是等了他一整晚的,又因為他臨走前還打了那一巴掌,心疼的不得了,眼眶都泛紅,“他們沒有為難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

賀維庭搖頭,他現在是聽見醫院兩個字就頭疼,“我真的沒事,就是去協助調查而已。姑姑你們先回去休息,我坐一會兒就來。”

孟永年說:“折騰了一晚上你也很累了,幹嘛不抓緊去睡一會兒?你的房間都是現成的,給你收拾好了。”

一旁的司機抬頭道:“賀先生要等吳秘書和江小姐過來交代些事情,他們就在後面的車上,馬上就到了。”

賀正儀料想他大概還在為昨晚的爭執生氣,從小就不捨得碰一根指頭的孩子眾目睽睽下挨了一巴掌,面子裡子都沒了,慪氣也是正常的。

她的苦心說不出來,心臟不好胸口又悶悶地疼,只好先回房間去。路過門口花藤的時候看到了喬葉,凌厲地瞪視了她一眼,最終暗自嘆口氣什麼都沒說。

人都散了,司機才開啟後排的門,空氣對流起來,賀維庭呼吸沒那麼急促了,才小心翼翼道:“賀先生,你真的沒事嗎?要不還是去醫院吧,您連路都走不了了,瞞得過誰呢?”

賀維庭領口的溫莎結早不知去了哪裡,襯衫的紐扣也開到了第二顆,上好的白色綿綢布料像是氤氳了一層溼氣,貼在他身上,顯出他深凹的鎖骨。

他鬆鬆握起拳頭,抵在唇邊咳嗽,這次咳的很厲害,整個人都像在倏倏震動,咳完額頭上都是密密的汗。

是啊,他真的是連路都走不動了,律師周旋完之後派車來接他的時候,他就已經要靠人攙扶著才能坐上車。前幾年總覺得這身體是個拖累,可這回要不是見他這麼虛弱,也許葉朝暉那邊還沒那麼容易放人。

他仰頭靠在小牛皮椅背上,路上好不容易蓄積起來的一點力氣,剛才在眾人面前極力剋制著不露出異樣就已經用得差不多了。

公司內部有人生了異心,他要小心提防著,不能在這種時候讓人覺得他隨時會倒下去。

不經意間瞥見雕花大門旁邊的身影,如今他身邊誰是神誰是鬼都分不清楚,不知哪些人是可以信任的,但眼前這一個卻可以肯定是信不過的。

他沒想到她還在這裡,以為昨天宴席匆匆忙忙散了她也就回去了,沒想到還等在這裡。她等在這裡做什麼?等著看他有多狼狽,然後施捨一點憐憫給他?

他最不屑人家的同情憐憫,尤其是喬葉的,惺惺作態。

她似乎有走過來的意思,賀維庭咬了咬牙,長腿從車上邁下來,說什麼也不願在她面前示弱。

司機趕緊過來扶他,他搖晃了一下,眼前一大片黑色的暈眩就鋪天蓋地而來,看到喬葉好像朝他跑過來,已經近在眼前,他再想避也避不開了,然後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

賀維庭在紫檀木的雕花大床上醒過來,車禍讓他背上也留下沉痾,但凡睡得床墊太軟都會背痛得直不起腰來,最舒服的只有這種硬木大床。小時候還睡不慣到現在反而成了寶貝,於是他也知道自己還沒離開維園。

房間裡有人在,白乎乎的一團,似乎是擰了毛巾朝他走過來。

“江姜?”不知睡過去多久,醒來眼前又模糊一片,似曾相識的場景,他下意識地就猜是她。

那人沒答話,再走近些,他嗅到獨屬於喬葉的香味,已經發現認錯人,臉色沉了下去。

“你醒了就好,擦把臉吧!”

聽到他一醒來就叫別的女人,喬葉心口微微一緊,更多的卻是憂慮。

他的視力是不是又惡化了?竟然模糊到這樣的地步,完全看不清人。

她捧著毛巾站在那裡,他卻不伸手來接,只冷聲問她:“你怎麼還在這裡?”

“我不放心,所以想等你回來。”怕他覺得她多事,或者別有所圖,又補充了一句,“容昭也留下來等,大家都很擔心。”

他輕輕一哂,“原來你們已經到了這樣共患難的地步,怎麼,維園會吃人麼?還是怕賀家的事連累他?”

他總是這樣曲解她的意思,她也漸漸習慣了,不等他來接毛巾,自己在他床畔坐下,熱毛巾碰到他臉頰,“出汗了,擦一擦吧!”

賀維庭像觸電似的一縮,抿緊了唇把臉別朝一旁,“誰讓你動手動腳的,離我遠點!”

喬葉笑笑,醫院裡她作主診的那段時間,摸這裡按那裡,解開衣服聽心肺音,連口對口的人工呼吸都做完了,現在才來禁止她“動手動腳”,不嫌太遲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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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退而求其次,抓住他的手,用毛巾來來回回給他擦。他想抽回手去,她也有些巧勁,使了兩回勁沒能掙脫,他只好由得她去。

他已經恢復了些力氣,只是不想像上回那樣,兩人無端較勁爭執,他一抬手又弄傷她。

他最愛乾淨,平時一點汗息都沒有,昨天那樣一宿煎熬,衣服都溼了又幹,幹了又溼,全是冷汗,他連換件衣服的精力都沒有就倒下去了。

她就是抓得住他的弱點,知道他難受。

賀維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一團影子在眼前晃,她的氣息包圍著他,很熟悉,卻又像是隔著雲端,遠得觸碰不到。

其實她一直就是這樣的,近在咫尺,卻只是虛幻的影。

她為他擦完手,還不算完,又重新擰了毛巾來要給他擦臉。這回他也大方了,索性整件襯衫脫下來,紐扣一粒粒解開,嘩啦扔向一邊,袒露出精瘦的身軀任她擦洗。

她都不害羞,他又怕什麼?他現在視物都不清晰,傷痕累累的身軀看不見,她或羞赧或難堪的臉色也看不見,既然她要表現得不辭辛勞,不如挺直了身板享受就是了。

喬葉見他這樣,也只是手上的動作稍稍一頓,沒說什麼,毛巾撫娑著他的五官輪廓,然後漸漸往下,頸部、胸口、小腹……

眼睛看不見,其他的感官就會更敏銳更強烈,以前沒有體會,現在才發覺是真的。毛巾很軟,或是她的手很軟,帶著熱水的溫度,從他身上的肌理滑過去,力道適中,他本能地緊繃起來然後逐漸放鬆。像吞下了一個火種,從喉嚨處開始燃燒蔓延,一點點往下,身體竟然可恥地燥熱起來,有莫名的焦渴像要破閘的獸一般在體內亂撞。

他咬緊牙偽裝平靜,看著她上下忙活,熱水盆搬到床邊來,一趟一趟地擰毛巾,為他擦身,轉過去怕他著涼,薄被往上掖了又掖。

她是拿手術刀的醫生,可是一般護工的活兒,她似乎也能勝任。

“你圖什麼呢?”原本只是低頭盯著她的發頂,黑色的茸茸的一團,意識到的時候,心裡想的話已經問出口了。

這回他沒有疾言厲色,眼睛微微眯著,彷彿這樣能夠看得清楚一點,帶著好奇和一點悽愴,“葉朝暉是你同父異母的親哥哥,這麼多年了也不讓你進葉家大門,看來分財產是沒你的份了。那你當初費九牛二虎之力從我這裡偷取商業機密挽救瀕臨破產的葉家,甚至不惜把自己都搭上,到底圖的是什麼呢?”

這回喬葉連動作都沒有停頓,聲音也沒有波瀾,“你不是一直都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