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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尊世界的趙瑾月(六)

安珏下意識地應下了住進鸞政殿的事之後幾乎一下午都沒再說話。傍晚時三人一道用完了膳, 若凌乖乖地由乳母帶著讀書去了, 安珏才小心翼翼地跟趙瑾月提起來:“陛下, 臣覺得……臣住在鸞政殿不合適。”

“怎麼不合適?”趙瑾月反問, 頓了頓又說, “這些日子不也都挺好?你安心住著吧。”

“……”安珏又想了想, 說, “側殿榻窄,臣與若凌一起怕是睡不下。”

趙瑾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接著便道:“那寢殿裡床榻寬敞得很, 你住進來便是。”

“……臣怎麼好住進陛下的寢殿!”安珏的聲音被錯愕充滿,碰巧幾名宮侍盛著綠頭牌進殿,聽言都下意識地抬眼往裡打量。安珏察覺有人, 回頭一掃姑且禁住了聲, 目光別到了一旁。

三碟牌子被呈到趙瑾月跟前,她瞧了瞧安珏, 又掃了眼面前的牌子, 很快就找到了新制的那塊。

上面就六個字:信安宮, 安常侍。

趙瑾月把它揀出來捏在手裡, 緩步踱到安珏跟前:“這不就理所當然了?”

安珏的視線往她手裡一落, 當即面色通紅:“陛下……”

“沐浴更衣去吧。”趙瑾月的口吻輕飄飄的, 順手把牌子又撂回了托盤中,“牌子再重製一塊,宮室位份都不用寫了, 寫名字就行。”

正自滿目窘迫的安珏神色一震, 一言不發地又看向她。趙瑾月淡淡垂眸:“你又不喜歡旁人這樣叫你,那我不提就是了。”

她其實早已想過給他晉晉位分,起碼不要留在末等,今日出了白越那檔子事後認認真真地又思量了一遍,但最終還是做了罷。

她自己也是當過太子妃、當過皇后的人,於她而言,設身處地的去想安珏的處境並不困難。

她便想著,如若她曾被廢了後位又意外得寵,沈晰想給她晉位份她一定是不肯的——對她而言,貶妻為妾已是奇恥大辱,而又只有妾室才有位份高低之分,每一次晉位便無疑都是在強調她已不是正妻,是在她原本的傷口上再割一刀。

安珏本身又生來便是皇子的身份,骨子裡大約比她還要更傲氣一些。她真下旨給他晉封了,他或許會一言不發地接受,但心裡勢必不會高興。

所以還不如不提。在她能恢復他的元君之位前,不要一次次往他傷口上撒鹽,也不要一次次讓宮裡議論他。

她想讓他住到鸞政殿來也是因為這個,她比大多數皇帝都更清楚位份在宮裡意味著什麼——在大應的時候,同樣是不得寵,她這個皇后的日子可比什麼黃氏羅氏強多了,在妃位嬪位上的雲氏廖氏也都過得還不錯,位份低的卻各有各的難處。

所以以安珏現在的身份,白貴君那樣的事有了一次便會有兩次三次。她又不好給他晉位,便只好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

而且信安宮他應該也不喜歡吧。那是後宮之中離鸞政殿最遠的一處宮室,離他當元君時本來居住的德儀殿也很遠,絕不是什麼好地方。

如此這般,安珏便迫於她的“淫威”住進了鸞政殿。此事自然而然地在宮中掀起了軒然大波,不過後宮也都不是傻子,沒有人會來鸞政殿議論,鸞政殿的一方天地便還是清淨的。

又小兩個月過去,翻過一道年關。

這兩個月裡,趙瑾月沒再翻旁人的牌子,後宮的議論起起落落了好幾番。若凌終於慢慢地跟趙瑾月熟悉了起來,雖然不比同安珏那樣親近,但到底也不再像先前那樣怕她了。

過年的這幾日總是累得很,祭禮、宴席不斷,正月初五忙完之後趙瑾月便病了一場,高燒燒得頭腦昏沉。若凌坐在床邊看著她喝藥,她每喝一口都要皺著眉緩緩氣,若凌便一本正經地告訴她:“母皇一口氣喝完,便沒有那麼苦啦!”

趙瑾月笑了聲:“母皇鼻塞,一口氣喝喘不上氣。”

“哦……”若凌點點頭,小手一指放在旁邊小桌上的酥糖,“那母皇喝一口藥吃一塊糖!”

趙瑾月嘆著氣又說:“太醫不讓多吃糖。”

“……”若凌的目光變得憐憫了起來,“母皇好可憐哦……”

安珏進殿正好聽見這麼一句,撲哧笑了聲,繼續走進去:“陛下,貴君……來侍疾了。”

皇帝生病,後宮侍疾理所應當。不過白貴君……

她懶得見。

而且她也懶得讓安珏出去回話。

“不理他就是了。”她說著又繼續喝了兩口藥,眉頭緊鎖起來。安珏看得一哂:“太醫也沒說陛下一口糖都不能吃。”

他邊說邊拿了塊酥糖遞給她,趙瑾月抬眸瞅瞅,沒伸手接,笑吟吟地直接就著他的手吃了。

若凌在旁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安珏一聲輕咳,若凌嬉笑著栽到了趙瑾月的被子上。

皇帝沒見貴君,貴君也就姑且先回了宮。然而接下來的三兩日裡皇帝也都沒見他。

旁人過來即便不能侍疾也總還能進殿見個禮,白貴君卻連寢殿的門都進不去。宮中上下自然對此議論四起,說什麼的都有。

第四日,再一次被拒之門外的白越跪在了殿裡。

宮人們趕忙入殿稟了話,彼時安珏正坐在床邊給趙瑾月唸書聽,聽言聲音頓住。

趙瑾月黛眉微蹙,略作沉吟,吩咐道:“去告訴他,跪兩刻便可以回去了。”

他當時讓安珏跪,也是跪了兩刻。

安珏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陛下不必……”

趙瑾月又補充說:“去殿外跪著。”

宮人領命躬身告退,趙瑾月一聲輕笑:“有什麼必不必,人生在世就這麼點時間,有仇便報就是了。”

安珏笑笑,沒再多說什麼。

趙瑾月撐坐起來幾分,沉吟了會兒:“我覺得後宮還是交給你好。”

能長寵不衰的白越到底不是傻子,皇帝對他不滿分明,他當日回去便寫了道摺子,自請降為御子。

趙瑾月一時摸不清他寫這摺子的時候是否謀劃著讓她寬慰一二,只提筆在上面批了個“準”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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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和她白日裡同安珏說的話一前一後,安珏自然也能明白她的意思,當天晚上,兩個人一道躺在床上半天都沒吭聲。

終於,趙瑾月的手從被子中摸過去,攥了一攥安珏的手腕:“怎麼了?”

她這樣一攥常會碰到他手腕上的疤,那是從獄裡帶出來的。三個月過去,他身上多半的傷都已大好,唯獨這日復一日在審訊中被鐐銬磨出來的傷口太深,至今都很明顯。

他便把手腕抬起來,看了看那塊疤,輕聲道:“許多時候,臣還是覺得當下的一切匪夷所思。”

畢竟在一段很長的時間裡她每天都想讓他死,也一度真的讓他入了獄,令他生不如死。

她怎麼就能突然變了心思呢?

這個疑惑在他心裡始終難以釋開,時間過得久了,反倒越來越深。

目下她甚至又想讓他當元君了?還冷落了整個後宮。

許多時候安珏都覺得她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趙瑾月也知道這個問題繞不開,他們朝夕相處著,安珏時而顯露的惑色她總歸是察覺得到的。

她沉吟了一會兒:“命運弄人。”

安珏看向她,她又握住了他的手腕,食指輕輕地在疤痕上摩挲著:“你入獄之後,我突然發現我離不開你。即便旁人都比你和順聽話,我也總是想著你。”

安珏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半晌搖著頭笑了聲,好似有點感慨,但總歸是信了她這話。

她說謊了,她騙了他。

趙瑾月盯著床上的雕鏤深深地緩了一息,心裡暗自說如若可以的話,這就是她這輩子對他說的唯一一個謊。

日後她會好好待他的。

她真的喜歡他。

六月末,天氣漸熱的時候,邊關捷報頻傳,大盛將士奪下了關鍵一城。

這一城易守難攻,此前的七八個月雙方都耗在了這裡。虞國有時會憑藉此處的優勢打下幾處盛國城池,過些時日又被盛國搶回去,循環往復不眠不休。

周邊的數地因此而變得滿目瘡痍,百姓叫苦連天。此城一破,局勢驟然大變,盛國將士一連攻下十七城,更一舉取了虞國主將的首級。

這主將,是安珏的親姨母。

趙瑾月便未將此事告訴安珏,然則十餘日後虞國遞上了降書,滿朝振奮之下,戰時的許多細節也鋪天蓋地地傳了開來,安珏到底還是聽說了。

這一回他變得更加坦誠了一些,徑直走到趙瑾月案前,問她是不是真的。

趙瑾月僵了半晌,聲音發啞:“安珏,你節哀。沙場無情,我沒法要求將士們留她的命。”

若盛國將士們手下留情,平白搭上性命的人大約只會更多。

安珏點一點頭,靜默了會兒,說:“臣小時候姨母待臣不錯,臣想將她的首級好好葬了。”

“我已經替你好生安葬她了,就在郊外的山腳下。”趙瑾月說。

安珏淺淺一怔,接著,他帶著滿心的痛苦卻又十分懇切地向她道了聲:“多謝。”

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他終於徹底信了,她突然對他好與政局半分關係也無。

他安然在她身邊坐下,略作沉吟,道:“這一戰,盛國將士死傷無數。如今戰事初平,朝中對臣大概也會有頗多非議。”

趙瑾月搖搖頭:“這你不必管,我自會……”

“陛下別為臣與朝中為敵。”他打斷了她的話,趙瑾月睃了他一眼,從他眼中察覺到了一種複雜的情緒。

她微覺心驚:“……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安珏心平氣和地笑了笑:“虞國想再送位身份更為高貴的皇子過來,是在向陛下示好。陛下不必為了臣在朝上與他們那邊激烈地爭執。”

他聽說她都氣得摔東西了,何必呢。

他從不想讓她這樣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