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氣很好的一天, 莫商送來的戰書如約而至。
他用一種調笑的、輕鬆的口吻,將這死鬥說成是許久不見的切磋,彷彿春日郊遊般鬆緩、愉悅。
陸鴉為避免莫商做什麼手腳, 先一步察看了這捎來的訊息,結果就是, 他差一點兒把雲墨閣的靈紙給扯爛。
“這是在挑釁嗎?!”
陸鴉也就在維護陸知陵的時候, 最像個還年輕著的修士, 眉宇間和祝盛這便宜哥哥也有了幾分相似之處。
他將一把匕首倏的一下投擲了出去, 釘進牆裡很深, 幾乎是擦著走進來的一個魔修臉頰過去的。
這魔修也絲毫不為這“偷襲”感到意外,黑色的眼眸裡帶著和陸鴉相似的淡然。
陸鴉頭不不回地指示魔修:“之前派出去的人呢?有帶回來什麼好消息嗎?”
這也是陸鴉看莫商的訊息越看越氣的原因了,莫商這麼輕鬆的口吻,就彷彿他派過去討教的那些魔修都是孬種貨, 蒼蠅似的入不了他的眼。
魔修將頭低低地壓下去:“……抱歉。宗內沒有可以派遣出去的人手了,現而今各宗上下都在排查活死人的存在,玄霧宗內稍好些,但有數個宗門以誠服、歸順於我宗作條件, 希望我們派遣人手進行篩查。”
“嘖,那些老狐狸……”陸鴉眼中掠過一絲不快。
雖說玄霧宗謀劃擊潰魔宗聯盟一事起到了極大的反響,但莫商暴露身份所導致的惡果……就連尊主迴歸都沒能徹底壓下去。
魔宗裡那些野心外露的蠢貨是皆剷除殆盡了,但依舊少不了觀望的老狐狸、牆頭草。
他們口頭說會歸順於玄霧宗, 後腳事情一完, 就能將玄霧宗出手推向它力展大宗風範、大義之舉上。
說白了, 就是想要玄霧宗做白工, 好讓他們少出點人手、費精力。
這也是為什麼林玄做了這般蠢事,尊主卻還要讓他留下將功抵過的原因了……
陸鴉低喃。要是他也在這方面能幫上尊主的忙就好了——
可惜,陸鴉是再合格不過的利刃,有劈山斬石之威,論在和老狐狸們交鋒那塊兒,還是少了點氣候。
但……撇開這些老滑頭不談,陸鴉對未來的發展持一種嚴肅的狀態。
只有親身體會過這些活死人的力量的修士,才能感覺得到山雨欲來之勢。就算活死人的存在被傳得滿城皆知,沒體會過的人也依舊只會抱著“就是這樣”嘛的念頭。
他們不知道活死人的恐怖。
陸鴉再次吩咐說:“不管誰對此嗤之以鼻,我們玄霧宗中人務必要警惕身旁出現的所有人……”
“必要時,甚至可以用血肉引誘。活死人可能已經混入各處,等待著我們放鬆的那一刻,趁虛而入!”
“他們可能是和你相依為命的親人,也或許是你瞧不上的爐鼎,謹記,不要輕信任何人——”
在封閉的一處仙宴上,修士們賓主盡歡。
李煥是個蹭了親戚請柬進來的小修士,看滿桌的靈果、佳餚看花了眼。他一個人獨自坐著,捧著玉石杯小口抿著靈酒,靈氣衝腹,又有若有若無的酒意浮上心頭。
好奢侈啊……他迷迷糊糊地想著,枕著自己的手臂繼續喝,處於半醉半醒的狀態了。
“他睡著了?”
“睡了。”
“那該我們吃東西的時間到了。”
李煥啊的輕輕回應了聲,混沌的腦子裡想著他們在交流些什麼?難不成他吃的這些靈食都只是大餐前的開胃菜不成,真正的佳餚還在後頭——?
下一刻,他的身體被抓扯,他的靈氣被吞噬,就連他的血肉,也在賓客們的貪婪啃噬下彷彿成了別的什麼東西的著床……
“啊……”
李煥短促的叫了一聲,嘴巴就變得不再是他的了。他的微醺之意自然也隨著這突如其來的可怕噩夢徹底消退。
他被拉扯著,卻不是被漂亮的仙子拉入溫柔鄉,而是成了他們餐盤上一盤還動著的活佳餚。
李煥快被身體的痛感給撕碎,他不能理解、不能想象,這居然是個吃人窟!他的親戚不知道這個惡魔窟裡的情況嗎,他為什麼會讓自己來這裡?!!
但他承受著極大的被分食被吞噬的痛苦,將目光落在那些將他視作大餐的賓客們身上的時候,李煥的眼神被無邊無際的灰暗和悔意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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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煥所羨慕過、仰望過的親戚,正是趴在他身上享用的一份子!
入目所及的,都是一模一樣灰白皮膚的人……一模一樣對血肉充滿慾望的正道修士……
除李煥外,在場沒有一個是活人,這裡早就變成了魔界的活死人的魔窟。
良久以後,李煥的身體慢慢地爬了起來,它在自己沾滿碎肉的身上摸索著,將還新鮮的血湊在唇邊舔了舔,露出了飢餓的渴求聲:“餓……”
在一處魔修的洞穴裡。
長相妖異的魔修木商翹著腿不屑的評判:“那玄霧宗的陸鴉又叫我們要小心活死人了?”
他身邊坐著的大塊頭魔修是木商的結拜師兄弟石英,石英憨憨地撓撓頭,遲緩應道:“對……”
木商斜睨著眼,咔擦咔擦清理自己過長的指甲:“說什麼要小心,親近的人也隨時可能成為兇犯……哪兒來的這麼危言聳聽的訊息?果然是個小屁孩兒。”
“我看,防備活死人是假,趁機想要殺死不滿玄霧宗的魔修才是真想法吧。畢竟人要是死了,可以推到活死人頭上,方便他們玄霧宗排除異己嘛!”木商分析得頭頭是道,“再說,要真是親近的人出了問題,又怎麼可能察覺不出一絲端倪?修士的感官可不像凡人那麼遲鈍!”
“你說是吧?石哥——”
石英緩慢道:“是……”
他的是剛落下,就忽地轉了個音調,拖長了說:“……不是。”
在木商駭然的目光中,自己這個憨厚的魔修大哥,裂開嘴唇露出牙齒像野獸一樣一口咬上了自己的脖頸,自己的軟肋處!
“額……你?!”
“石英”露出了詭異的狠笑,僵硬地搖搖頭:“我不喜歡活死人這個稱呼。我是終將復活的魔界人!”
在莫商和陸知陵決鬥的頭一天,活死人的身影徹底被撕開了那層遮羞布,袒露在了眾人面前!
從魔界出來的怨魂數量不算多,但被它們殺死的人無一例外都只剩下了一批空殼。
一部分實力強大的空殼被怨魂們入住,它們可以如同常人一般吃穿住行,剩餘缺少“靈魂”的空殼卻都遮掩不住了。
它們無知無覺,是□□縱的提線木偶。不懼火燒土埋,甚至可以反過來吸收修士的靈力和魔氣為自己所用。
糟糕的是,有一部分怨魂將主意打在了凡俗界的凡人身上,將他們大批量的轉化成活死人軍隊……!
更有甚者,只是將一方凡俗界皇帝變成了活死人,便靠著下達的政令等措施挑起了凡俗界人對修士的惡感。
有凡俗界的愚昧人士,在這股力量的驅使下,竟開始自行尋找擁有靈根、魔根這些修行天賦的人,將他們就地扼殺在搖籃裡,是要斷了修士的傳承!
接近天道的修士,已經連續數日看到了雷霆萬鈞、雷鳴驟起的景象,這是天道都在預示和警告著他們。
為什麼正道、魔道都會在凡俗界設立分宗,肆意屠殺凡人的存在到底是少數?
因了凡俗界是修仙界的本,他們必須得維繫這種無聲的平衡。
但……
黎落瓊、此刻的洛執風凝視著懸停在淬劍池中越發鋒利、透亮的劍,似是在自語地說。
“但魔界來的怨魂似乎並不懂什麼叫根什麼叫本。它們有一種統一的認知,吞食掉足夠的血肉,它們就能順理成章的復活。要真叫它們成功了,吃到最後,它們也只會哐當一聲化成飛灰死去。”
“比起復活……這更像是一出獻祭的儀式,怨魂就是現成的工具人,不知疲倦地朝目標前進。結果到最後卻只能為他人做嫁衣——”
洛執風繼續說:“這倒是像極了系統那攀附的吸血蟲的姿態,騰蛇和系統做過什麼交易麼?”
洛執風猜測,騰蛇與系統曾經做過什麼交易,這個交易或許可以追溯到魔界還未隕落的時候……
它的身體衰竭,迎來終途,騰蛇勢必不願意看這樣的事情發生,就順理成章和系統一拍即合。
魔界的隕落、兇獸的消亡和失蹤也許都和騰蛇做下這個交易離不開干係。
對比起騰蛇的心狠手辣、算計一切包括自己的故土行為來說,洛執風那個只渴望強大師尊簡直稱得上傻白甜了。
洛執風將思路理清了一下,大概確定這該是□□不離十的事了。
黎落瓊聽著洛執風的自語,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道:“……聽不懂。”
“那需要我給你講講麼?”洛執風倒是樂得清閒,嗯……清閒的是他這三分之一個的分.身。
加快了步伐也就代表著他的一切行動都變得相較原來激進了很多。為了一舉將某些刺頭解決,要做的籌劃會很多。
“不需,”黎落瓊想了想,固執的搖頭,“我自己會弄清楚的。”
劍修知道洛執風身上攜帶有很多秘密,他卻不希望透過這種方式直接被告知。
他想自行去探索,介時,他們才算是站在同一高度的平等的存在吧——
是的,黎落瓊醉心於劍,卻不代表他傻得可愛,辨別不出洛執風身上存在的某種隔閡感。
這是……天外之人。
“好。”洛執風微微笑了笑,這算是最後的清閒時光了。
莫商和陸知陵決鬥之日。
修為低微的修士沒有資格靠近這方場地,他們恐怕挨不住一下氣機的衝撞,更何況他們也無暇來參與。
來得更多的是魔修,在場的正道修士也就統共那麼幾位而已。
一圈兒魔修圍著人數不多的幾個正道修士,雙眼都放著光,彷彿餓狼捕食般隨時都能發起襲擊,他們還時不時的嘖兩聲,像是要磕上瓜子兒了似的……
年輕的凌仙宗宗主白越站在這圈兒魔修的凝視圈中,都忍耐不住彎彎的眉眼一僵。
這注目禮……也太。
一部分魔修對莫商恨入骨髓。
還有一部分魔修,怎麼說呢?他們覺得莫商很有趣。
這要從約戰的賭約說起,莫商主動提出倘若他輸了就將魔界的權利拱手讓給魔道,這也是在場對決如此正式的原因之一。
而他倘若贏了,魔道方又該付出怎麼樣的條件?這成了個比較為難的問題。
總不可能將玄霧宗宗主位置拱手相讓吧?縱使陸知陵本人願意,魔道這邊也不可能答應。
在現在的局勢下,玄霧宗已成了魔道板上釘釘的領頭羊,短時間是不可能再出來一個和它齊頭並進的組織了。
在魔道這方反覆糾結的時候,莫商這個對立方的反倒提出來了一個這邊能接受的條件。
青年仙姿佚貌,在陽光下似蒙上一層微霧,他輕抿著唇瓣,提著一攏清茶,滿不在乎地翹唇笑道:“條件?哪兒需要這麼為難呢?要是我贏了,就罰你們……稱我一聲天下第一吧。”
在當時,鼓大了眼睛絞盡腦汁談判的正道修士就差點兒一屁股坐下去。
魔修這方也更是一愣,還有人傻乎乎地鴨子叫了出來:“嘎,恁們簡單?”
和魔界的掌控權相對應的……就是一句天下第一的稱號?正道這邊想著讓莫商再仔細想想,怎麼能這樣敷衍?
結果青年又只微笑的朝向身旁的正道修士,隨意對她道:“那再加上.你們?”
這就說的是讓正道和魔道兩方都給他個天下第一的稱號了。
正道修士對莫商這隨意軟緩的處理方式大為頭疼,把訊息傳回去時,年輕的宗主白越也用力按了一下眉心,深覺自個兒未老先衰,指不定哪天起來頭髮就掉了一地。
他籲聲嘆氣的應下了莫商有理又不太合理的要求:“他願意,就這樣吧。”
白越在遷就這位老宗主所預言到的天命之人,但這絕對不算信服,連信任也說不太上來。
他們意識不到這輕巧的一句承諾會代表著什麼。
他們想象不出來,而洛執風將一切攥入了手心。
“來了——”圍觀的魔修別開眼睛,莫西分海般將路讓給準時到來的陸知陵。
路洲白也在現場,他們宗門沒覺得這個傻子能派上什麼用場,更何況他還被莫商給罩著,就任由他跑來了這裡。
巧的是,肖玄輕也在這塊兒。一見到熟人,路洲白就高興地過去相認,就例如他現在看見了陸知陵,就想上前打招呼。
肖玄輕擋住了路洲白,諱莫如深。
“別過去,擔心那位把你給殺了!”
他是怕陸知陵的,雖說變小的這位沒怎麼樣,甚至似乎還對路洲白有點另眼相看的意思,但吧……
誰知道大人陸知陵和小孩子的他是不是兩種想法呢?肖玄輕不賭,也讓路洲白別賭,惜命點兒吧。
路洲白被攔了下來,也沒繼續其它的動作,他看看莫商,指指他,對肖玄輕說:“他是好人。”
肖玄輕點頭:“對,他是我們這方的。”
那……路洲白委屈地戳著手指,又抬眼看向陸知陵的方向,那他也是好人啊。他在心裡用手指了指陸知陵。
他們不都差不多嗎?
肖玄輕茫然無知地被路洲白拽著,錯過了一次提前知道真相的可能。
慘,真慘。
陸知陵這時的樣子和魔道的審美及其相符合,他黑色的長髮披在肩頭,純黑衣領上的紅色紋路若隱若現。妖異而俊美,紅與黑疊加起來,攜著恍若引人死亡、引人窒息的力量。
陸知陵拿上了他的刀,這刀也是血紅色上多了一枚黑色彎玉樣的銘文,刀身紅得發光,像早已經過無數人鮮血洗禮淬鍊,在黑色彎玉的襯托下,這血紅的顏色像極了無數絡展開簇擁的絲線。
又像是,象徵著人的生命的……血線。
陸知陵一身黑,隨之而來的莫商偏就一身黑,好像這師兄弟二人擺明了主意要做成兩個衝突矛盾的個體一樣。
莫商現紮起了個馬尾,淺青的髮帶在他手心裡磨挲,有如美人化妝,不知怎的讓人心癢。
他就穿了件白衣,內襯還是往常的青衣,看著就不莊重極了,卻也更顯得灑脫、隨意。
他與陸知陵的氣質方面也像是一個極端,叫旁觀者好奇極了,這麼矛盾的兩個人是怎麼能成為師兄弟的?
莫商微微笑了一下,忽然朝陸知陵扔了個什麼東西過去——
“呼!”旁觀的人都心驚了一下,以為莫商就這麼突然地掀起了戰鬥。
等到陸知陵穩當接下,神色複雜地攤開手心,他們才發現那是和莫商扎著的一模一樣的青色發帶,上有玉色、足以以假亂真的竹葉。
“戴上吧。”莫商說,“這讓我覺得就像是……回到了當初……”
陸知陵竟也真的沒有拒絕,手將頭髮挽起,沉默著將髮帶扎上自己的黑髮。有心人注意到,他一直以來對外都是披散著頭髮的,但此時扎頭髮的動作,卻熟練得像是排練了成千上百遍。
更甚至,他的動作與莫商的動作也似有八成相似。
看來……他們曾經是有一段很要好的情誼。魔修們不知道陸知陵的過去,卻從這些細枝末節的地方找到些端倪,他們一時間心情也多複雜。
不是所有魔修都是土生土長的,很大一部分魔修都是後來墮魔的存在。拋卻了過往……與過去割裂,這無疑是痛苦的、不想回憶的過往。
於是,他們見了陸知陵的樣子,心下就不禁沉了幾分。
他們擔心陸知陵會念舊情,刻意的手下留情,一時間臉上的表情都要猙獰幾分。
沒有這種過去的魔修也猙獰了面部,還沒開打就對陸知陵生出了幾分惡感和不滿意。他們已先入為主地跟著其它魔修一起認為陸知陵勢必會下輕手,或者甚至是放水。
媽的,那不是在丟他們魔修的臉嗎?!
“什麼情況?”
戰鬥還沒開始,就因了莫商和陸知陵這幾個細微的交流動作變得劍拔弩張起來。敏銳點的正道修士察覺到了部分魔修的異常,後仰著想要避開他們太過清晰透露的不滿。
他們更是莫名,搞啥呢?沒開打就先內訌啊?!
陸知陵將一縷鬆散下來的黑髮別在耳後,不帶殺意的說:“那就,開始吧。”
他在尾音落下前,將魔道這邊的反應盡納入眼中,眸中掠過未被任何人察覺的笑意。
一出戲劇,最重要的就是要挑動起觀眾們的情緒,讓他們深陷在所營造的氛圍裡。
倒後來……臺上人怎麼演,他們就怎麼看,臺上人怎麼動,他們就是那擁躉的木偶。
陸知陵的尾音很輕,輕得竟有點柔和的感覺。但臺下的人緊接著就意識到了,這都是錯覺!
他話音一落,長刀就按捺不住地展現了鋒芒,如一道赤紅流光劃過天際,快得讓人看不清軌跡,就已斜斜驚掠起——
“好……”
莫商的聲音似是消融在了這無邊的殺機中,他們一出手,便是你死我活的架勢!
沒有一人手下留情,他們是在廝殺、是在爭鬥,恍若兩匹孤狼在搶奪獵物……令人只是看著,便熱血沸騰、血氣上湧。
呼、呼……一時間,場內只聽得見凌囂的風聲,每一顆心臟砰砰躍動的聲音,還有那無聲無息纏繞著脖頸的致死殺意!
這突來的拼死廝殺在眾人眼底烙下了無法抹消的刻印,至少在短時間,他們無法遺忘這種連靈魂都在戰慄的感覺,也無法不為剛才所謂的放水的想法生出一絲愧意。
他們錯了。
兩人的搏殺是生死的搏擊,他們就算是對著曾經愜意相處的師兄弟,也沒有一人有留情的打算。
這是真正……值得敬佩的對手。
一粒種子,悄無聲息地植根在了修士們的心中。
莫商和陸知陵打鬥的速度越來越快,他們本就是這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天之驕子,就連修為也凌駕於極大部分人以上。
若說之前還有人嫉妒他們的天賦,自以為自己倘若擁有這般天賦,也照舊能一飛沖天的話……現在,醒醒吧。
他們連莫商和陸知陵打鬥的具體動作都看不清了,只見得一個又一個的殘影閃現,而後便是周邊立起的結界的瘋狂震動,一個又一個負責修補維持結界的修士汗如雨下,魚貫而出不斷地進行著難以計數的改良。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們呼吸間都攜著致命的殺意,羸弱的微風也能隨時被利用成為新的殺器。莫商和陸知陵不僅在以刀劍爭鬥,竟也在進行著純粹力量性的對決。
他們打得宛如驚天落雷,看得人除了急促呼吸,就只剩下急促呼吸!
有鮮血逐漸地淌落在地上,似在其上濺出一朵一朵妖豔的血花,驚豔而窒息。
觀眾們的心確實也被帶動了起來,他們勉強捕捉殘影打鬥中的細節,更有人試圖瞅著修為高的人的一舉一動和神情來判定誰先行佔據了先機。
陸鴉死死地攥住了掌心,均勻的呼吸都像是要從喉嚨裡消失掉。他的黑眸死死地盯著陸知陵的方向,機械地判斷著尊主此刻的狀況。
有誰的骨頭斷裂了……有一方的青色髮帶在強烈的力量衝撞下斷裂開,披散下來一頭墨般的長髮。
有華美的衣服被撕扯下來一小段,混在了泥濘裡……
在場的人都看見,打鬥的莫商和陸知陵身邊縈繞的靈力、魔氣再沒有最開始那樣殘暴,可怖,他們的速度也因為帶傷而難以遏制地減緩了不少,讓他們總算看得清楚打鬥過程中發生了什麼。
但,沒有一個人的心放了下來。
從表面來看,修士們無法判斷誰佔據了上風——莫商已換了一隻手執劍,他的右手詭異地耷拉下去,露出的青衣內襯上有幾分破損,還有幾分暗色的痕跡。
換手用劍對他來說似乎並沒有造成什麼大的影響,有年輕的修士試圖從莫商的出招上鑽研些東西來提升自己的劍法,但他很快就愕然發現,莫商所施一招一式,不過是劍法的基本招式而已。
他出招並不華麗,只是簡潔,簡潔得就像一段柳絮,偏就含著旁人解析不出來的美感和力量。
——便是一劍……破萬法。
陸知陵也似受傷不輕,他的唇瓣被鮮血給浸染,染得更加邪、更加豔麗。束起的長髮已經隨著青色髮帶的斬斷復又披散了下來,遠看如邪骨美人,連骨子裡都生著常人無法模仿的獨特韻味,豔麗、無法接近。
他的刀比之莫商的劍更輕靈、鬼魅,是懸在頭頂的利刃,也是蓄勢待發的毒蛇。
觸之,便盡生寒意。
他們之間,靈力,魔氣的衝撞接近了尾聲,這兩股力量幾近在同一時刻枯竭。
每個旁觀的人看著這慘烈的戰況,又掃視了一眼他們枯竭的力量,都是這麼想的——該結束了吧!
該結束了吧——
不,當然還沒完!旁觀者的心絃再一次被強行拽入了這萬丈波濤中,在汪洋大海裡起伏不定。
莫商和陸知陵沒有一人收手,他們像要戰到力竭而死,一方不死便不會休止。靈力,魔氣沒了,那還有刀,劍,刀和劍斷裂,便還剩下軀體——
新鮮的血彷彿映上了每一個圍觀的修士的眼球,將視線繪成了血色的圖畫,激得他們的心躁動不安,心臟裡頭的熱血像要酣暢淋漓地噴發迸濺出來!
他們看旁邊用來記錄這場大戰的數枚留影石,都在那上邊看到了扭曲的光影,屍山與血海。
何其……可怖。!
有正道修士看得心驚膽戰,嘶啞著聲音暼向掐住自己手心的年輕宗主白越,喊道:“宗主,讓他們停止吧!”
他用期盼眼神看向白越,白越應該是正道這邊唯一有資格阻止的了。
白越的心也幾乎跳出胸腔,他白皙的臉上也染上了燥熱的紅色,頃刻間便是汗如雨下……靈力蒸乾了一回,卻又這樣重新上演。
他強行遏制住呼吸,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將手心掐出了淡淡的血痕。
他一直接受著下任宗主的精英式教育,參加的實戰絕對不少,卻頭一次遇見這般的……生死爭鬥。
白越看向臺上,結界已經變得搖搖欲墜,不過也不需要它了,因為臺上的人的靈力和魔氣俱都已經枯竭。
他知道,再這樣下去,恐怕是以一方死亡為結局,這是他身為正道第一宗宗主,可能的未來領袖所無法接受的結果。
白越該制止了,就算鬧得不愉快……
但,在正道修士的要求下,白越深吸了一口氣:“再等等、再等等。”
“這是……他們的戰鬥。”
他無權插手!
在此戰之前,白越對陸知陵乃至於莫商都是保持著警惕的態度,但在這之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他的心裡浮現出了一點敬畏。
一點而已,卻已足夠生根發芽,長成之後的參天大樹——這只是一個開始。
莫商與陸知陵兩人都有些支撐不住了,就在所有圍觀者都以為他們會在這一擊後雙雙倒下時,莫商忽地做出了一個突然的動作。
他輕吐出一口血來,手背上亮起了一個荊棘纏繞樣的印痕。就在這剎那,陸知陵的雙眸忽地凝滯了,呈現出一種異樣的空白。
在場的很多魔修,包括在場的一些正道修士,都在同一時刻聽到了靈魂深處傳來的嗡鳴。
“歸家……歸家……”
“故土……”
這是魔界子民的故土,這是被重新從歷史中重新挖掘出來的魔界。
有幸去了靈海活著回來的修士,在短暫的怔愣中也反應了過來:“這是靈海……呸,魔界的力量!”
“當初它就是用這種方式把我們給拉進一個特別真實的幻境中的!”
他們見了陸知陵的樣子,就知道他是沉浸在了幻境中。在虛空中,倏的出現了及其短暫、快速翻頁的幾個畫面。
眼尖的看到了少年時期的莫商、陸知陵,還有一個看不清臉的男子。
在前幾個斷續畫面中,陸知陵帶著與莫商相似的笑容,用青色發帶給他纏頭髮,男子喝著酒坐在一旁翹著腿圍觀。
而緊接著……
血染大地,看不清面目的男子穿著一身豔麗的裙裝,握著陸知陵的手讓他手中的刀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莫商躲在一邊看到了這一切,神色滿是驚惶。
再之後,便是陸知陵墮魔,莫商指上纏著青色的髮帶,抓住泛著銀光的劍刃,任由它在自己手掌上留下深可見骨的血痕。
最後,長成了青年的莫商與陸知陵面對面,那微張的口似乎在說:“好久不見……”
這是……
原來是這樣……陸知陵綁發這麼的熟練,便是因為他曾不知多少次的幫莫商綁過頭髮,在他們並未反目成仇的時候。
圍觀的修士們有種懸在刀尖上跳舞的錯覺,那些片段所描繪出的熾熱情緒,無聲無息浸染到了每一個人心間。
魔修於時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瞭解得更多一些……幾乎在同時將這幾副畫面組裝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莫商和陸知陵的師尊因為某個原因,讓陸知陵親手殺死了自己。
再之後,莫商繼續走著正道,陸知陵墮入魔道。莫商是恨的,所以他才會這麼癲狂地以傷換傷,似要與陸知陵拼個你死我活出來。但他又清楚,師尊的死不該怪陸知陵,他也忘不下曾經的情誼……
便塑成了這樣矛盾又衝突的個體。
怪不得……怪不得。
陸知陵只在幻境中待了剎那,只幾秒的功夫他就掙脫了出來,但這幾秒的功夫足以改天換日,足以讓他的輸成為定局。
一柄劍無聲無息地搭在了他的脖頸,莫商閉了閉眼睛,有血從他的唇角滲出,染紅了破損的衣襟:“……險勝……承讓。”
陸知陵沉默半晌:“是,我輸了。”
他們兩個人彷彿都同時從那種太過激的狀態當中脫離了出來,為這場戰鬥劃上了一個等號。
“這不公平!”有魔修嘟囔著小聲說,他們直面著陸知陵,也不知道怎麼不想像以往一樣大吵大嚷,就好似怕驚動到了半身染血的陸知陵一樣。
他們也不清楚這種轉變來源於何處,但大約是遵從本心的吧。在“確定”了這一點後,他們就沒有再繼續糾結這件事情了。
魔修覺得不公平!
他們看得清清楚楚,莫商和陸知陵兩人該是勢均力敵,可偏生莫商在最後關頭用出了魔界的手段——
用他們故土的東西來打他們的領頭人?!
這不公平!
“沒有什麼不公平的。”這魔修的聲音落入了陸知陵的耳中,他側過身朝那魔修的方向淡淡的看了一眼。
也就在這時候,觀眾們才發現陸知陵受的不止是內傷,他的腿部骨頭怕是也碎裂了,在魔氣枯竭的當頭,他顯然無法得到很好的滋養和復原。
修士身體強韌,但這種痛楚還是很難以承受,陸知陵和莫商兩師兄弟卻也都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樣。
都……一聲不吭,擁有極強的耐力和忍痛的能力啊……
陸鴉瞅見這一幕,差點兒咬碎了自己的一顆犬牙。
“我……”魔修得了陸知陵的“召見”,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是刺頭的他這時候生不出半點兒反抗的感覺,反倒吭吭巴巴似個結巴。
在陸知陵的面前,他情不自禁就“啞氣”了起來。
陸知陵開口:“魔界是屬於莫商的東西,他要使用他,是天經地義的事,不算作弊。”
魔修乖巧地待在了原地,一聲也沒吭,似是對玄霧宗的歸屬感更強烈了一點。
陸知陵重新轉過頭去,一字一頓地說:“我們會履行約定的。”
“好……”莫商緩緩地露出了一個有些虛弱的笑容,他沒有再和陸知陵嘮嗑什麼,也沒有去談所出現的那些陸知陵回憶的幻影,就像面對任何一個陌路人一樣他轉過了頭去肢體有些彆扭地離開。
但在轉身的剎那,他發出了像風那樣飄渺、不可捉摸的低喃:“師兄,你也……不是沒有念過過去啊。”
一直在旁觀著的於時聽見了這似有似無的一聲喟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刻沒有這麼,嫌棄騙了整個魔道,更狠狠騙了他的莫商了。
興許是因為……世事無常?
於時也跟著頗為複雜的嘆了一聲,收穫了身旁幾個魔修詭異看待的眼神。
但如果他未來知道自己在這裡為莫商和陸知陵的破事傷春悲秋,怕不是要原地成佛,回來把這時候多愁善感的自己給生生neng死吧!
世事無常……全是戲精。
白越看見莫商緩緩地走出來,向他頷首,下一刻他就下令啟動了一早就佈置好的傳送法陣,將他們全體都傳送回了凌仙宗。
“辛苦了,”白越揚起了一個笑容,忽地想起來之前自己玩笑般許下的承諾,“唔……按照那個賭約的話,我是不是也該對你說……?”
“啊……你是,天……”
白越的表情還是有點兒微妙的,他並非對此心悅誠服,總的來說還是帶著玩戲的氛圍。
莫商搖了搖頭,將白越還沒有說出口的話語堵了回去:“暫時不用了。”
他揚起了一個很柔和的笑意:“等你真正承認我的時候,再來說這話吧,不是這般玩笑著開口。”
白越忽地生出心思都被戳穿的念頭,一時間呆愣在原地。
“啊,我去療傷了。”莫商扔下這話,就頭也不回地從白越的面前離開了。
在白越怔愣的時候,他沒有看到莫商低下頭時揚起的唇角,純粹的、欣然的……在白越無法感知的地方,一部分的魔氣朝著莫商的身體裡湧來,還有一部分猶豫不定的魔氣會在他們的天下第一承認中送達。
修仙界天道有個很苛刻的要求,它要洛執風獲得正道、魔道兩道的承認。
陸知陵一人的身份與魔道大部分人的認同,以及洛執風在施用魔界時給諸人烙下的無聲無跡的印記……已將這承認推到了一大半的程序。
差得最多的便是——白越這位正道魁自內心的贊同。
所以,刻意勾勒莫商與陸知陵兩個身份間的劇本……莫商和陸知陵的激烈爭鬥,最後關頭的反擊等等……都是為了在這些被烙下的種子上再撒一次的土。
洛執風從不做無用功,從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