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陣之中, 仍未出局的天風會弟子都收到了天燎令的命令,尋找凌雲宗岱淵峰峰主鬱儀。
天燎令中並未給予獎勵,但誰不知鬱儀何等身家, 若是尋到了她,結下這份善緣,好處堪稱無窮。
十絕書院已攢了五百繚珠, 孫含作為隊長,本想穩妥起見, 先往他們散開的那處起點——同時也是天風會的終點奔去,沿途遇到其他隊伍,再進行一番搶奪。
但鬱儀一事宛如突然降臨到這次比試中的彩蛋, 孫含猶豫之後,決定將弟子兩兩一對擴散開來,四處探一探。
其他人還未說什麼,一直跟個悶葫蘆似的趙格道:
“孫師兄, 迷陣何等曠闊, 我們尋到……尋到鬱儀的希望太渺茫了, 不如朝終點進發,若是此時出了岔子、被別的隊圍困堵截, 就太可惜了。”
“你烏鴉嘴什麼。”孫含先罵了他句,見趙格見不得光似的裹著個灰斗篷,心裡愈發不爽起來,但孫含理智尚在,他耐下性子想了想, 將所有人身上的繚珠都收到自己身上。
“你們兩個跟著我,列雲困陣。”孫含先點了兩個修為最高的弟子,再對餘下的人,尤其是趙格道,“至於你們,兩兩一隊去找人。”
“你們身上沒有繚珠,即使遇到其他人,他們也不會下狠手。若是找到了鬱儀,便來此處尋我,我再召其他人回來。”
孫含決心已定,趙格——或者說是披著馬甲的韓林無奈至極,他躲鬱儀還來不及呢,眼下竟要主動去尋她?
韓林恨不得當場就跑了,或者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孫含尋不到人、喚大家前往終點。但孫含讓兩兩組隊本就有互相監察的意思,韓林在同伴的視線下,只好跟著往西北方向走去。
不會那麼倒黴吧,這麼大的迷陣還能碰到鬱儀,韓林安慰自己。
但世事難料,有時候越不想讓它發生的,偏偏就發生了。
“趙格!你看那邊,是不是個落單的女修?”同伴突然道。
韓林心狠狠一顫,嘴唇動了幾動都沒成功露出個笑模樣,他隨著同伴視線看過去,果真遙遙看到一個纖細嬌小的女修,身形還看不出什麼,但她懷中的妖獸讓韓林深吸了口氣。
這是什麼孽緣,茫茫迷陣中,他不過出來隨便尋一尋,竟然真遇到了鬱儀!
“是鬱儀仙子吧,你看她懷裡那只貓——呸,是風雷豹,定然沒錯了。”同伴激動道,身法一動,就往鬱儀那遁去,口中招呼著,“走啊趙格。”
“……”韓林無法,拉低兜帽,將自己藏得嚴嚴實實,又戴上個遮住了下半張臉的面具,才緩慢跟上。
韓林到時,同伴已經對著鬱儀熱情道:
“鬱儀仙子,我們是十絕書院的弟子,受天燎令在迷陣中找你,眾位長老等人尋你尋的急,你快跟我們一齊回去罷。”
鬱儀起初有些謹慎,似乎不確定面前人是誰。但聽完書院弟子的解釋,她當即松了口氣,眼睛亮亮的,彷彿遺失在外不諳世事的貴小姐見到熟人,她眉目舒展,聲音細細:
“我在這地方走了多日也未見到旁人,若不是碰到你們還不知要走到哪兒去,多謝你。”
書院弟子臉猛地就紅了,也不知是為了即將到手的好處,還是來自美人的那聲謝,他保護欲暴漲:
“仙子定然乏累了,現下有我和趙師弟在,你隨我們一同去,盡可安心了。”
鬱儀點點頭,將懷中妖獸放到地上自由活動,露出為難的神色:
“只有你們嗎?我無法長久御使法器,若勞你們帶我,路途又遠,恐要累到你們。”
韓林本來縮在一邊盡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直到這,他聽出了些躲開鬱儀的希望,當即壓低了聲音道:
“師兄,孫師兄有一架凌風玉車,正合仙子用,我前去尋孫師兄一起來接仙子吧。”
等孫含帶著十來個弟子過來,他再離鬱儀遠遠的,甚至直接半路遁走都不難,總比現在強。
韓林算盤打得震天響,同伴也毫不猶豫地同意了,他一喜,就聽同伴道:
“我的木遁術用得比你好,我去找師兄,你在這留候。”
韓林急了:“欸——”
那邊的同伴卻早已不管他意願了,見鬱儀也無異議,便使術法離去——在離去前他為防別的隊伍搶功勞,還從天燎令發出了“尋到鬱儀”的訊號。
韓林眼睜睜看著同伴化為一團綠色虛影向遠方遁去,整個人都麻木了。
身後傳來女子輕柔的聲音:
“你好像很不願與我獨處。”
“仙子多思。”
韓林漫不經心應道,腦子裡還在思索怎麼脫身。等孫含來?這也不是不可。但眼下無人,他若是打定主意不回書院了,此時就可拋下鬱儀跑得遠遠的,鬱儀沒有修為也攔不住他——
是啊,鬱儀沒有修為,韓林猛然反應過來,自從見了鬱儀,他便慌里慌張地只想著逃命,卻未曾想一想,若是有機會將鬱儀斬草除根豈不是一勞永逸,以後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原先他毫無機會,但眼下堪稱天助,任那替命傀儡再強勁,此時也在千萬裡之外,鞭長莫及。
韓林攥緊了拳,面具下的唇角緩緩咧開,露出個無聲的笑——
“好歹是舊相識,竟不與我打個招呼的,你可真是讓我傷心啊,韓林。”
韓林的笑僵在臉上。
鬱儀怎麼會喊出他真名的?他是何時露出了馬腳?是在列隊時?韓林飛快思索,認出來又如何,只要鬱儀死了,就一了百了!
韓林掏出本命法器荊棘刺,眼睛像淬了毒。
他轉身,高高揚起臂,就要刺穿鬱儀心窩,一擊斃命——
下一刻,韓林渾身凝滯,動彈不得。
他驚恐地瞪大雙眼,目眥欲裂。
眼前的少女仍是他熟悉的面貌,神情卻陌生之極,她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彷彿在看螻蟻。
“韓、林。”
鬱儀一字一頓道。
韓林臉上閃過驚懼,強自鎮定道:“你……你不是沒有修為?這怎麼可能!你用了法器是不是?”
如果是法器,只要撐到鬱儀御使不了的時刻,定能脫身。
肯定是法器吧?誰不知道鬱儀現在就是個廢人。
“法器?”面前的少女微微歪了下頭,做恍然狀,“也是,能禁錮修士靈體的法器不是沒有。”
她濃濃的黑色長睫壓下,唇抿成一條線,聲音詭秘低沉:
“那你……見過這樣的法器嗎?”
隨著鬱儀吐出的位元組落下,她伸出手,手心向上,虛虛一握。
韓林陡然在空中扭曲佝僂,整個身體一寸寸被看不見的力量掰斷,骨骼崩壞,噗噗噗,五臟六腑接連炸開,不過轉眼就成了個血人。
以韓林此時模樣,早就站不穩了才對,但他的肩胛骨格外突出,甚至直直刺穿了斗篷,露出兩截蒼白的、沾著碎肉的骨刺,那股力量提著便以肩胛骨為支點,將他提在空中。
“啊——”韓林發出尖嘯,可聲音出了嘴巴就消失了。他甚至連言語的權利都掌握在對方手中。
此時,韓林什麼想法都沒了,他的理智被徹骨的疼痛淹沒,他的眼球泡在黏膩的血裡,眼前一片猩紅。
鬱儀看著他臉上的兩個血窟窿,笑了笑:
“不用怕,你還不會死。”
鬱儀聲音柔軟,如春風拂過山花,韓林卻彷彿聽見惡魔低語,猛地痙攣起來。
鬱儀的笑聲更清脆悅耳了。
“怎麼,你不信你能活下來?”
她手指輕輕開啟,韓林的身體迅速恢復原狀,肩胛骨縮回身體,血液乖順回到原本的位置,好像之前的一切從未發生過,只是面色有些蒼白。
韓林哆嗦著嘴唇:“你、你竟然……”
“是在驚訝我真的放過了你?還是沒想到我連這都能做到?”鬱儀道,隨即露出疑惑神色,“我放過了你,你不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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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林下意識退了一步,他眼帶恐懼和戒備,明顯沒有相信鬱儀的話,但見鬱儀笑吟吟的沒有繼續動作,韓林咬咬牙,抓住一線生機,拿出全部本事朝外遁去。
他以燃燒精血的秘法為代價,一息便遁出了三十裡外。他不敢鬆懈,便要燃燒第二滴精血——
啪嗒。
一滴厚重的露水從頭頂落下,砸在他臉上。
韓林抬頭。
鬱儀坐在冷杉遒勁枝幹上,裙襬垂落,手裡執著朵晨露未去的淺黃色花,正轉著玩。
她本是看花,等韓林仰頭看過去後,她眼皮一抬,清凌凌看向韓林。
韓林腿一軟,跌在地上,膝蓋重重一砸,竟是直接跪倒,痛哭流涕。
“我錯了,我知錯了,求你饒我一命,鬱儀仙子,仙子大恩——”
鬱儀輕輕一笑。
她手攥起,那朵鮮妍嬌嫩的花被她揉碎在掌心,一起碎掉的,還有韓林。
風徐徐吹過,冷杉合著其他樹木發出沙沙聲。
樹上,鬱儀的長髮和裙襬一齊嫋嫋蕩起,小貓在她身旁蹲坐,貓瞳中一片冰冷的金色。
樹下,韓林發出無聲的痛喊,鮮血四濺,腥氣滿溢,骨刺森森。
鬱儀居高臨下,垂眸看他,臉上沒了笑意。
她鬆開手,碎成灰的花從她手心簌簌落下,覆在韓林如一灘血肉的身軀上,稀爛的血肉蠕動起來,再度重組成個活人。
“當初也是這般吧。”鬱儀彷彿自言自語,“你不過元嬰,只用一朵靈火就能殺了兩位渡劫,你那時臉上可是快意十足。”
那張因惡毒的快意而扭曲的憨厚臉龐,在鬱儀腦中再度浮現,她忘不了韓林淬了毒的眼神,那張可憎的臉,那股來自她救下之人的,無緣無故卻直取她一家性命的滔天惡意。
“現在,被你沒看在眼中的我折磨,也算因果迴圈了?”
“求求你……求求你殺了我吧!”
韓林開口就是求死,聲音顫個不停:
“我是拿了好處,但令我動手的是曲航啊,一切都是他安排的,洞府坍塌的狂暴海也是,他後面還想殺我滅口,實屬狼心狗肺——仙子,仙子,你如今找他報仇不是難事,就抬抬手殺了我,我罪有應得,不求你放了我,殺了我罷。”
韓林伏在地上,搖尾乞憐,只求一死。
鬱儀挑了挑眉,徐徐道:
“你說得倒也不錯,你是該死。不過……還不是現在。”
“我們還能再玩會兒。”
韓林眼神絕望,沒有鬱儀的首肯,他連自爆都不能。
有一朵蒲公英飛到小貓鼻間,差點讓小貓打了個噴嚏,鬱儀摘下蒲公英,輕輕將它吹散。
樹下,韓林再度四分五裂,爛成一地。
……
“趙格人呢?”孫含看著林間空地道。
“應是在這的,我叮囑他好好守著仙子,現下怎麼兩人都不見了?”
孫含質問報告找到鬱儀的弟子沒有得到回答,不用回頭,他都能感受到宋長老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只靜靜一眼,就讓他頭皮發麻。
先前弟子找到他、讓他來接鬱儀回去的時候,他剛要來,宋長老和自家秦長老就趕到了,可見對方有多看重此事,辦好此事有多大的好處。
但說好的鬱儀卻不見了——怎麼就不見了呢?
孫含慌得一批,硬著頭皮轉身稟告:
“宋長老,長老,我瞭解呂師弟,他定然不會謊報,這……”
他說完,久久未聽見回覆,大著膽子看了眼。
這才發現兩位長老都虛閉著眼,瞧起來正在用神識找人。
迷陣對神識限制極大,秦長老很快睜開眼,搖了搖頭。
孫含更慌了。
前後不過一個時辰,人怎麼就不見了,萬一出了差錯,宋長老遷怒……
他越想越怕,腿直抖,就見宋長老猛然睜眼,身形遁去,只留翩然的紅衣身影,並撂在身後的一句話:
“東北方向三十裡,冷杉林。”
孫含一怔,找到了?
不等孫含反應過來,自家秦長老就一副嫌他們腿短腳慢的模樣,拎起他們一起追過去。
秦長老別的本事不說,身法是一絕,堪堪跟上宋長老金紅如蓮綻的身影。
那朵金紅蓮花在空中飄忽幾息,終於停在一處。
孫含啪的被扔在地上,連忙穩住身形站好,旁邊的師弟學藝不精,摔了個屁股墩。
但孫含此時可沒工夫嘲笑師弟,他看到了什麼?
一位青碧衣裙、衣帶如水垂落的少女正坐在橫起的古樹枝上,霧濛濛的光從高大的冷杉間錯落有致地灑下,正落在她周身,恍然望去,如林間精靈,春意濃濃。
樹下,宋長老烈烈紅衣,仰頭看著這位鬱儀仙子,微微張開雙臂。
少女毫不猶豫地從樹梢躍下,像從樹梢拂落的一片葉,跌入宋長老懷中。
風輕輕一蕩,淺碧與穠紅交織,衣袂紛飛。
“翩躚。”
“別怕,有我在。”
少女纖細的身影藏在傀儡衣袍下,拽著傀儡的衣角,低低應聲,似小獸嗚咽。
宋翩躚輕輕拍了拍她的發頂。
鬱儀輕輕垂睫,眷戀地蹭了蹭宋翩躚。
隨即她側過頭,對著地上泥裡的韓林悄然勾唇,巴掌大的臉蒼白著,唇瓣卻殷紅如血。
“……”
韓林幾欲喘不過氣來。
傀儡你看清楚,到底是誰在被欺負啊!
作者有話要說: 韓林:可憐弱小又無助
文案梗奉上,終於寫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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