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太子, 可著實厲害。”
封宸逸去了將軍府,在後院八角亭侃侃而談:
“下了朝,你是沒瞧見,那些人急得鞋子都要走掉了,個個急著回去還戶部銀子, 否則烏紗帽和侯爵牌匾就保不住了。”
“我本想著幫他說說話, 哪想太子自己的人手就足夠用了。”
封宸逸看著面前的冷美人, 試探道:
“信陽侯陳陽伯之事……”
封月閒坐在亭中,拋了把魚食出去,漫不經心道:
“看來太子用的很是時候。”
“果真是你給的訊息?嘖, 今天的上京啊, 是翻了天了。”封宸逸朗聲笑道,“真是暢快, 估計後頭上朝,再不用見李梓了。”
“嗯?”
封月閒鼻間逸出聲輕哼, 讓人耳朵都酥麻了。
封宸逸摸摸耳垂, 道:
“太子自稱指了李梓辦事,是他之過,太子都替他背書了, 李梓還有何臉面做他的丞相。”
“若不是後頭有個楚王支著, 他八成就要請辭了。辭不敢辭, 再觸怒太子,就算是太子的好性兒,也不會容忍他, 他只能‘告病’了。”
封宸逸興致勃勃:“若是太子有意,趁機廢了他,也不是不可。”
“不會。”封月閒撥弄著螺鈿漆盒中的魚食,篤定道。
“為何?”
封月閒腦海中浮現宋翩躚的身影,纖細卻極有韌性,溫柔卻不懦弱,極為果敢,且很是決絕。
想到那天的事兒,她諷刺一笑,鬢髮微動:
“沒了李梓,這位兒還要空出來,此時局面方穩,堪堪達到制衡,讓誰上去?”
封宸逸一愣。
“不若讓廢了的李梓留在上頭,佔住這個位兒,無人礙手礙腳,她自能施展開來。”
封月閒頗有些意興闌珊,又拋了點魚食,見金紅的魚兒都來爭食,她倦懶道:
“等她心中有了人選,李梓這個丞相,也就做到頭了。”
封宸逸細細咀嚼,約摸是這個理,可——
“你別怪我多話,你對太子交根交底的,他是不是還對你有防範之心?”
封宸逸彷彿玩笑般道,“就看這丞相一職,他手中無人,封家不還有——”
“堂兄慎言。”
咔噠一聲,封月閒闔上魚餌木盒。她懶懶抬眼,眸光漆黑如墨,生生讓封宸逸打消了冒出來的念頭。
“是我浮躁了。”封宸逸一嘆。
封宸逸走後,封老將軍封詠從老友家回來,見封月閒還在家,驚奇道:
“你還未回宮?”
“怎麼,這麼不待見我。”封月閒瞥他眼。
“怎會。”
封詠在桌邊坐下,將軍府就兩個主子,不講究什麼規矩,自來是他們父女同桌而食。
“你在家,我能多添碗飯呢。”封詠笑呵呵道。
封月閒拿起銀筷,卻只嘗了幾口素食。
封詠還真是如他所言,胃口大開,邊吃邊道:
“你在家中住了兩日,太子也不來尋你?”
封月閒突覺送到唇邊的菜讓人吃不下去,她擱下銀筷,懨懨道:
“嗯。”
“嘿,大好事啊。”封詠笑呵呵道。
看著自家閨女一臉“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的表情,封詠自信滿滿道:
“你自來怕受拘束,我管你你都不耐煩,太子不約束你,你一定很高興吧。”
“……”封月閒面無表情,“是啊,高興極了。”
封詠猜中女兒心思,更得意了,仰頭喝了口酒,砸吧了下道:
“你此前不還與我說,你和太子結盟了嗎?”
“你出宮兩三日,太子不管你,也不派暗衛監視,這是多大的信任啊,可不就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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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點封月閒無法反駁,連她都不明白,宋翩躚為何如此信任自己?只因宋裕的囑咐嗎?
可不管如何,這種毫無底線、毫不作為的信任,同時是“放任”,是不在意。
封月閒諷刺勾唇,青蔥似的手拎來碧玉酒壺,為自己斟酒。
她仰頭,青絲如柳絲垂落,烈酒入喉。
封詠瞧了瞧她:
“今兒喝起酒了?你不高興啊?”
封月閒沒說話,一杯酒下肚,她眸中泛起瀲灩水光,星子都化成粼粼水波了。
“如今還有誰敢惹我女兒?封宸逸今天來了?他那麼慫,更不敢了。”
封詠砸了咂嘴,隨口道:“總不能是為了太子吧?”
不等封月閒回話,他自己接上:
“害,肯定不是,你前些日子還說呢,你們只是同盟,斷不會有什麼兒女情長的。”
“……”
封月閒撫了撫自己的臉。
這酒這麼上頭?
臉都辣起來了。
宋翩躚去了趟乾清宮。
雖然在朝堂之上她說得嚴厲,但實施起來還是要剛柔並濟。
太子監國到底時日短,與朝臣關係沒有老皇帝這麼親厚,許多不在朝上露面的皇親國戚,更是鮮少打交道。
牽扯到這些人,尤其是長公主之類佔著輩分的,還是得請皇帝出面。
好在這段時日皇帝對自己印象極好,待宋翩躚把事兒細細說了,老皇帝果真深信不疑,對長公主等人極為不滿。
老皇帝便是這麼個人,喜愛誰,便聽誰的。
若非如此,也不會在楚王的挑撥離間下逼退封月閒之父。
宋翩躚如此這般,除了讓皇帝知曉這些罪臣做錯了什麼外,還要皇帝出面,用他的私庫給一些老臣子補貼上欠款。
這些老臣俱是同封家般,早些年便追隨皇上左右的,他們只是銀錢不夠用,數額不大,宋翩躚也不想把事做絕了。
且皇帝替臣子出銀兩,方能展現皇家體恤功臣的一面,是懷柔政策。
待事兒說得差不多,宮侍進了殿中,道:
“啟稟皇上,長公主入宮,已在往乾清宮來了,說是來探望您。”
皇帝臉如烏雲密佈,雷雨欲來:
“她還有臉見朕。”
“父皇萬莫動怒,氣怒傷身。”
宋翩躚溫聲道,替皇上掖了掖被角:
“想必長公主要與您說說貼心話,兒臣先回養心殿了,那頭還有大臣等著。”
“你去罷。”皇帝和緩神色道。
太子的神色其實並不好,面頰毫無血色,如一抔雪,卻半分不提他如何辛勞,只為自己和國事憂心,讓皇帝心中極為熨帖。
“朕病了,幸虧還有你在,你身子差,莫過於勞累。”
皇上抬頭,“徐敬,好生照顧你主子。”
“是。”
徐敬恭敬應下,心中感慨,便是太子在世,也沒有得到皇上如此青睞關照。
從前,他只覺得公主勉力扛起了太子留下的重擔。
但這一件件事兒過去,徐敬只覺著,這位素來養在深宮中的小公主,莫非……
才是真正的紫微星下凡,天生的帝王之相?
宋翩躚並未聲張病了的事兒,尤其對將軍府那頭,若是透露病訊,難免有一絲絲“要挾”之意。
她既得知封月閒對自己有不同情感,便不能不時時注意,事事小心。
封月閒離開宮中,無論是氣怒而去,還是需要冷靜的時間,宋翩躚都不想因為自己的身體原因,干擾封月閒原本的打算。
這未免不夠光明磊落。
但封月閒走之前,可是讓手下的禁軍將東宮等處密切關注了起來,若非要給皇族些面子,她甚至動過讓禁軍把東宮團團圍住的想法。
因而,有些事註定瞞不過去。
封月閒聲音沉凝:“你是說,連著三日,都有御醫去給太子請脈?”
“是。”
“為何今日才說?”封月閒的聲音添了份冷意。
前來稟報的禁軍中人道:
“第一日,恰逢太子平日請平安脈的時候,屬下未能辨出異常。第二日,太子在養心殿請脈,受調值所限,訊息未能及時匯到一處。”
那人頭往下埋:“第三日,御醫又去了東宮,屬下察覺不對看了醫案,確定太子有恙,特此稟報。望您恕罪。”
封月閒無暇苛責,立刻問道:
“她怎麼了?”
“醫案顯示,太子三日前曾有昏厥跡象,無其他病情,因而按平常診治,情形正在好轉。”
封月閒靠回椅背上,三日前——
自己前腳離宮,她後腳就昏了過去?
小公主這身子,便是不著風也要倒一倒的,這不算什麼事兒,封月閒心裡很清楚,但控制不住地問下去:
“三日了,還未好清?”
禁軍努力回憶:
“醫案上道……太子未好生歇息,於病情不利。”
是了,這幾日她還在處置朝事。
皇帝病了,把國事拋給兒女,此時只剩宋翩躚一個,誰能幫她?
她只能扛著這些事兒,即使她病了。
腦海中浮現宋翩躚纖薄的身形,並那一身垂絲海棠般的柔婉風情。
這樣的小公主,本該嬌養起來的。
窄窄的怯怯的細肩,卻要撐起風雨飄搖的大黎。
此時的封月閒早就想不起來了,她前日跟封宸逸說話時,還在心裡想著宋翩躚的狠絕,讓她又愛又恨。
一聽聞她病了,什麼堅韌決絕果敢,統統不在思緒內了。
腦中只有一株菟絲子,幼枝無助地打著細卷兒,柔軟而脆弱。
找不到東西憑靠,無助彷徨。
封月閒起身,衣帶翩然。
“飲雪,準備回宮。”
宋翩躚的想法很理智,也很冷靜,但東宮少了個人,到底冷清些。
她來到東宮的當天,封月閒便來了,如此說來,自她來到這個小世界,就沒和封月閒分開過。
這兩天,架子床上都只有一床被子、一條年糕了。
——別說,這樣睡著還挺寬敞的。
只是每日早起,梳妝檯的鸞鏡無人可照,總有些落寞之意。
宋翩躚收回看向鸞鏡的目光。
雪青輕聲道:
“殿下可要請回太子妃?昨日惠妃還遣人來尋太子妃,太子妃總是不回來,也不是個法子。”
“外頭已有風言風語了。”
不用雪青說,宋翩躚也想得到是什麼話。
不過,外界的說法無關緊要,甚至可以作為煙霧彈加以利用。
倒是封月閒一直不歸,皇帝那頭可能說不過去了——
此前封月閒經常侍疾的,這幾日皇帝還問起了封月閒,讓宋翩躚拿話掩去了。
若是讓皇帝得知,封月閒嫁入皇家後仍如此惦記封家,少不得要惹出點帝王疑心病出來。
宋翩躚沉吟道:
“那就著徐敬親自去——”
她還未說完,外頭傳來宮侍行禮聲:
“太子妃萬福。”
宋翩躚眸微張,轉身看向殿門處。
封月閒……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收拾包袱回孃家,兩天了,宋翩躚還沒接自己回去。
封大貓:宋翩躚好狠一女的。
知道宋翩躚病了。
封大貓:我的小蝴蝶一定很脆弱很害怕很需要我(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