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群臣宴只有一天多的時間。
一清早, 不少低調的青帷馬車從最齊整的官宦小院中駛出,在城中繞了繞,往城外奔去。
楚王別院中,聚集著楚王在上京積蓄多年的精銳力量。
這些人喝著茶,左右望了望彼此, 但覺跟以往比, 廳中的人稀稀落落的, 很有些零落之感。
楚王派系便像那忘收回屋子的盆栽,太子這段時日譁啦啦一場疾風驟雨,把它打得葉散花頹。
還有此先二皇子的因由, 不少老臣只想拱衛正統皇子繼位, 沒亂臣賊子的心,二皇這一倒, 又散去兩成。
另外,封家那個不省心的封月閒……
想到這, 眾人是又心悸又頭疼, 根本不想去想了。
成大事最需要的是什麼?封家不愛在朝上跟他們撕嘴皮子,到了真鬥起來的時候,可沒人會覺得西北狼是吃素的。
——再加上滇南那邊的封雲翼, 真是讓人焦頭爛額。
兵部左侍郎郭肅便是其中之一, 從前他和兵部尚書一同為楚王辦事, 是楚王謀劃許久、才成功在武將中埋下的暗線。
但月餘前,兵部尚書被揪了錯處擼下來了,郭肅膽戰心驚, 就怕下一個是自己,在朝堂之上是大氣不敢出,生怕太子本來漏了他,又給想起來了。
這日子過得是睡也睡不安穩,吃肉也不香,經過這幾十天的身心折磨,郭肅只覺得東宮深不可測,竟升起股難以言喻的敬畏之情。
今日聽聞楚王相邀,他猶豫了下,說真的,來是不想來的,但又不敢不來,只好過來聽楚王要講點什麼。
本以為楚王就是開個動員大會,鼓舞士氣,再順帶安排一下,在中秋宴上擠兌擠兌東宮之類,就不得了了。
等楚王一臉悲痛沉肅地說出會議內容,郭肅手裡的茶蓋噔的一聲落到茶碗上。
太子已歿?
東宮太子是公主偽裝??
楚王不忍天子受矇騙,要在中秋節宴上告知皇帝真相???
楚王話音落下,廳中沉寂,久久沒有第二個聲音響起,大家面上的表情都極為相似,驚疑不定。
一片安靜中,李梓率先站起來,拱手洪聲道:
“公主犯下欺君之罪,幸而有王爺撥亂反正,此乃大黎之福啊!”
“本王極為心痛不忍……奈何,唉。”
楚王嘆口氣,目光在廳中逡巡:
“到時,還要勞眾位,多勸勸皇上。”
楚王盡力控制著語調和面容,不讓自己太過得意,可眼中鋥亮的光和話裡的亢奮根本掩飾不住。
郭肅和身旁的人對視了眼,直到現在都沒緩過神來。
但已有知機的站起來表忠心,滿臉喜氣洋洋,就差對楚王明明白白說一句“恭喜王爺扳倒東宮”了。
也是,這局勢,可不正應了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麼,本以為派系大廈將傾,結果東宮此事一出……
郭肅跟著同僚一同應允了楚王群臣宴之事,理智上已明白東宮這次恐在劫難逃,但那股子直覺卻隱隱叫囂著,恐怕不會這麼順利。
要不要跟著楚王鬧一次群臣宴?
郭肅表面同意,心裡覺得自己回家之後還是得好好想想。
——卻不想,他連回家的機會都沒有。
等郭肅意識再度清醒,就看到自己身處陌生廂房,癱在梨花木椅上,沒個樣子。
而身邊連一個侍從都無,只有他孤身一人。
他一凜神,試圖站起身來,卻發現自己渾身提不起勁。
吱呀。
廂房門被推開,不等郭肅捋清前因後果,一位青衣女子走進來。
郭肅立刻喝道:
“你是何人?膽敢對朝廷命官動手!”
他話喊得響亮,實則在仔細打量這個女子。
女子面容姣好,沉靜端莊,還算有些氣度。
但郭肅覺得她只是個受重用的侍婢,原因很簡單,畢竟敢做下這種事的,都是有點膽子的,總不能是個女子——
等等,還真的可能是女子啊!
郭肅的目光瞬間摻雜了幾絲驚恐。
他可算想起來了,在被捉到這裡來之前,他剛從楚王別院悄然回來,別院裡商討的,可不就是針對兩個女子的計劃麼——
東宮這麼快就得到了訊息?
那青衣侍婢便是飲冰。
飲冰淡淡道:
“還請左侍郎先飲茶,殿下稍候便到。”
郭肅手動了動,捱上散著熱氣的茶水,手抖抖索索,心裡直發涼。
原因無他。
東宮對自己的身份竟不做隱瞞,這是根本沒打算讓他活著出去呢,還是即使他到外頭叫囂著,東宮也不懼了呢?
青衣侍婢轉身離去,將廂房掩上。
郭肅這才深深吸了口氣,在死寂中,陷入沉沉的思索。
在郭肅被晾著的時候,封月閒正在另一間廂房內,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中匕首。
房中除卻飲雪,另一人是大理寺右少卿朱丘。
大理寺在封宸逸的統率下,一向被封家掌控的死死的,卻單留了個朱丘未清理,不時為他們所用,遞些誤導楚王的訊息,也算是另一個意義上的“封家人”。
今日,是封月閒第一次,對朱丘露出獠牙。
朱丘跪伏在地,眼也不敢抬,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封月閒的一角絳色裙衫。
分明是極嫵媚的顏色,在他眼中卻帶著血腥氣般,懾人之極。
天底下怎會有這般女子!
“……朱大人,可曾想明白了?”
冷媚如煙的聲音從上頭飄下來,稱得上輕柔,卻讓朱丘狠狠打了個激靈。
“這……您們閻王打架,我……我只是個小鬼,求殿下放我一馬,您和楚王,我都得罪不起啊!”
“大人說笑了。”
封月閒聲音淡淡,裹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感,如諦天音,飄渺冷漠,俯視眾生。
“若不是本宮將大人‘請’到此處,待後日群臣宴上,大人得罪起東宮來,想必是不遺餘力的。”
朱丘額頭沁出豆大的冷汗:
“下官不敢,不敢!還請殿下——”
眼見視野裡闖入一樣東西,朱丘看了眼,口中的話戛然而止。
這次飄下的,是封月閒擦拭匕首的那張帕子。
潔白的冰綃帕子,浸漫了大片猩紅的血,觸目驚心。
離得如此近,擦著朱丘鼻間,輕盈盈落到地上。
他甚至聞得見那股獨屬於血液的氣息,直湧入他鼻腔,讓他呼吸一窒。
“朱大人也知曉,本宮出自將軍府,解決問題時,不同你們翰林出身的。”
“可太子——不,是公主,公主是個惜才的,她勸本宮,說你們都是讀書人出身,自然明白道理。”
幾句話,聽得朱丘心裡忽高忽低,晃盪個不停,沒個著落,只冷汗越冒越多。
“若是朱大人執意裝傻充愣,今日……”
封月閒話至於此,停了停,朱丘心神緊繃,接著就聽見一聲利刃劃破虛空的風聲。
只聽著,彷彿都能看到雪亮的刀身,並刀尖那點寒芒。
他膝蓋一軟,腰脊再不復挺直。
封月閒隨手挽了個刀花,垂眸看向朱丘。
正是因為文官滿身風骨,自認清風朗月,平日連雞都沒殺過,才這麼好嚇唬。
封月閒冷眼旁觀,見朱丘抖成個篩子,不知腦補了多少種被折磨至死的下場,這才曼聲道:
“你無需惶恐,本宮說了,公主惜才。”
“往後這江山社稷,朱大人還要為公主,悉心打理才是。”
這句話,封月閒要是放在最開始說,朱丘估計還有底氣叱責回去,但此刻,他哪敢還半句嘴!
“定……定不負您與公主所望。”
解決了朱丘,命人將他送走後,封月閒轉而見了下一個。
時間緊迫,雖然群臣宴只宴請四品及以上官員,但各處加起來,足有五六十人。
其中楚王今日交待配合行事的,有十來人之多,封月閒這兩日便要把他們,都“見”過一遍。
而朱丘和郭肅,是開頭。
郭肅正在廂房沉思,突然,門從外面被開啟,燦爛的日光越過門檻,漫進陰暗的廂房。
那踏光而來的,是一位姿容絕代、難以描畫的女子。
此前單看還不錯的青衣侍婢站在她身後,頓時顯得極為普通。
她站在這,便要掠盡一切風華,翩若驚鴻影。
螓首,蛾眉,冰肌,玉骨。
郭肅差點忘卻此時處境,看愣了去。
待得這女子冷冷瞥他眼,他如冰水淋頭,這才清醒。
郭肅遲疑道:
“是……太子妃殿下?”
“郭大人才思敏捷。”封月閒不鹹不淡地誇了句。
太子已夠羸弱的了,那小公主自然不會如此康健,不是太子妃,還能是誰?
郭肅猜對了,卻沒什麼歡喜之意,舌根下苦如黃連。
此時再看,這哪是絕色佳人,索命閻王還差不多。
封月閒於上位端坐,她回憶著手中掌握的郭肅的訊息,眉眼波瀾不動,啟唇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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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兩日中,進了楚王別院的人,除了楚王和李梓,封月閒統統見了個遍。
或威逼,或利誘。
人總有軟肋,總有所圖。
而且,像郭肅那般的有三五個,人生沒什麼大志,不用封月閒多費口舌,簡直是從善如流地倒向了東宮,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在朝堂中得以存活,很有幾分牆頭草的意思。
另外,除了楚王那邊搗亂的,她們也得給自己人透個底,兼之做好準備。
封月閒跟封宸逸並幾位叔伯說了後,他們一臉恍然,滿臉寫滿了“怪不得你願意嫁啊,你根本不是嫁給了太子,是嫁給了權力”。
封月閒也懶得跟他們解釋自己的戀情,她很忙。
在決意闖過這關的當夜,她便往西北邊境遞了密信。
封老將軍雖退了,可邊關是西北王和封家軍的天下。
老皇帝年老,已無力再去約束,向來只能睜只眼閉只眼,幸而,禮王和封家都對皇位無甚企圖。
如有必要,封月閒不介意讓封家軍鬆動鬆動筋骨,猛獸時常打盹兒,可也要站起來走動一番、威懾四方。
信遞出去一天多後,封月閒被父親叫回家中。
她到的時候,封詠正在逗鸚鵡,只問了女兒幾句話:
“你與公主,誰為主?”
封月閒答得乾脆:“自是公主。”
“你要匡扶她登基?”
“是。”
封詠一嘆:“大黎不曾有女帝。”
封月閒眉眼不動,聲音沉靜:
“就要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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