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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6

卓煜見他們思緒連篇卻不吭聲,笑了笑:“那麼,改日再議吧。”接著,他宣佈了對鄭家的懲處,鄭威鄭權謀逆,株連九族,十歲以下孩童可免去一死,流放苦寒之地。

鄭月被廢,貶為奴籍,幽禁冷宮,諒二皇子年幼無知,貶為庶人,擇日離開京城,永世不得入京。

定國公皺起眉,覺得這處罰太輕了:“陛下,剷草除根,切莫婦人之仁。”

“朕已經決定了。”卓煜淡淡道,“念在鄭家曾為大周立下汗馬功勞的份上,留他們一條血脈,想來,不會人人都是鄭權這般不分是非之人。”

他這樣決定不是僅僅出於仁慈,鄭家在軍中經營多年,若是太過殘酷,怕是有人懷恨在心,留鄭氏一條血脈,即可彰顯仁義,又能叫鄭家舊部感恩,不會再生反叛之心。

張閣老立即道:“陛下仁義。”

其餘人紛紛附和,定國公就算還有不滿,也只能認了。

卓煜又提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可有那妖蝶的訊息?”

在朝的大臣幾乎都目睹了那只妖異食人的蝴蝶,不誇張地說,現在還有不少人晚上會做噩夢驚醒。

卓煜下了封口令,不許在場的人對外散佈此事,但並未放鬆對那妖蝶的追蹤,已發密旨令地方各州密切關注此事。

負責此事的是王尚書:“並無訊息。”

卓煜叮囑道:“不可放鬆警惕,萬萬不可讓妖蝶為禍民間。”

“臣等遵旨。”

漫長的朝議結束後,卓煜馬不停蹄地回到了天星宮,詢問領頭的宮女甜兒:“殷姑娘醒了嗎?”

甜兒蹲了蹲身:“未曾。”

卓煜嘆了口氣,徑直往寢殿裡走。天星宮是歷代帝王的居所,也是整個皇宮的中心,宏偉壯觀,近百餘名宮人同時服侍皇帝一人。

四名宮女齊齊動手,先替他換下沉重的朝服,改而穿上輕便的常服,又有宮女端了熱水,絞了帕子服侍他淨面洗手,再有人為他斟上一杯熱茶,端上幾樣點心。

在這裡,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什麼叫眾星拱月,什麼叫至高無上的權力。

但卓煜沒有什麼心思享受宮女的溫柔服侍,他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下,獨自走到床邊,微微挑起了帳子。

殷渺渺仍然睡著。她已經睡了三天了,還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卓煜叫太醫把過脈,都說只是正常的睡眠,並無不適。

卓煜想起她先前用睡眠恢復傷勢之舉,並不是特別擔心,只是每天茶餘飯後都要過來探一探,生怕錯過她醒來的時候。

今天他就恰好遇見殷渺渺醒來的時候:“我睡了多久?”

卓煜怔了怔,慌忙道:“三天了。”

“唔。”她支著頭,眉間微蹙,“那只蝴蝶呢?”

卓煜道:“一直不見蹤影,你不要擔心,可要我叫太醫來看看?”

“不用。”殷渺渺按著太陽穴,好像有千萬銀針在扎大腦皮層,“我還要再睡一段時間,你都順利嗎?”

卓煜給她按了按被角,溫言道:“我這邊都很好,你不必擔心。”

“那就好,讓我睡吧,好了就會醒。”殷渺渺說著,眼皮子不受控制地闔上了。

卓煜望著她的睡顏,輕輕道:“你放心睡吧,有我呢。”

現在,輪到他來守著她了。

殷渺渺這一睡就是半個多月,間或醒來一次,很快又沉沉睡去。

就在這段時間,朝臣對於立後之事,終於還是爭出了個結果――秉持著自家沒有就不能便宜政敵的想法,大多數人都妥協讓卓煜立殷渺渺為後。

再說了,一個無根無基的方外之人,總比再來一個倚仗孃家為非作歹的鄭皇後好。

所以,殷渺渺從漫長的睡夢中醒來時,面對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我欲立你為後,你可願意?”

可能是睡糊塗了,殷渺渺下意識問:“什麼皇后?”

卓煜抿了抿唇:“我答應過你,君無戲言。”

殷渺渺想起來了,有些好笑:“不必了。”

“什麼叫不必?”卓煜擰起眉,正色道,“我和你已有夫妻之實,自當予你名分,否則,我成什麼人了。”

她無奈:“都說了不必在意。”

“渺渺。”卓煜坐到她身邊,凝視著她的眼眸,“你可是有難言之隱,抑或只是不願嫁我為妻?”

殷渺渺輕輕嘆了口氣,之前說要娶她,可能只是想籠絡她,但如今塵埃落定,再提便是真心了。既然真心實意,她就不能騙他:“我是修道之人。”

“修道何處不能修?若是你嫌宮裡煩悶,我為你修個道觀可好?”

“不是這樣的,如果我要修道,就得去很遠的地方。”殷渺渺無法和他解釋凡人界和修真界的區別,只能用他能明白的概念,“很遠很遠,蓬萊那麼遠。”

卓煜怔住了。

殷渺渺望著他,想他明白。孰料卓煜只是怔忪片刻,便笑了起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等我……傷好了。”

等傷好了,收拾掉那只蝴蝶,找到回去的辦法,就該回去了吧。

卓煜問:“那裡有你的親人嗎?”

“我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凡人界,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受了重傷,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回到那裡。但既然有來處,就該回去,弄清楚這一切。

“不如這樣。”卓煜覆住她的雙手,緩緩握緊,“你先留下來,慢慢養傷,慢慢找回去的路,哪天你非走不可,那再離開也來得及。”

殷渺渺輕輕一嘆:“那總是要走的,何必多惹牽掛。”

“都是以後的事,人還總有一死呢。”卓煜不疾不徐地說服她,“你若是不願嫁我,我無話可說,若是因為其他的顧慮,那不必擔心。歷朝都有后妃修道的先例,我自有辦法。”

他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但她仍有疑慮,曾經的一生,也得到過幾次求婚,有人為情,有人為利,有人為財,只是那些都來得太晚了,她直到死,有過數位情人,卻始終沒有結婚。

應該答應卓煜嗎?

“為什麼?”她問出了這個曾經問過很多人的問題,想知道今生有沒有不同的答案。

卓煜卻覺得這個問題再簡單沒有了:“我心悅你,便想娶你。”換做旁人,無論是娶還是殺,都逃不過利益考量,但對她,不過是情之所鍾。

而殷渺渺聽了答案,心中卻想:今朝說喜歡,明朝未必如此,生命那麼漫長,誰敢說一生一世真的就一雙人?只是此時此刻,情真意篤,已然觸動她。

既然不奢望天長地久,何妨答應呢。

“好,我願意。”她笑了。

***

立後的事,早在殷渺渺醒來之前就辦得七七八八。她點了頭,卓煜便要司天監的人趕緊測算吉日,又叫織造局的人來量身圍,好做鳳冠霞帔。

整個皇宮都為這件事而忙碌喜慶了起來,人人裁起新衣,臉上帶笑,又逢春暖花開,好似空氣都是麥芽糖的味道。

這一日,卓煜帶了皇宮的平面圖來,讓她擇定一宮居住:“鳳儀宮是歷代皇后所居之所,但鄭氏兩代皇后……我打算過些日子重建,還是另擇一宮為好。”

他的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情思從眼睛裡透出來:“白露宮可好?就在天星宮不遠,我去看你也近。”

相守的時光註定易碎如琉璃,殷渺渺倍加珍惜,笑盈盈道:“陛下說好,那就好。”

卓煜清了清嗓子,圈了白露宮,又問:“院子裡種些什麼?石榴多子,牡丹尊貴,梅花高潔,木樨也是好的。”

“那木樨好了。”她笑。

卓煜點點頭:“木樨好,待中秋時,花好月圓,是個好兆頭。”

彼時,天氣漸漸回暖,冰雪消融,陽光燦爛,香爐裡升起龍涎香的青煙。卓煜倚著桌旁,揮墨書寫著什麼,眉角眼梢,全是溫和閒適的笑意。

殷渺渺支著頭望著他,心中瀰漫上一股夾雜著悲傷的歡喜。

這是一場溫柔夢,註定短暫如朝露。

***

封后大典後,謀逆的陰霾徹底消散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卓煜大封後宮的喜氣。

賢妃過世,原本的德妃晉為貴妃,純嬪晉為淑妃,李才人、柳貴人晉為嬪,還有一些低位的妃妾,都小小往上升了一級。這樣的恩典,只有在卓煜剛登基時才有過。

而這一次大肆封賞後宮,則是新立了皇后,陛下格外高興的緣故。

以上是官方說法。

卓煜對殷渺渺的解釋要實際很多:“宮務瑣碎,我不想你勞神,德妃和純嬪都是宮裡的老人,晉了位份,管起來底氣更足些,也省得三天兩頭來煩你。”

春光明媚,殷渺渺就和卓煜在窗邊喝茶說話。聽了這解釋,她打趣道:“所以,封兩個是封,不如一塊兒封了大家高興高興?”

卓煜在紙上給晉位的妃嬪圈封號,聞言道:“皇帝可沒有那麼隨心所欲,你以為內庫的錢已經多到花不完了嗎?”

後宮算是帝王的私屬,一應花銷全都走皇帝的私庫,大規模晉位要增加的錢財消耗不能算多,可長年累月下來,也算不上少。

殷渺渺奇道:“那是為什麼?”

“因假冒者一事,宮裡人心惶惶,怕我事後追究,恩賞一二,是叫她們知道我沒有秋後算賬的意思,也是讓她們領你一份情。”

殷渺渺訝然:“你想得可真周到。”

“還有別的考慮。”卓煜頓了頓,輕描淡寫道,“我曾和你說過,我的生母是在冷宮裡病死的,我很明白,失去了寵愛的女人連宮婢都不如……她們總歸是伺候我一場,我不想讓她們被怠慢到那種地步。”

殷渺渺支著頭想了會兒:“我好像聽出了別的意思。”

卓煜望著她,笑意爬上眉梢眼角,什麼都沒說,什麼又都說了。

過去,他在女色上堪稱雨露均沾,受寵的一個月見兩三次,不受寵的兩三個月總能見一次,因而就算底下的人看人下菜,也不至於做得太過。

但現在,人的壽命有限,時光匆匆,他只想抓住每一分每一秒和她相處,實在顧不得旁人了。

殷渺渺懂了他的未盡之言,忍不住唇角上揚:“你可真是……”她說著,乾脆站起來坐到他身邊,靠在了他的肩頭,“你可真討人喜歡啊,皇帝陛下。”

“喜歡的話,在我身邊留久一點。”卓煜緊緊擁著她,“別離開我。”

“傷好之前,不會離開你的。”殷渺渺和他咬耳朵,“你可是我的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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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煜低低笑著:“真那麼有用?”

“我證明給你看啊。”

雲從巫峽而來,春雨滴落深閨,化作淋淋香汗,鋪就滿室風月。

半個時辰後。

卓煜在宮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待換過一身衣裳出來,就見殷渺渺仍盤膝坐在床榻上,烏髮披身,遮住胴體,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口,安靜就像是一尊雕像。

每次……每次都是這樣。卓煜一點也不懷疑,兩人燕好後,她就會這般打坐,短則幾個時辰,長則一夜,她不是不貪戀耳鬢廝磨,只是繾綣片刻,仍舊會選擇起身。

有時候,卓煜也會卑劣地想,要是她的傷好不了就好了,他會照顧她,給她至高無上的尊榮,但凡他有的,都願意捧到她面前,所以,做個凡人留在他身邊,不行嗎?

但他不敢說出口,唯有沉默。

良久,他才道:“不要打攪皇后,好好伺候,朕晚些再來。”

“是。”侍候的宮女紛紛屈膝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