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獵對於殷早來說並不是什麼好記憶,上一次的秋獵發生了很多事情。
不過今天不一樣。
很不一樣。
殷早換好了騎裝就到了方姝的身邊,方姝看了她一眼,什麼話也沒說。她依舊是那個冷漠態度,想說的時候才說,不想說的時候依舊不想,所以殷早才一直很難去相信方姝的心上住著她。
過了一會兒,方姝才上了馬,帶著隊伍進了獵場。
殷早跟在她的身後,偶爾也會從壺中取箭搭個弓做做姿態,她射出的箭沒有一支是中了的,大多都落了空。為此方姝還回頭看了她好幾眼,似乎是在意外著她的無能。
殷早心裡不舒服,但也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她來到這裡之後也沒有強身健體練過武,當然和她們這些人不一樣。
比起她,方姝每次都能瞄準獵物然後射出箭,箭無虛發。
她很厲害,這是殷早不得不承認的事實。方姝光看臉是個除了臉,除了歹毒心思全都沒有的傢伙,但意外的,她對於騎射也很在行。
分明在過去的時候,方姝這傢伙一直裝作病弱的模樣。
眨眼間,一隻野兔在她們面前倒下,插在野兔身上的是兩支箭翎,兩個人都射出了箭失,也都射中了自己的獵物。
殷早下了馬,方姝也下了馬。
她看向方姝,方姝回頭看她,對她輕輕點頭,示意她去撿回來,表示那是屬於殷早的獵物了。這個訊號並不能讓殷早覺得很高興,明明兩個人都射中了,但方姝這麼一表示,就好像是方姝讓的她。
她心裡不快,便低著頭快步走了過去。
她的手剛碰到箭翎,有什麼自身後穿來,在她耳邊留下了火辣的痛感,繼而利刃刺破長空,落在了她前方幾米的地方。
直到看見箭失落地,殷早才驚覺自己留在自己耳邊的是什麼,而自己剛剛又經歷了什麼事。
她慌張地回過頭,許多箭失從密林間穿過,守衛著方姝的侍衛們揮舞著武器砍掉了朝著她們襲來的箭失。
她的腦袋空白,對於現下發生在她面前的事情。
方姝微涼的手穿過了她的手掌心,一個晃神間,她被方姝拉了起來。
殷早回過神,就只剩下不苟言笑的方姝留在她耳邊的那句:“走。”
是冷漠的、疏離的,殷早卻從中聽出了其他的幾分意味,那是什麼?是緊張嗎?是在擔心著自己被殺的不安?還是在擔心著殷早被殺?
殷早不知道,她只是隨著方姝一塊向前跑去,在無邊際的奔跑之間,她的目光一直不曾從方姝緊牽著自己的那隻手移開。
突然間,殷早絆了下,她往前跌去,被方姝抓著的手也鬆開了去,在她因為疼痛留在原地時,一直在前頭的方姝停了下來。
方姝站在不遠的地方看著殷早,她好似皺起了眉,不愉快的模樣不知是在說著什麼。殷早只與她看了一眼,那個冷漠的方姝便朝著她走了過來。
方姝並沒有丟下她,在這種時候。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心間流轉著,方姝已經到了她的面前。
她在殷早的面前蹲下,二話不說便伸出了手。
殷早看她,將手放到了方姝的手心,耳邊又傳來了那種異樣的聲音,在那聲音即將到來前,殷早的腦中閃過許多,最後她撲向了方姝——
箭失破空而來,刺入了她的後背。
那是難以言喻的疼痛,疼到無法忍受,無法再維持意識。
她只得朝著被她護在身下的方姝身上倒去,在意識漸漸離去之時,留在她眼中的是方姝那與往常都要不同的臉。
那是驚訝的表情。
那是意外的表情。
*
葉輕言單手護著昏迷過去的殷早坐了起來,刺入殷早後背的箭失很有力,箭翎只留了半截在外,她的手觸控到那一塊時,是黏稠的血。
她並沒有太意外,只是半摟著殷早,吩咐著四下的暗衛,“殺了她們。”
*
殷早做了個夢。
夢裡她是殷家的大小姐,母親父親都很疼愛她,她身邊有諸多好友,她一直是旁人眼中優秀的存在。不久後,她遇見了還是四皇女的方姝,方姝心狠手辣,卻唯獨待她溫柔。
方姝處處都讓著她,護著她,將她捧在手心上。
三皇女同樣也對她青睞有加,每每她與三皇女待在一處,轉頭見了方姝,方姝定是要與她生好久的氣,她哄了方姝許久,方姝氣不過便在她的肩頭下狠狠留下了一個帶血的牙印,又警告著她:不要再和三皇女來往了。
殷早應了。
方姝又抱著她,說喜歡她。
那是個很奇怪的夢。
然後,殷早便睜開了眼,在意識從身體裡復甦的那一刻,所有的疼痛襲來,最痛的是來自後背上的傷。
她一醒,聽到的是從頭頂上傳來的女聲,“不要動。”
那是方姝的聲音。
殷早這才發現,自己在哪裡。
她們正在馬車上,而她……正靠在方姝的懷裡。
方姝還緊緊拉著她的手。
她忽然有點想看方姝的臉了,只是頭微微揚起,便聽見方姝說:“不要亂動。”
方姝又重複了一遍。
那是不同於以往的慌亂。
不是過去浮於表面的假意,而是另一種更深層次的,直達她心底的實意。
她靜靜靠在方姝的懷裡,方姝的心跳聲很微弱,她要很認真地去聽,才能聽見那在方姝皮下正常跳動著,證明她也只是個擁有血肉之軀的凡人的心臟。
於是,她輕聲問著:“陛下,我會死嗎?”
有意裝作柔弱的模樣去詢問著這個正擔心著自己的傢伙,幸而她的傷勢夠重,哪怕她在怎麼裝模作樣,也依舊無法掩飾身體的虛弱。
聽到這話的方姝並沒有第一時間就回答她,殷早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緊,方姝的手自始至終都沒有鬆開她的手,方姝的手上還留著已幹的血跡。
那是殷早的血。
在她失去力氣倒向方姝時,方姝應當是不可思議地伸手探了她後背的傷吧?
那時的方姝是什麼模樣呢?方姝是震驚的吧?方姝……那個時候在想什麼呢?方姝的腦中會是殷早嗎?會是殷早救了她,殷早居然為了她甘願付出性命嗎?
與我多說一些話吧。
再多告訴我一些,你心中的想法吧。
方姝。
“不會。”方姝回答著。
“你不會死。”
她又多餘地補充了一句。
分明只要告訴她一次就好了,但方姝說了兩次,兩次她不會死。
殷早想笑。
那份喜悅,那份得意,那份心想事成讓她想要在此時此刻大聲笑出來,不過……不可以,還不行,她還得扮演一個命不久矣的傷患。
難以壓抑的歡喜讓殷早的身體顫抖了起來,以為她是太過疼痛了的方姝無助地摟著她,她甚至聽見了方姝極其不安地喊著她的名字:“殷謹安。”
以前有故事經常會這麼演,再怎麼心狠手辣的人,在他人為了自己願意付出性命時,都會一改先前的狠辣模樣,因為從未有人如此待過他們。他們被萬人唾棄,無人願意親近他們,大家都懼怕他們,恐懼他們……因而,有一個人在他們面前擋了刀後,過往的一切便在此刻化作了不一樣的情緒。
殷早想,方姝再怎麼樣,方姝心狠手辣,城府極深又如何呢?
她小心拉著方姝的衣袖,眼中落了淚,顫著音改了口:“……方姝,我害怕。”
“你會沒事的。”
“你會沒事的。”
方姝摟著她,那只抱著她的手都在顫抖。
這一點都不像方姝。
殷早抱著滿心的喜悅又昏了過去,這次,她不會再覺得那是個奇怪的夢了。
等她再次睜開眼時,見到的就會是對她百依百順,將她視作心愛之人的方姝了。
她看過很多故事,故事裡,偏執的壞人對待心上人,便是哪怕自己受傷都要護著她。
真好。
真好。
這下,她可以相信宮中的那些流言了。
那些,她是方姝心上人的流言了。
*
殷早再次醒來,是在一片濃郁的藥香中。
她背上的傷已經被處理過了,也不知上了什麼藥,殷早雖然覺得疼,但也沒有那種分分鐘就要昏厥過去的疼。
她微微用雙手撐起身體,還未坐起,外頭就有了些動靜,有人緊張地快步走了過來,“殷姑娘,您傷勢未愈,還需好生休養,莫要起身。”
來到殷早面前的,是陌生的宮侍。殷早從未見過他,想來應當是方姝身邊人。在她昏迷不醒之時,方姝沒有親自守在她身邊,卻讓一個陌生的宮侍守著她,殷早遲疑了下,問道:“陛下呢?”
“陛下守了您一夜,剛有侍衛長來報,說是那夥刺客開了口。”
殷早又提:“我想去看看。”
宮侍緊張地看著她,並未伸手攙扶殷早,而是在她面前跪下,小心翼翼說著:“刺客中,還有……從別宮中逃出去的趙之然。殷姑娘先前攔下陛下救了她一命,如今她險些讓殷姑娘喪命,陛下定是不會輕饒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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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姑娘莫要再去為她們求情了,您心地善良想要放過她們,她們可從未想過要放過殷姑娘。”
殷早沒有說話了。
她輕輕咬著唇,看著跪在她面前不安看著她臉色的宮侍,好一會兒,殷早才輕輕點了頭。
宮侍松了口,扶著殷早趴下,又理了理墊在殷早身下的軟枕,“殷姑娘好生歇息,晚些時候陛下就過來了。”
殷早乖乖閉上了眼,聽見宮侍走出去的聲音後,殷早又睜開了眼。
她看著陌生的地面,伸手又摸著被自己壓在身下的軟枕。
真好。
現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