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以前,如果在瑤光公主還在的以前,這樣的事情,可以讓她來做。
她來當那個攪亂朝堂的人,她來當那個懷疑眾臣的人,她不怕被千萬人戳脊梁骨,也不怕被天下人唾罵。
這些事,瑤光可以來做。
但是謝容暄不可以。
謝容暄應該乾乾淨淨地坐在明堂之上,只有光明磊落,只有天下大義。
但是現在,瑤光死了。
即使是這樣,這件事她也不會讓謝容暄去冒這個險。
如果當真沒有迴旋的餘地,瑤光公主“假死欺君”的罪名,她也敢擔。
打定主意,暮池聚精會神地聽著謝容暄接下來的計劃。
季景言對於謝容暄的謀劃似乎並不意外。
他只是微微頷首,卻是問了一個看上去並不相干的問題:“陛下,您在乎公主殿下嗎?”
暮池沒想到季景言會這麼問。
一時間,她居然不知道期待聽到什麼樣的答案。
在乎過她嗎?
暮池垂眸,想到了那時候,先皇駕崩時的謝容暄。
那時的謝容暄紅著眼眶,一隻手將她推搡出了宮殿。
他雙眼猩紅地看著她,咬牙切齒道:“暮池,你沒有心!”
“像你這樣的人,就應該孤獨一生!”
“你就是養不熟的狼!父皇養育你這麼多年,你不感恩也就罷了,父皇臨終前想要見你一面你都不肯來!”
“暮池,你怎麼不去死!”
“暮池,你就該跟你爹孃一起死的!”
“……”
那是暮池第一次見到那麼瘋狂又狠厲的謝容暄。
他說著那樣惡毒的話,詛咒她去死。
但暮池只是覺得麻木。
雙腿像是灌了鉛,耳朵除了嗡鳴,什麼都聽不到了。
她甚至不知道,那天她是怎麼回的公主府。
後來,謝容暄來公主府向她道歉,暮池沒見他。
不是因為生他的氣,只是她沒有原諒自己而已。
那時候,暮池也才十二歲。
當時暮池就在想,謝容暄應該是恨她的。
就算那時他很快反應過來,想要向她道歉,也只是因為他應允了先皇的旨意,要好好待她。
謝容暄不欠她什麼,相反,是她被封為南淵唯一的瑤光公主,坐擁著父母死去的榮耀,平白無故享受了這麼多年的尊崇。
是她欠謝容暄才是。
她從來沒有怪過謝容暄什麼。
思及此,暮池不敢去聽謝容暄的答案。
謝容暄似乎也沒有想到季景言會問這個問題,分明什麼都看不到,謝容暄卻總是會有一種被看穿的錯覺。
他先是輕笑一聲,語氣不辨。
“朕自然不喜歡她,荒淫無度,壞事做盡,朕關心她,不過是想要盡先皇的遺囑罷了。”
這話說完,房間裡一片寂靜。
季景言沒有說話。
就連那向來喜歡亂動的小白貓也窩在男人懷裡,一動沒動。
萬籟俱寂。
半晌。
還是謝容暄的笑聲。
他低著頭,看不清眼中的情緒,笑了許久,他終於有了間隙開口。
“哈哈哈,開玩笑的,朕自然是在乎阿池的。”
暮池沒再看向謝容暄,只是低頭,看著季景言腰間的那塊玉佩,不知道在想什麼。
大廳裡又是一片死寂。
許久,這次是季景言先開的口。
“陛下宅心仁厚,微臣欽佩不已。”
聽不出是讚歎還是嘲弄。
將自己的謀劃說給了季景言,“殯天”的計劃會在五日後進行,在此期間,謝容暄會選派人手,將他病重,性命垂危的訊息放出去,成敗在此一舉。
若此舉能夠捉拿一眾反臣,拿下孔桉,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失敗……
孔桉借題發揮,藉機發兵甚至幽閉皇帝,都是未可知的事情。
當謝容暄將謀劃全盤托出後,季景言沒有說話。
謝容暄便笑:“朕還以為,國師會勸勸朕呢。”
季景言聲音平靜:“陛下從孔桉進京之前便開始謀劃此事,微臣現在阻止想來並無用處。”
謝容暄又笑:“你跟前任國師確實不同,那國師覺得,朕這次會有幾成勝算?”
季景言的兩隻手還是落在暮池身上。
他撫摸著小家夥兒光澤水滑的毛髮,語氣不輕不重:“三成。”
“好,那便夠了。”
謝容暄勾唇輕笑,隨即起身,沒再看向謝容暄,拂袖而去。
三成勝算換一方勢力倒臺,這一局,他賭。
暮池看著謝容暄離開的背影,當真是急了,跳出季景言的懷裡便想去追,只是她跑得太慢,沒幾步便看到謝容暄從國師府離開了。
“小白?”
季景言從門內追了出來,又將暮池抱起來:“怎麼跑走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慌亂中,暮池的目光就落在了季景言的唇上,想也不想,暮池便將頭湊了過去。
季景言愣怔一瞬,耳尖瞬間紅了起來。
“小白!”
兩唇輕觸分開,季景言擔心小白在這裡化形會被旁人看到,急忙抱著她往寢殿走去。
只是剛一進寢殿,季景言只是關了門,暮池便瞬間化作人形,被季景言摟住了腰身。
細滑的肌膚,觸感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季景言動也不敢動,也不知道小白為什麼會這麼著急要化形。
“小白,怎麼了?”
擔心小白會不舒服,季景言屏息,輕聲問道。
暮池皺著眉,抓過季景言的手寫道:【為什麼不阻止他!?】
誰?什麼?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季景言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小白說的“他”,指的是陛下。
季景言微微蹙眉,聲音微涼:“你認識他?”
暮池的眼中閃過一抹慌亂,隨即寫道:【不認識,但他的計劃分明就是送死!】
季景言抿唇:“小白,個中緣由你並不清楚,並不能這般武斷評判。”
【就算我什麼都不清楚,我也知道,他這樣做分明就是劍走偏鋒,如果真的失敗了,後果很嚴重!】
季景言耳尖還有些紅,小家夥兒毫無意識地抓著他的手腕寫著什麼,卻沒有注意到他的窘迫。
“先、先穿好衣服好不好?”
季景言實在是有些受不得,雖說他看不見,但小白這樣赤條條地站在他身邊,他還是覺得不自在。
暮池皺眉,終於還是聽從季景言的話,從衣櫃裡隨便挑了件衣裳,潦草地穿好後,又站在季景言面前。
她需要季景言一個解釋。
暮池見過前任國師,也清楚國師的職責便是保護南淵江山社稷,季景言不是不清楚,謝容暄的謀劃弊大於利,身為國師,他理應勸阻才是!
但她沒想到,季景言就這樣輕易地同意了,一點反駁都沒有!
【為什麼?】
暮池鍥而不捨地在季景言手心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