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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微暗的火

行政樓中空到頂,站在大廳仰頭能看見整六層樓環繞的走廊。夜晚空無一人,只有養在大堂的花花草草散發著生機。

六個人兩兩一排,手腕都系在繩子上。仲辰左腕入套,右手拎著繩子活結的一頭,一聲口哨吹響了好幾層的聲控燈。

“走著。”他眯了眯眼。

劉逸和馬飛塵第一排開路,兩位大佬墊底,膽最小的蝦米夾在中間。

環形走廊又亮又空,緊閉的門排列緊密,一眼望過去會有些暈眩。

簡子星悶頭走,在心裡默默回憶著小蟹從1.0到24.0的歷代引數。

六個人沒說話,走了一會後聲控燈忽然滅了。

四周籠於空洞的黑暗。

簡子星腳步頓了一頓,隨即仲辰在旁邊吹了聲口哨,燈又亮起,於是六個人繼續走。

……

王喬曼跟簡華攤牌那年,簡子星七歲,上小學三年級。

那天他冷酷吊吊地抓著成績單回到家,樓道裡幾個大媽湊在一起嘮嗑,看到他嘴角似笑非笑,有人嘟囔了一句,“流落民間的少爺。”

簡子星還沒搞明白,推開門,卻見到自己的樂高保時捷碎在地上。

適合10歲以上兒童的樂高機械組,他5歲就能一個人拼。這種一千多塊錢的高階玩具家裡有不少,都是老爸買的,一臺就是老爸半個月的工資,但只要他肯動手拼,老爸就給他買。

“爸爸怎麼了?”簡子星對著怒髮衝冠的老爸一臉迷茫。

王喬曼在旁抽泣不止,走過來蹲下親親他臉蛋,“子星,跟爸媽去一趟醫院。”

從醫院出來時,有輛真的保時捷停在門口。老媽讓他先上車,然後在車外頭和老爸說著什麼。

簡子星還是很懵,直到副駕駛那個戴金框眼鏡和他長得迷之相像的男人回頭衝他笑,“子星嗎?”

“我是爸爸。”

那是簡子星人生中最恐怖的一天。

是怎麼跑回老家的已經記不清了,七歲小孩黑燈瞎火溜出來,打車穿過城市對角線從富人區跑到老城區,半夜站在家門口,掏出鑰匙小心翼翼地插.進鎖眼。

門剛開一條縫,裡面就一個花瓶砸了過來,轟然碎在門板上。

“滾!”老爸啞著嗓子吼。

樓道很黑,聲控燈會自動熄滅,玻璃上星星點點的光像蝙蝠眼睛。

聲控燈一熄滅,簡子星就跺腳。隔著一條門縫跺腳聲傳進屋子裡,跺了幾次後,又一個花瓶砸在門上。

他在黑暗中呆呆地站了半宿,是媽媽把他找回去的。

……

這麼多年,雖然老爸一直沒給太多好臉色,但父子關系終歸是在他的單方面努力下緩和了一些。

所以那事大概也說不上是童年陰影,但反正他長這麼大仍然很煩沒有亮光的樓道就是了。燈滅了,又本能地不太想跺腳。

行政樓的燈又滅了,簡子星心裡一緊,零點五秒後旁邊仲辰又吹了聲口哨,燈又亮起來。

“佩奇。”仲辰悠閒地捏著繩子玩,黑眸亮亮的,“你好像很害怕的樣子。”

“你瞎了。”簡子星收回思緒,無所謂地撇過頭。

仲辰感慨一聲,“早說怕啊,就不攛掇你跟過來了。”

“這樓的聲控燈亮一次時間有點短。”劉逸回頭說,“要不咱就一直說著話吧。”

“說什麼啊。”李乾坤聲音打著顫,“我忽然想起來,這樓走廊裡有燈,但樓道裡沒有,等會咱們還要穿越五次漆黑的樓道。”

簡子星聞言瞬間臉色更臭。他抬起沒被繩子牽著的另一只手,輕輕摸了下自己的耳釘,又順勢把帽簷往下壓了壓。

“宿舍群裡說有人又看見那個黑影了。”劉逸拿著手機說,“別搜樓了,大家一起上去。”

“啊!”李乾坤瞬間抱緊兩個膀子,“我擦!我好緊張!”

“緊張沒用。”仲辰慵懶地笑著,手一拉繩給大家松了綁,一聲口哨往上樓的方向,“go!”

手腕的繩子松了,像是忽然少了點什麼。簡子星頓頓,活動一下手腕,慢吞吞地把手揣進褲兜裡。

“少俠幫我拿著點這頭。”仲辰把繩子在胳膊上纏了好幾圈,又把另一頭遞給他,說,“太長了,這要是踩一下得摔死。”

簡子星看他,“你不能自己拿?”

“我得拿著手機。”仲辰笑眯眯,“等會看到鬼了就立刻百度它的品種和降伏手段。”

簡子星懶得和神經病理論,一把y住繩子另一頭。

仲辰竟然還跟他來回扯了扯,哼笑,“拉大鋸。”

拉屁。簡子星撇嘴。

“劉逸。”他叫住唯一一個靠譜的正常人,說道:“有鬼不大可能,心懷不軌的壞人倒是可能。我們兩個手機準備著,不行就立刻報警。”

劉逸點點頭,“我已經存好快捷撥號鍵了。”

仲辰笑眯眯,“這麼信賴警察叔叔啊。真是好青年。”

“你不信?”簡子星反問。

仲辰勾勾唇角,過一會輕聲說,“我特別信。警察是人民的好衛士。”

六人快速上樓,樓道果然如李乾坤所說聲控燈全壞。但仲辰那家夥一副沒長心的樣子,口哨吹著不知名的小調,從一樓一路吹上四樓,哨聲襯著六個人錯落的腳步,倒是沒有想象中可怕。

每上一層,口哨就變一次調。簡子星平時聽歌狂魔,流行嘻哈古典鄉村中外電子他都聽,但愣是沒聽出仲辰在吹什麼。

但挺好聽,懶洋洋的囂張,和他人一樣。

上了四樓,仲辰怕驚動上面的人,不吹哨了。六個人兩兩一排上樓,前面的松陽陽和李乾坤拉著友誼的小手,哆嗦出相同的節奏。

繩子一頭攥在簡子星掌心裡,硌得有點疼。

他瞥眼看過去,仲辰正不甘寂寞地拼命扯繩子另一頭,把簡子星拉著繩子的手扯到他身前。

“你純是有病。”簡子星低聲道,一使勁把手扯了回來。

仲辰一使勁又扯了過去,“是嗎?”

“!”

簡子星簡直無法理解這人的神經質,一抬手又扯了回來,仲辰笑著挽起襯衫袖子,露出緊繃的小臂肌肉,蠻橫地又扯過去。

“你自己玩吧,我鬆手了。”簡子星說著就冷漠地撒開手,仲辰笑眯眯把繩子另一頭收起來,說道:“不玩就不玩唄,反正也到了。天天假正經,憋不憋屈啊。”

簡子星懶得回他,六個人已經站在了天台門口。

門虛掩著,但有淺薄的月光順著門縫洩入,樓道裡不算百分百黑暗。

簡子星稍稍松了口氣。

劉逸回頭壓低聲音衝底下的四個人說,“你們別出聲,我和飛塵先進去看看。”

馬飛塵堅持,“我開門,有事你們就跑,我不怕。”

“我可求求你們了,要開就快開。”仲辰打了個哈欠,“你們是阿里巴巴嗎,開個門還要念芝麻開門。”

“開就開。”馬飛塵咽了口吐沫,手握在圓形生鏽的把手上,閉閉眼,而後猛地把門推開。

月光傾瀉而入。

天臺上有一陣陣夏夜清涼的風,能將英中整片校園收攬於眼底。

簡子星的視線穿過前面兩人身子中間的空隙,看清了天臺上的“鬼影”,而後愣了一會。

天臺上說話的兩個大人完全沒有意識到後面站著六個半夜來探險的小崽子。

老馬坐在天台沿上,兩條腿搭出去,像個老小孩一樣晃著,“胡主任,你悟了嗎?”

“沒有。”胡秀傑站在他旁邊嘆氣,“跟你在這換位思考好幾個晚上了,我還是只覺得那孩子心理素質不行。就算家長方式不對,但也不至於尋死覓活……就是慣的,爹媽打一頓就好了。”

老馬搖搖頭,“我倒是有點悟了。”

“這地方多高啊,站在這頂上,看底下那一張張揚起來的臉,是不是就像你們物理卷子上那些帶電小球那麼大。”老馬說,“你記得馬飛塵那天跳樓的時候說什麼嗎,他說他的同學們都考走了,頂尖大學人中龍鳳。可能,孩子嘴上說父母不理解,但心裡是自己不能原諒自己,覺得自己一個三班前幾名,最後考了倒數第一,n大都降到重本線了,在他的圈子裡那是閉著眼睛都能考上的,結果愣是沒考上,特別跌面。”

馬飛塵的身子僵了一下。

胡秀傑嘆氣,“同學間哪有那麼多講究的。”

“怎麼沒有。”老馬樂了,“你小時候上學十幾年,就沒碰到過幾個讓你看不順眼的人?連你討厭的人都去了好大學,你一個人留級,你會不會多想?這叫同齡人壓力,現在的孩子從小就被這種壓力罩著。”

胡秀傑不置評價,過一會後說,“那怎麼辦。”

“不怎麼辦。”老馬笑呵呵地拍了拍手上的土,“悟得差不多了,接下來這一年就好好帶他們。我們總是引導孩子進行正確的情緒管理,怎麼引導啊?你得先知道他們是哪裡容易鑽牛角尖,哪種情緒容易走歪。明年,這個班的孩子無論能不能走掉,都絕對不能再出現一個站在天台頂上絕望輕生的。”

“老師!”馬飛塵突然涕淚橫流地一聲吶喊。

簡子星腳一哆嗦,本來若有所思,被這一嗓子吼得差點沒從臺階上滾下去。餘光裡老馬也一哆嗦,要不是天台沿寬,估計直接走了。

“好傢伙。”老馬站起來,擦了把汗,“你是要謀殺班主任啊。”

胡秀傑板著臉,“幹什麼呢!大晚上不睡覺,一個個跑出來,要組團輕生?”

馬飛塵一個糙漢子哭成淚人,“老馬,我明年肯定不跳了,我明年就是考個總分一百多分我也不跳了!”

老馬臉色僵了僵,“還是別了,六百五的水平在我手底下復讀一年總分一百多分,可能就輪到我跳了。”

他說著頓了頓,又有些尷尬地看向仲辰,“別往心裡去,沒有看不起一百多分的意思。”

“我一百九十多呢。”仲辰滿不在乎地哼笑一聲,把繩子一圈一圈纏好,撇頭看著英中的夜空,在風中微微眯起眼。

“還帶著繩子。”胡秀傑臉色鐵青,“你們幾個明天都給我來教務處,現在立刻回去睡覺!仲辰!繩子留下!”

仲辰臉色微妙地一變,“我又沒幹壞事。”

原來這傢伙也有個怕。簡子星在旁挑了挑眉――怕別人沒收他的繩子?為什麼?繩子是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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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秀傑伸出手,“給我。”

“沒門。”仲辰說。

僵持幾秒後,他終於還是把繩子從胳膊上解了下來,一臉不羈不爽不能原諒地放到胡秀傑手上,轉身就走。

老馬嘆口氣,抬手趕他們,“趕緊,都回去睡覺,麻溜的!”

簡子星下樓時仲辰已經不見蹤影。他跟大家一起回到宿舍,張僖和高昂日常奔赴自習室苦讀,仲辰一個人躺在床上。

簡子星爬上梯子,卻見這傢伙正在刷淘寶,螢幕上是付款頁面。

寶貝名稱“野外生存尼龍繩包郵送布袋”,價格140。

簡子星眼看著仲辰付款,銀行扣款簡訊彈出,扣掉140賬戶餘額2.2。

他定在梯子上挑了挑眉,“你這兩天還真沒少掙啊。”

仲辰把手機扣過塞枕頭底下,衝著牆翻了個身,“看什麼,沒見過窮人?”

“沒見過你這麼窮的。”簡子星憋著笑摸上床躺下,頓了頓,又輕聲道:“哎,辰辰大帥哥。你想不想吃蒸羊羔,蒸鹿尾兒,醬雞臘肉,松花小肚兒……”

仲辰撐著枕頭趴起來,雙眸微眯盯著簡子星的腦瓜頂看了一會。

“有的人,這心都黑了。”他說著嘶了一聲,“烏漆嘛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