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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九十章

張楊強行將兒子從電視購物節目瘋狂狀態中拖拽出來,然後他和韓耀終於從張容的敘述中瞭解到他“賣人參”想法的由來。

張容的學校在南方,學校裡來自當地和周邊的學生佔了很大比例,所以北方孩子比較少,他們宿舍另外三個男孩子的家都在江浙滬一帶。有一回在學校後小吃街的寢室週末例行聚餐上,四個人邊吃邊閒扯,不知怎地就扯到了地方特色,其中有個男生問張容:“你家那邊不是有東北三寶的嘛?”

張容答道:“對啊,以前叫‘人參貂皮}b草’,現在是‘人參貂皮鹿茸角’。”

寢室同學吃了口菜,煞有其事道:“你家那邊的人參肯定非常貴,長白山野山參可有名啊,能不能賣到……”他豎起手指,“這個價?”

張容端著茶杯看他的手勢,咧嘴笑了,邊笑邊搖頭。

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純東北銀,張容自然深深地明白,純野生的好東西何止單單一個“貴”字,簡直可遇不可求。但是,現在科學技術和社會在進步,養殖水貂的人漸漸多了,價格也降下來不少。人參自然是同理,那玩意兒他爹跟他講過,包一片山頭譁啦啦撒種,十年一收,產出來的也算是野山參,藥性功效夠勁兒,而一根兒“草”的價錢那是要比養殖的動物皮子便宜了不知道多少倍。參茸補品賣場的一整支脫水幹參,拇指般大小粗細且頸須齊全,只不過賣十塊錢而已;也有棚子裡搞人工培育的,個兒頭比野生野長的更大一些,價格略貴,也才不到二十塊。

當然張容沒跟同學們講的這麼實在,怕大家從此看低了東北山參,只是說:“就現在你們兜兒裡揣的倆個錢也能買一整根兒,鬚子啥的都抻開平鋪,夠裝一個禮盒的。其實也不是什麼參都貴,還區分大小年份啥的吶。”

這幫半大小子一聽,既想信又不敢信,一行人吃完了飯,回寢室的路上還連番跟張容確認,這是真的啊?真的有那麼便宜啊?!張容一個勁兒點頭答應,說真事兒,老便宜了。他上網找了一張禮盒人參的圖片,與以前在參茸店裡看見過的最普通的差不多,給這些同學看樣子,沒想到這一看可把這幫兄弟徹底征服了,紛紛拖他放假給買幾支帶來,他們買!這要是拿回家去送爸媽送老師送親戚,多有面子!而且買幾支還真不算破費,值得啊!

張容平時最是渾和人兒,心眼兒也好,舉手之勞的事情於是痛痛快快答應了,道:“成啊!等著返校都給帶回來,但是你們得確定要啊,別我帶回來之後你們又反悔了。”

同學們忙道:“不會不會,這怎麼會。”這便訂好了。

結果出乎意料的,睡了一宿覺的工夫訊息傳得跟飛毛腿似的,他們寢室一男生跟同班女孩處物件,夜裡貓被窩發短信把這事兒講了,那女孩又告訴了同寢室的人,寢室同學之後和另一個寢室的朋友同時起夜上廁所碰見了,蹲著閒聊又說起這事兒……第二天上午的課程結束,全班同學團團圍上來,七嘴八舌的詢問人參的事兒,最後散場的時候有小一半人都當場掏錢,希望張容能順帶給她們也捎上一支參。

張容就這麼傻呆呆的捧著錢在教室裡坐了半晌,猛然間頭頂燈泡一亮,猶如一道智慧的天光劈開了他的腦門。

“你就這麼著,完了就想到賣人參了?”張楊道。

“沒錯,多好的機會啊,咱拿批發價進貨,我再適當漲價賣出去,裡外裡多賺多少錢吶!”張容對他的宏圖偉業充滿了信心,激動地說:“爸!多好的商機啊!我已經在我們學校論壇和貼吧裡發帖了,還有我們班同學口口相傳,正經有不少人想預訂!讓我爸幫我找個養參的或者批發參的,給我進貨,錢先幫我墊上,以後還你們。再找我大爺讓他的物流幫著給送學校去,我又省了一筆運輸費。”

韓耀樂道:“我兒子腦子挺衝啊,行,長大了該學會自個兒掙錢自個兒花了,趁著輸得起的年紀鍛鍊鍛鍊,對以後好。弄去吧,爸爸幫你。”

張容握拳在空中虛擊:“耶!”

於是新學期一開學,張容的東北人參在校園裡掀起一波熱潮。張容同學非常詭異的繼承了他爹韓耀的生意頭腦,從班級推廣到系裡,再從社團逐漸滲透到各個學院和校部門,一學期由夏入冬,轉瞬即是放寒假過春節,衝著“新春回家送好禮”的普遍思想又火爆的銷售了一大批貨,甚至一些老師也問他買參,他們系的老頭兒某天下了課,端個茶缸顫巍巍的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五根手指頭,意思給我來無份兒,還扒耳朵小聲囑咐:“要大個兒的,不大不給錢。”

人參的熱乎勁兒在整個大學持續了近一年,直到北京奧運會即將開幕才逐漸沉寂,讓張容賺得滿缽滿盆――當然這些錢最終沒全讓他花了。

那之前的五月份,他們一夥人在食堂吃飯看電視,就是那天他們看到四川大地震的報道,當時三食堂兩層樓全沒了動靜,也沒人吃得下飯了。當天晚上他們在寢室裡居然還感覺到餘震的震感,有不少同學光著膀子和腳丫子撒腿就跑去了燈光操場,張容也被拉扯著弄出了宿舍樓,所有人都木訥驚恐的睜著眼睛,生怕下一秒會是突如其來的天崩地裂。

微弱的大地顫抖卻讓人們產生了如此強烈的恐懼心悸,學校立刻組織給災區捐款捐物資,張容頭頂太陽站在路口捐款箱前,捏著錢包翻了又翻,最後拿出一半收入塞進箱口。

餘下的錢,他毫不吝嗇的買了泡麵、礦泉水、壓縮餅乾和急救箱,以及一把備用逃生錘。後來臨放假前,災難平息,創傷猶在,災區清理重建,張容和寢室同學也再沒察覺有震感,一幫大小夥子看著角落堆放的“救生物資”都覺得有點兒傻,有點兒娘,有點兒慶幸,五味雜陳,於是臨放假前稀哩呼嚕吃了個精光,然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張容用最後的一筆錢給韓耀買了個電動刮鬍刀和一件羊毛大衣,給張楊買了二斤好茶和一套茶具,給自己換了新電腦,還給寢室配備了電吹風電熱水壺電飯鍋等一系列大功率違禁電器。譁啦啦撒個精光,一年生意於是白做了,經濟上的收益一分沒攢下,不過精神上的收穫彌足珍貴,這是張容的第一桶金,也是他的一次社會實踐。

當然張容看到的和實踐的社會還不是真正的社會,真實的社會遠比這復雜多變,而且最近越發殘酷變形,它的基石壓在百姓肩背之上,越是發展,國民越感到壓迫沉重。

這一整年,用張楊的話講就是:“倒黴催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說的不是自己,是社會和國家。

地震過後人們心臟的顫抖還未停止,次貸危機捲起的金融海嘯緊隨其後卷向了中國。傢俱業不能倖免的受到影響,從那開始整個傢俱業幾乎沒有利潤。就像韓耀有一天去公司,聽員工在廁所裡說的:“房子都賣不出去了,傢俱還賣個屁啊。”

不可計數的小公司被這一波大浪拍死了,大公司硬挺著,市場蕭條,通貨膨脹成本上漲,為了儘量介紹虧損,只好縮減產量,裁減員工。七災八難一股腦的湧向企業,韓耀的金冠建材也不例外。

張楊以前一直認為只要他們的家具廠時刻保持比別人新一截,比別人早往前邁一步,永遠都不會虧,現在他可算明白自己想得何其簡單――你創造的東西再好,前提也得有人願意掏腰包,掏得起腰包去買才成。

張楊掐著越來越毛的人民幣,有時候躺在沙發上就生氣,氣美國,後來氣入世,再後來氣改革開放,氣著氣著心裡有矛盾了,到底登高怕跌重好,還是讓中國永遠維持在像他的少年時代那樣,窮得叮噹響,從來沒富裕過所以也沒啥可失去的好。

後來他把這個想法跟韓耀說了,韓耀只跟他講了一句話,“你照著朝鮮比量比量,我給你扔過去,你永遠窮著吧,我看你是不是還覺得沒啥可失去的。”

張楊立馬消停了。

韓耀是不愁的――愁也解決不了問題,只能挺著,挺到雲開霧散那天。用張母的話講,“好活也是一天,賴活也是一天”,省城有個韓耀認識的企業家,愁得一夜睡醒腦瓜瓢禿了一個圓,剩下的幾根兒頭髮全白了,完了還不能死,再愁也還得活著,何苦呢這是。

而且他不愁也不光是因為心大,他和張楊有別家沒有的保底營生,之前韓耀從來沒想到他一直心心念念要搞的保底生意,最後歪了巧了的竟在這個地方――蔬菜大棚。

菜價一年比一年貴了,人不管遇見啥危機啥海嘯,手裡哪怕僅有一個鋼g,他也是用來換吃的。甭管到什麼時候,糧食永遠賣得出去。

現在人們還不至於窮成那德行,所以水果可以少吃或不吃,蔬菜還是要吃的。所以他們家的蔬菜大棚一年收入的錢不減反增,足夠他們家開銷綽綽有餘,張楊父母家每年賣糧食的錢夠他們二老花費,有田有地的到啥時候都不愁,也不用多惦記,這也更顯出如今農村比城裡好了,最起碼日子好過。

張楊並不太擔心自家父母,他在意的倒是四條街大院住著的人。

韓父雖說是老幹部,退休金再夠花吧,畢竟年紀大了,張楊每個月去收房租都得問問老爺子,家裡缺什麼,生活方不方便,權當是替韓耀問的,韓耀這個人心善,但是從前的事情在心裡一旦擱楞上就永遠摘不掉了。這畢竟是他親爹親媽,平時沒個事兒也就算了,老人的身體是說變就變,說走就走的,萬一有個好歹,韓耀沒來得及,再後悔也終究晚了。韓耀不願意見他們,但這男人心裡又明白張楊是總能見著他們的,張楊一直知道,有他在,就如同給韓耀心底墊了一層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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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菜價貴,老頭老太太一人拄著根柺棍,外出也不便,張楊惦記到這兒了,心想左右自家的蔬菜總要擱車拉過來,所以每個月都往四條街送一些,全是不費牙口,存放得住的土豆大白菜蘿蔔之類,拉過去就說他們家吃不完,這房東住戶的相互渾和渾和也挺好。

八月初的一天,張楊趁著收房租照例給拉去一麻袋土豆,進屋時堆在堂屋門邊兒,韓母在廚房做飯,韓父顫微微地給張楊遞錢,指著麻袋,口齒不清的問了一句:“這是……什麼……玩意兒?”

“土豆,給你們家拿了一些個,吃著吧。”張楊隨口道,進屋四處看了看,見一切都挺好的,沒什麼需要修繕添置的,便轉身準備出門兒回家去了。

韓父見他要走,一步一步挪到門邊想送送他,推門時看了眼門邊的麻袋,忽然點了點張楊的肩膀,指著麻袋問:“這是……啥?”

“……”張楊微怔,“啊?”

“啥啊這都是……”韓父弓起腰背,俯身費力地去解袋口。

張楊疑惑的看著韓父,低頭看了眼土豆袋子,心說不是剛告訴過麼?再抬頭看韓父瞅著袋子裡的土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這是極不好的預兆。

這個老人像是要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