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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 14

雖然最終國王忠直的導師泰比利亞斯出面,為紅藥一行人妥善安排了為數不多的護衛隨行,也在波斯找到穩妥的商隊,讓紅藥一行人加入其中,方便一路上的旅行;但這一切耶路撒冷王國所能提供的護佑,就只能到達宋境之外為止。再往前走,他們這些異國蠻族的面孔,就有隨時被人發現報官,引來不必要的爭端的危險。

因此紅藥辭別了商隊和耶路撒冷王國派出的侍衛,帶著忠心的青娘和本領高強的成嘯等幾人,裝作逃難的宋人,繼續前往江南。

尋找雷公藤的過程是怎樣艱苦而驚心,也不必多說了罷。更糟的是,即使百般小心翼翼,他們還是被官府發現了。將紅藥捉去的人,卻正是五年前同情過她、暗地私放她一條生路的汴京舊臣,前任臨安知府。

客棧的房門倏然被踢開,一群身著勁裝的男子湧入房間,迅速在房間四周合圍起來,每個人手中都有一柄寒光閃閃的劍,劍尖都指向房間正中的紅藥主僕數人。

成嘯倏然拔出腰間的長劍,就要拼死出手。然而紅藥掃視了一週房間裡的狀況,很快出言喝止了他。

何必徒勞作無謂的掙扎?他們這邊只有幾個人,而這房間裡包圍了他們的就有十幾位,更不要提房間外面可能埋伏著的後手……既然這條冒險的路是她自己選擇的,那麼一旦失手,也應該由她自己來承擔一切後果。

成嘯或者青娘,或者另外那幾名忠心而沉默的侍僕,都不應因為她的愚勇而送死。假如今天就是她的末路,那麼她至少是因為忠誠於自己的心靈而犧牲。她不希望這些原本可以活下來的人們,因為一直以來拘束著他們的愚忠而枉送了自己的性命。即使有人曾經於他們有恩,那個人也不是她。

冰冷的劍鋒在距離她脖頸十數寸之遙停頓,所裹挾的威懾力卻絲毫未減。紅藥直視著為首那人的雙眼,笑了笑說:“大人曾留民女一命,使民女多偷得數年時光,民女感激不盡。今日想來大人也是做不了主,方出此下策。民女甘願就縛,只求大人放過這幾位跟隨民女多年的僕婢。民女謝大人恩典。”

前任臨安知府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她,聽完這一番話,他只是微微嘆息了一聲,道:“小娘子深明大義,本官甚為感佩。”

紅藥鎮定地推開了一旁緊緊挽扶著她的青娘,卻忍不住回頭望了床頭堆著的那幾個包袱一眼。

青娘被她的小主人推開,面對著這一屋子明火執仗凶神惡煞的官兵,早已經是萬念俱灰,暗忖這一次如果小主人不得活的話,她就是愧對了帝姬臨終前的殷殷託付,也沒臉再獨自苟活於世上,不如一道隨了小主人去了,到得帝姬面前,再請她親自降罪懲罰的好。主意既定,她先前的驚慌倒少了幾分,索性潑出膽子來,打算如果一旦這些人要在此時此地謀害小帝姬的話,自己就要跟他們拼命。

正在這麼想著的時候,她看到小帝姬忽然轉過頭來,深深地望了自己一眼。

連她也不得不承認,小帝姬長得很美,比她的母親更勝幾分。經歷過許多事情之後,小帝姬的眉宇間隱約透露出一絲超越於這個年齡之上的堅韌,給她添了幾分令人心折的氣質。再加上這幾年他們在耶路撒冷王庭中其實過得不錯,小帝姬身上前些年因為貧困和苦難所造成的痕跡,例如面黃肌瘦臉色灰敗之類,統統都已經消失,就連她的一頭長髮,也泛出極美的豐澤。

然而此刻,小帝姬那雙漆黑的眼珠緊緊盯著她,眸裡閃出不屈不撓的執拗光芒,彷彿最深的夜裡,天邊那顆最亮的星。

青娘的心裡咯噔一跳,忽然似有所悟。

可是這種體認幾乎要撕裂青娘那顆忠實的心。

她看到小帝姬的目光微微一晃,唇角勾起,居然微笑起來,然後眼神又飄向床頭那幾個滿滿的包袱之上,彷彿在向她示意。

小帝姬想做什麼?青娘揪著心想。

憑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犧牲啊?為了一個或許根本就救不回來的人,那遙遠國度的病弱的君王……假如自己連命都沒有了的話,還奢談什麼需要那個麻風王的庇護?他的庇護遙遠而虛幻,甚至不能夠在小帝姬自蹈險境的時候及時挽救她……

可是青娘這種瘋狂的推想沒有再繼續下去。她看到小帝姬對她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從容地向著面前那個大官模樣的人伸出了雙臂示意。小帝姬臉上的那種表情似乎要讓青娘立刻就哭出來了――彷彿十分遺憾,彷彿有所留戀,但一瞬間又彷彿是什麼都不在意了一樣,最後,只留下一點凜然的決心,使得她那張極美的臉上爆出明亮不可逼視的光采,像曇花盛放的一刻,盛極一時,無怨無悔,一往無前――

被綁縛的那一刻,紅藥眼前先是閃過五年前那場噩夢的片斷。然而那些情景很快卻都消失,最後只留下一個場景,就是那一天紅藥在博杜安四世的起居室外險些撞上阿格尼絲王太后。

那個時候,博杜安四世維護了她,而阿格尼絲王太后提起了他小時候養過的一隻小鳥。後來,那只小鳥在離開了他的庇護之後,不明不白、無聲無息地死在某個隱蔽的角落裡了。

紅藥一時間竟然覺得很抱歉。

抱歉,陛下,我今日大概也會像那只小鳥一樣,失去了你的庇護,就會無聲無息地死在某個你看不到的隱蔽的角落裡吧。她這樣想著。

她想,她畢竟還是太高估自己,她的冒險最終還是失敗了。可是她並不如何後悔。她無法坐在那裡,眼睜睜看著他被麻風一點一滴腐蝕掉。

先死的人總是更有能力令別人為自己傷心。只是,她很遺憾自己將要令他傷心。她毫不懷疑他一定會這樣,因為他是那樣仁愛慈憫的君主,他一定不希望看到為了自己,有更多無辜的人被犧牲。

只是,雖然她是人,她也會說他懂得的語言,可惜她再也無法親口告訴他,這沒關係,因為這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是因為敬佩他、尊重他、想要維護他而努力到最後一刻的。他給了她信仰,而她為此盡了全力,直到最後一刻。這樣,就已經很好。

在一間簡陋的房屋裡被暫時關了一兩日之後,紅藥被喝令不得亂說亂動,然後被裝入一輛四壁都蒙著藍布的馬車,似乎走了許久,最後馬車停下來,紅藥被人引著又到了一處院落。

紅藥想問此地是何處,可是沒人應她。她後來並沒受縛,也沒受刑,遭遇比起五年前真是好得太多。只是她想,軟禁似乎也不是一種很好的下場。尤其是,在遙遠的西邊,沙漠中的聖城宮殿裡,有一個人,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同樣等不起。

一想到此,簡直像是比直接宣判了她的罪孽或刑罰還要難受。紅藥坐立不安,可是卻無計可施。

她在那處院落豁朗的正堂等了許久,最後終於看到眉目依稀熟識的前任臨安知府在前,引著一位衣著普通卻意態高貴的中年男人走進來。

前任臨安知府一眼看到打扮得像個普通民女的紅藥,驟然沉下臉來低喝道:“大膽!官家在此,還不下拜?!”

官家?!紅藥大吃一驚。不是那個黑心狠毒的上皇高宗,而是他的養子,大有仁孝之名的現任皇帝孝宗?!難道這次她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出自他的意旨?

紅藥噗通一聲跪下行大禮。不管孝宗要搞什麼把戲,禮不可廢。否則上皇就連罪名都省得考慮了,直接一條目無君上,就可以砍掉紅藥的頭。雖然紅藥原本決定潛回故國,打的就是甘冒風險掉腦袋的決定,可也不想白白斷送一條性命。

尤其是當雷公藤都已在手,只是沒機會送出的時候。

孝宗果然不愧紅藥腦海中隱約記得的歷史記載的那般,慈和仁厚,在堂上正中坐定之後,就揮手叫紅藥起身,還招紅藥近前,細細問及五年前事發後種種遭遇。

紅藥言簡意賅,只說當日為上皇誤解,百口莫辯,想著江南繁華之地是不能呆了,正巧遇見一隊往波斯西行的商隊,便混在商隊裡到了波斯一帶,如今定居耶路撒冷,蒙當地公主照應,國王憐憫,在宮中做份藥師的閒差過活,云云。

紅藥也不敢全盤說謊。否則,一旦拆穿,那可是欺君罔上,足以立斃當場。她得給自己留出充分的轉圜空間。這樣萬一孝宗發了善心,同意放她西歸,她也有理由交待。

孝宗果然喟嘆了一番紅藥的堅忍,對紅藥體貼地為自己的父皇當初無情的惡行找出的理由也顯得十分滿意。他先是表示上皇壽數漸高,韋太后也早已仙去,上皇對當年枉死在北國的自己的父皇也逐漸萌生了一番強烈的孺慕之情,想要著意照拂道君皇帝當年的身邊人;然後又說自己承祧道君皇帝皇胤,拳拳純孝之心無法表達,亦想厚待一番當年在北國隨侍道君皇帝身旁的親近舊人,聊以稍解自己這個長久的心願,云云。

紅藥聽了一段時間,就明白過來整個事態的轉變究竟是如何發生的。

五年前,多半是韋太后和上皇對柔福帝姬這一場出過的大醜念念不忘,咬牙切齒;因此對於同樣由北地歸來,持有道君皇帝聖旨親封帝姬稱號的紅藥,自然一力想要趕盡殺絕,以絕後患。如今韋太后已過世,上皇也老得再也無力向朝中大小諸事伸手了,何況到了這個行將就木的年紀,自然又慈祥起來,惦記著給自己身後積德行善了,所以一貫行事溫和的孝宗,自然也得了這個機會,不費什麼力氣就能滿足一下上皇的小小心願,還能表示他的仁孝,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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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苦了她這顆曾經是棄子的棋子。

好在這條通往死局的路,終究引她到了另一個方向。那個方向的盡頭,是她甘願以身犯險也要挽回的人。

於是紅藥微微笑起來,看著微服的孝宗從懷裡拿出那道徽宗皇帝御筆親書的聖旨,展開來一道又觀看一回,嘆惋一回,然後溫言勉勵了幾句紅藥這幾年來的辛苦,說自己定要遵照道君皇帝的旨意,正式賜封紅藥為帝姬,還說要替紅藥在都城臨安蓋一座府邸,又問紅藥有何心願。

紅藥自然要隆重地行禮謝恩。當她伏在地上,山呼萬歲,叩謝這來得突兀又不容拒絕的皇恩的時候,她的心裡,其實早就已經下定了最終的決定。

賜封儀式雖然沒有公開進行,可紅藥的住所華美了何止百倍。諸如珠寶玉飾、綾羅綢緞、金銀玉器等等賞賜流水價降至紅藥臨時下榻的府邸,就連青娘、成嘯等人都得到了很好的安頓。

青娘喜孜孜在紅藥房中為小主人整理著諸般賞賜。她的小主人,今日又被官家和皇后宣進宮去面聖,還未歸來呢。

房門突然開啟,紅藥走到青娘身邊,仍然一身入宮面聖的盛裝,並沒有立刻說話,纖纖指尖似是讚歎似地滑過青娘手中那匹華貴絲綢上的精美花紋。

青娘笑著說:“小帝姬終於盼來了今天,奴婢也總算沒有辜負帝姬當初的囑託!”

聽到青娘提起了自己的母親,紅藥的指尖一頓,有微微的動容。

她的纖指平攤放在那匹華美的綢緞上,良久良久,忽然緊握成拳。平滑的絲緞在她掌心被無情地揉皺,但她仿若未見。

青娘看著紅藥的舉動,笑容慢慢凝結在臉上。

紅藥忽然鬆開那匹綢緞,轉身走到屋角,開啟櫃子,一把將裡面放著的包袱拉出來,解開平攤在床上,開始忙忙碌碌地收拾東西。

青娘的臉色發白了,囁嚅道:“帝姬……帝姬,你這是做什麼?!”

紅藥平靜地回答:“收拾行李。我希望儘快啟程,回耶路撒冷去。”

青娘的手都在哆嗦,一把丟開那匹綢緞,衝到床邊,痛心地對紅藥道:“帝姬!你現在可以在大宋留下了,官家已經承認了你,並且正式冊封了你啊!難道你不想為你的母親完成心願,永遠留在你們的故國嗎?”

紅藥的手驟然停住,頓了一頓,才慢慢轉過臉去看著青娘。她的眼眸裡平靜似海,卻彷彿在水面下隱藏著洶湧的暗流與看不見的風暴。

她說:“……母親同樣也教我,做人要言而有信。我答應為耶路撒冷王帶雷公藤回去為他治病,我不能食言。”

青娘急道:“那就派成嘯帶人去替您送一趟!也不必堂堂大宋帝姬親自餐風露宿地再奔波一回啊!……”

紅藥突然無聲地笑了起來,笑得唇角上挑,黛眉彎彎。她笑著點了點頭,說道:“餐風露宿,是的。青娘,我的故國,卻在我一心投奔的時候背棄了我,使我不得不餐風露宿,出奔西域……當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是耶路撒冷王給了我一條生路。甚至,在我的故國都沒有承認我這個帝姬的頭銜的時候,他只憑我一句話就對我深信不疑,以禮相待……”

她笑著,將那個包袱重新繫好,在手中掂量了幾下。

“青娘,我雖半生漂泊,見盡世情冷暖風刀霜劍,可也懂得滴水之恩,當湧泉以報的道理。今日我一旦得了大宋的冊封,就不顧耶路撒冷王的死活,這豈是堂堂正正為人處世之道?!”

青娘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間都冷了。

“帝姬!你現在是大宋堂堂正正的金枝玉葉了,何必再回去被那些野蠻人指斥為什麼異教徒,喊打喊殺的?耶路撒冷王需要藥材治病,咱們……咱們盡可以多給他送去一些,甚至過一段時間就派人送去一次,也未嘗不可……只是,那裡太危險啊!那些蠻子,為了些他們鑽牛角尖尖的事情,是會對帝姬不利的!……”

紅藥回過頭來,表情很奇怪。

她奇異地對青娘笑了笑,聲音也和平時的不太一樣。

“青娘,我這一生,和母親一樣,顛沛流離。金國或是大宋,都曾經想要我的性命,令我不得不倉皇狼狽地逃離。我所遇見的唯一的信義與仁愛,就在耶路撒冷。人,行事時不可不問一己之良知。我的良知告訴我,唯有報之以瓊琚,方能使人心安。”

青娘的心一緊,追在紅藥身後,叫道:“帝姬!……帝姬難道不知道‘報之以瓊琚’後面的兩句嗎?”

紅藥先是疑惑地擰起了眉,但一瞬間就瞭然微笑了,向青娘微微頷首,語氣也恢復了平靜。

“我當然知道。”

青娘怔住。

紅藥這幾年來雖然在耶路撒冷宮廷中為人行事都謹小慎微,低眉順目,然而博杜安四世確實是待她以禮,一應用度並沒有少了她的。因此她也逐漸養出了幾分遺傳自母親的天然美態,笑起來的時候格外眼波靈動,眉目如畫。此刻雖回到故國,卻終日眉頭緊鎖,甚少笑容。此刻她那一笑可謂是雲開霧散,倒像是顯得格外快活似的。令青娘看了之後,也不免有些莫名的黯然和心酸。

最後,她讓步了,放棄似的說道:“……既然帝姬決心已定,橫豎奴婢是一定要跟著帝姬的。奴婢這就替帝姬收拾行李細軟……”

紅藥似是讚許般地一頷首,道:“今日官家已許了我的,並且官家仁慈,不但允我西歸,還派了兵士護送……一路上並不用多擔心的。只怕此時成嘯已經安頓下了那些兵丁呢,我去囑他兩句。”

青娘有些驚訝,沒想到現下的官家親政之後,和上皇的行事風格卻大不一樣。她點頭應了,紅藥走到門旁,手扶門上的窗,停頓了片刻,又道:“……其實,我這樣離開這裡也好。這樣就可以安了許多人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