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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博杜安四世戴著面具,裹著頭巾、長袍和手套,在起居室裡接見了紅藥。

那名帶她來見國王的少年在一旁恭順地侍立著。他被年輕的博杜安四世喚作克裡斯多弗,似乎是從英格蘭前來聖城的年輕騎士,因為紅藥聽到他與博杜安四世交談的時候使用的是英語。雖然這個時代裡充斥在耶路撒冷宮廷裡的語言,似乎聽上去更像是法語那一類的奇怪發音,然而出乎紅藥意料之外的,這個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年輕國王,居然英語也講得很流暢。

原來西方古代的王族,都是語言天才麼?紅藥想。她謹慎地沒有流露出半點自己的驚訝來,跟在那位將她帶到此地的少年身後,對耶路撒冷之王行禮如儀。

博杜安四世很溫和地請紅藥在長桌的一頭坐下,然後自己在另一頭坐下,語氣很隨和地問紅藥道:“女士,您喜歡喝些什麼?又或者,有些人寧肯在我這裡什麼都不喝。”

克裡斯多弗生硬地替紅藥翻譯了過來,紅藥猶豫了一下。麻風是傳染病,不過博杜安四世把自己包裹得如此之嚴,似乎也沒有什麼傳染的明顯途徑。面前的人是一位真正的君主,而自己只是一個沒正名的帝姬。病人更需要適度的尊重,當面前的人對她足夠尊重的時候。

紅藥向他點了點頭,輕聲說:“謝謝陛下,我倒是很願意嘗試一下貴國特有的美酒。”

博杜安四世看起來有些驚異,不過他沒有說什麼,隨即向身後某個角落一揮手。一名僕人無聲無息地退下,很快又端著一個托盤上來,裡面擺著一杯酒,放在紅藥手邊。

博杜安四世向紅藥做了個手勢,說:“女士,請。很抱歉我不能陪同您共飲,請諒解。”

紅藥默然點了點頭,端起酒杯來小啜一口,停頓片刻,從杯緣上偷偷瞟著面前這個得了麻風的少年國王。

博杜安四世雖然似乎沒有注目她,但是聲音裡有種不同尋常的鎮靜。

“女士”,他說,“也許您可以為我解釋一下,為什麼您來自遙遠的東方,卻精通英文。”

紅藥端著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杯緣後的唇角一僵,雙眼閉了閉又飛快睜開,視線與那雙面具之後露出來的桃花眼接觸。

片刻之後,紅藥向博杜安四世舉了舉酒杯以致意,轉開視線,眼神略略向一旁侍立著的克裡斯多弗那裡飄了一飄。博杜安四世好像能夠明白她的意思一樣,立即向克裡斯多弗揮了揮手。克裡斯多弗猶豫了一下,即向他行禮後退下了。

紅藥忽然改換為某種帶著口音的、不太標準而有點生硬的英文,開口道:“陛下英明。不知道我是如何露出馬腳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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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杜安四世靜靜地望著她,簡短地說:“從你的眼神裡可以看出,你並不真的需要克裡斯多弗的傳譯。當我對你說話的時候,你似乎很快就能聽懂我的意思。”

紅藥的目光閃了一閃,低下頭悶悶地笑起來。

眼神。一個只有眼神露在外面,與這塵世相接觸的帝王,怎麼能夠不去注意他人的眼神呢。

不過即使是他,也無法想像她的來歷。

她不僅僅是大宋一個沒有獲得承認的私生混血帝姬而已。

她還穿越了時空。

一個宋金兩國的混血女娃,若沒有前世那些底子,光憑這一路上那大鬍子波斯通譯的解說,怎麼能夠如此迅速地就通曉英文,怎麼能夠知道覲見外國君王的一些禮儀。

怎麼能夠知道雷公藤可以治麻風。

聊齋裡殺人用的水莽草,讓她好奇心大起,一查之下才發現,水莽草就是雷公藤,秋天挖了根部出來晾乾,可以入藥。

殺人於無形的毒/藥,亦是救人性命的良藥,多麼奇妙。

紅藥想了一想,說:“陛下,我是東方的公主。”

博杜安四世不是一個昏庸的君主。因此要獲得他的信任,她必得拿出一些自己的秘密來作為交換。紅藥暗忖。因此她說話的語氣格外地坦率,並且命令自己直視著他那張平靜面具之後的深湛雙眸。

她續道:“……不過是一個沒有獲得現在的皇帝承認的公主。我的母親很得老皇帝的喜愛,他曾承諾我降生後將封我為公主。但是北方蠻族攻下了我們的王城,老皇帝和無數皇族被俘,我母親也在內……然後,老皇帝的一個兒子逃到了南方即位。老皇帝在北國死去,我母親也是。臨終前,她將老皇帝親筆寫下的封我為公主的旨意交給了我,讓我逃回南方去,向現在的皇帝討要我應得的封號……然而現在的皇帝忌諱提起從前的事,這被認為是大宋的屈辱……他派人追殺我,我不得不和幾名忠心的隨從偽裝成商人,隨著往波斯去的商隊逃離新的王都……商隊裡有波斯通譯,如果說我也稍微懂些貴國這裡通行的語言,也只是因為那通譯教過我幾天。當時,我想,既然故國無處容身,那就必得學些未來將要安身之地的語言了。”

博杜安四世哦了一聲。那雙明亮的眸子從銀質面具後繼續打量著她。看得她沒來由地一陣心虛。

紅藥的語氣低下去。那股心虛在聲音裡透出來。

“陛下,我並不敢隱瞞您。我並不是什麼高明的醫生,只是聽說過有個土法子也許有效。而且,使用的藥材是一種帶毒的草……”

博杜安四世不動聲色地盯著她。事實上,他臉上的面具遮去了他一切可能的神情變化。他只是靜靜地聽著紅藥用極不標準的英文,以一種他們可能懂的方式,將自己的人生,以及宋金兩國的國恨家仇娓娓道來。在她生硬的文法和語言裡,她令人意外地坦率直白,一個渾身沾滿了髒汙塵土,卻堅忍、坦白而高貴的女性形象,卻奇跡般地在他腦海裡逐漸浮現。

她並不是潔白無瑕的高貴公主,儘管她聲稱她是。

這個東方女人在她直率的坦白背後,一定還隱藏著秘密。

一種有毒的藥草……博杜安四世沉吟了片刻。

不知道她是想萬一出事而提前為自己謀個退路,還是只是出於一種令人驚異的奇特的坦誠和天真才這樣說。只是他不再是那個十六歲的健康漂亮的少年。那一年他首次擊敗了大家都認為是不可戰勝的撒拉丁大帝。

那個時候他以為自己還年輕,即使有麻風的困擾,可起初他的病徵並不嚴重。他以為自己還等得起。撒拉丁年長他二十歲,即使他因為這個折磨人的病而要比撒拉丁少活上二十年,他至少也有機會和撒拉丁同歸於盡。之後的事情,他管不了,也不想再管了。也許那些穆斯林們,選出的新的統治者,還不如耶路撒冷的新王。那麼他們將會有更好的機會,再加上歐洲那邊組織起來的新一波的十字軍的相助……

不過從那以後他的身體就逐漸變壞了。麻風所帶來的腐爛和衰朽彷彿是一夜間冒出來的,迅速就侵蝕了他的身體。沒有治療的藥,即使他貴為耶路撒冷之王,也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指節爛透,然後整個掉下去。

從那時起到現在才剛剛兩三年時間,他就已經把自己無時無刻都包得這樣密不透風。各種不同樣式的面具飛快地打造好,又被獻上來,工藝精巧圖案美麗。可是再華美的面具也抵不過旁人的質疑。羅馬教廷翻著聖經質問聖城的大主教,麻風病是上帝對罪人的懲罰,所以羅馬教廷認為讓一個患有神罰之症的人來統治聖地實在說不過去。儘管耶路撒冷議會和大主教都維護了他,然而教廷的質疑總能夠代表那麼一大部分人心目當中的疑慮。他高坐在聖城的王座上,可總是感覺自己彷彿時刻如臨深淵,背靠著高貴的王座,腳下就是深不見底的淵藪,一腳踏空,便永無生理。

他沒有什麼不好失去的。既然麻風已經將他肢體和生命的一部分一點一點地從這個軀體上剝奪掉。他得活下去才能維護這座城池與城裡的人民,但假如他沒有病,他也不能永遠維護這座城下去。她說她是東方的公主,東方那個神秘古老的國度是這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然而據她所說,那麼強大的國家的帝王,最後還不是敗於北方來的蠻族之手,做了階下囚,客死他鄉?可見這世上再強大也沒有永恆,他如果想讓自己的痛苦減少一些,頂好還是相信她的話――如果他被毒死,那麼他就解脫了,也不過是比這裡成群的御醫所斷言的最後大限少活那麼幾天而已。如果他竟然被治好了,那麼聖城在撒拉丁大帝的大軍面前,就又有長久一點的生存機會了。

他打定了主意,反而坦然。他向她微微一頷首,平靜地說:“公主殿下,這世上的一切均需冒險才能得來。正如同您假扮成商人才能逃脫貴國皇帝的追捕。他們說得了這樣的病,是神給予我的國家的懲罰,像我這樣的人,死後會下地獄,得到的懲罰會格外痛苦漫長。那麼我還有什麼不好失去的。”

紅藥微微吃了一驚,震驚於他敘述這些針對他和他的國家的狠毒詛咒時的平靜語氣。博杜安四世在她臉上看到她內心裡的那些震動,不免微微想要嘆息。

還是個喜怒都形於色的孩子。也不知道失去了母親的庇護之後,面對敵人的虐待以及皇帝的追殺,她是怎麼才能活到今天的。他心想。

這麼想著,他自覺臉上的表情就要格外柔和一些。雖然那表情被他的面具掩蓋在下面,然而他尚未潰爛的面容上卻感覺不到那種慣常的緊繃。最近他面對的都是一些壞消息,即使戴著面具,他的臉也已經繃了很久了。

他繼續注視著她的眼睛,說道:“現在,我把我的性命都交在你手上了,公主殿下。”

紅藥握著酒杯的手陡然垂落在桌上,重重一頓!

從來沒有人這麼稱呼過她。即使她那些忠實的隨從也知道那道詔旨。眼下她連那道詔旨也失去了,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拿來證明她所說的話。可是面前這從幼年開始就為麻風所苦的少年國王,卻這樣鄭重其事地稱呼她,毫不懷疑地將自己的性命交付在她手心。

穿越以來她所有的記憶都是受苦。無休止的折磨和受苦,無止盡的虐待和貧困,後來又加上死別母親、身陷囹圄命懸一線,還有,隱姓埋名,逃離故土。

如果上天有知,這也太不公平。她想。

艱苦之極的生活和後來皇帝對她的無情追殺,已經將她的心磨得冷硬。然而現在,在這間到處燃滿蠟燭,四處點著的火盆熊熊燃燒,過分明亮過分悶熱的屋子裡,她彷彿又重新找到了自己心底那個消失多年的柔軟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