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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原始本真

雪是越下越大了, 楚大爺的咳嗽聲也越來越劇烈, 周海權進去看了一下, 說:“咳這麼厲害麼?”

“過一會就好了。”鄭大爺說,“吃著藥呢。”

“要不等雪停了, 出去醫院檢查檢查?”

“你不知道他,”鄭大爺說,“年輕時候就怕進醫院, 現在老了怕死的要命,更不肯去了。”

肖遙看外頭的雪沒有要停的趨勢,便有些擔心今天真的走不了,周海權說:“等會看看能不能小一點。”

“怎麼,你們今天還要走?”鄭大爺說,“別走了, 下著雪呢。”

“您不知道, 今天不走,明天恐怕更走不了了,”周海權說,“這幾天天氣預報說有暴風雪。”

鄭大爺說:“那你們就等等看, 在我這裡比較無聊是真的。”

“楚大爺沒事吧?”肖遙問。

“沒事, 老毛病了, 讓他躺一會就好了。”

這裡連電都沒通, 家裡只有個收音機,鄭大爺拿出來了,可是也收不到臺了, 天氣不好,訊號本來就差,如今就更差了。

肖遙覺得這裡未免也太艱苦了一些,他是待不住:“我看楚大爺的身體不大好,怎麼沒到山外住,他是老兵,國家不會不管吧?其實有些養老院,條件還是很好的。”

鄭大爺抽了根菸,吸了一口,說:“都多少年沒出去過了,老了,也懶得動了,他這人也倔的很,不肯麻煩別人,要是想出去,早幾年就出去了。”

其實像他和周海權到老鄉家裡,放下東西說幾句話就走,是最好不過的了,彼此都熱情,相處時間長了,其實也就沒什麼話聊了,周海權就陪著鄭大爺抽菸,時不時聊兩句,雖都是男人,但大家年紀差的多,閱歷更是不同,山裡的人,跟周海權也聊不到什麼共同話題。肖遙更是無聊,就一直在屋子裡打量,然後就看見櫃子上放著一本相簿,他就拿過來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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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相簿很老了,外皮的塑料膜都蛻皮了,裡頭的照片也都發黃了,鄭大爺笑著說:“那是你楚大爺的像本。”

肖遙翻開看了一眼,第一張就是一個英武的青年男人,穿著綠軍裝,說真的,舊時的照片打扮雖然有些土氣,但如果相貌好,看起來會比現在的照片更有眉目分明的俊美。肖遙頗有些驚訝地坐到鄭大爺身邊,問:“這就是楚大爺麼?”

鄭大爺笑了笑,說:“是他,當初參軍的時候拍的,十八九歲吧。”

周海權也看了一眼,肖遙見他要看,便朝他那邊挪了挪小板凳,把相簿攤在膝蓋上,一張一張翻看。

裡頭的照片,大部分都是穿軍裝的時候照的,還有端著槍的,穿著和背景都特別有年代氣息,肖遙說:“真帥。”

他又很感慨,原來看起來已經是老頭一個的楚大爺,也曾是這樣眉目分明的美男子,歲月真是不饒人,又很殘忍。

“他年輕時候很帥,”鄭大爺說,“要不是瘸了一條腿,現在恐怕兒孫滿堂了。”

“有您的照片麼?”肖遙問。

“那時候窮,哪有錢拍照,他這些照片還都是他當兵的時候拍的。我也就是蹭他的光,拍過一張。”

鄭大爺說著便把相簿翻到了最後,手指枯黃,隱隱露著青筋,指腹也很粗糙,大概是常年辛勞留下的印記:“吶,這個就是我。”

那是一張合照,照片上的楚大爺還是一身軍裝,但沒戴帽子,帽子到了身旁的男子頭上,那男子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來歲,皮膚要白一些,穿的是舊時男人常穿的那種比較寬鬆的黑褲子,上頭卻是白襯衫,皮膚雖然黑,但露著一口大白牙,極為陽光帥氣。倆人搭著肩膀,背後是□□城樓,那時候的□□還不像現在這樣,有些簡陋,人也好少,街上的人大部分都騎著腳踏車,連汽車都沒看見。

在熟悉了他們蒼老的模樣,再去看那時候青春洋溢的他們,對比之下真的讓人特別感慨。鄭大爺說:“這輩子就去接他的時候照了這麼一張。那時候你楚大爺剛退伍,腿瘸了,當不了兵了,他退伍回家之前,想去□□看看,我去接他,倆人就去了一趟北京城,去了想著得留個念吧,就在□□城樓之下拍了這個照片。”他說著把照片抽出來,看了看背面,背面還寫著日期,“你看,一晃都四十多年了。”

“鄭開業,楚衛東……”肖遙念了一下那上頭的字。

“這麼多年了,您和楚大爺都沒出過山,不會覺得悶麼?”

“該走的都走過了,”鄭大爺很豪邁地說,“你們可不要以為我們哪兒都沒去過,我們倆還去過大西北呢,倆光棍漢,反正無牽無掛的,說走就走了,我蹬著三輪馱著他,哪兒沒去過啊,也就後來再去哪都不方便了,年紀上來了嘛。而且這山裡呆的久了,就不願意出門見人了,習慣了以後,也挺好。你們知道我們這村子怎麼來的不?”

肖遙問說:“難道也有世外桃源的典故?”

“聽說明末清初,有人不願意剃頭留辮子,逃到這裡來的,其中有些文化人,說這個就跟古代一個什麼人說的世外桃源一樣,就定居在這裡。對我來說啊,這地方就是世外桃源,不跟世內的扯那麼多,倒也樂得自由自在。”

肖遙其實也喜歡過這樣的生活,不過他是現代的年輕人,得給他一個手機,得有電,有網。

外頭的雪絲毫沒有停的架勢,手機信號都沒有,周海權覺得他們倆在這裡住一晚不要緊,但是得跟外頭的人說一聲。鄭大爺就說:“你去那邊山崗上試試,可能是天氣不好的緣故,所以訊號弱。”

周海權就拿著手機出去了,肖遙烤著火爐子,看著他往遠處山崗上走。鄭大爺突然說:“小周人不錯啊。”

“是啊,”肖遙笑著說。

“他每年都會來我們這裡發一些過年的東西,糧油棉被,還有些生活用品,這麼年輕有為的老總,還能記得跟我們老頭子的約定年年來看我們,品性好。你跟他認識多久了?”

“我跟他認識沒多久,我是跟著藝術團下鄉演出的,正好跟周總他們一塊。”

“我看你年紀不大。”

“快二十一了。”

“二十出頭,真年輕。”鄭大爺抽著煙,說,“年輕好啊,談朋友了麼?”

不等肖遙回答,鄭大爺就先笑了:“我問的是不是有點多了。”

“沒有,”肖遙笑著說,“我還年輕,不著急。”

“周總比你大不少吧?”

“也沒大幾歲,二十七八吧。”

“大一點好,”鄭大爺說,“男人大一點,懂得疼人,也懂得珍惜。”

肖遙覺得這話有點怪,便看向了鄭大爺,鄭大爺笑著說:“別看我老頭子眼神不好,可我這眼睛毒著呢,小夥子,你交了運了。”

裡間傳來了楚大爺的咳嗽聲,鄭大爺便站了起來,去裡間看他。肖遙趴在自己膝蓋上,想剛才鄭大爺那話是什麼意思,他怎麼聽著好像有點怪怪的。

周海權從山崗上回來了,肖遙問:“打通了麼?”

“嗯,”周海權說,“跟他們說了,今天不回去了。”

肖遙其實不大想留宿在這裡,不過也沒辦法,外頭的雪好像越下越大了。

“冷吧,烤烤手。”他對周海權說。

周海權便伸出手來烤了一會,修長的手指頭凍得通紅,他摸了一下,冰涼冰涼的。

他摸了一下就撒開了,周海權的手指卻微微動了一下,手指頭微微蜷縮起來,好像是受寵若驚。

鄭大爺抱著肖遙背過來的新被子出來,說:“你們倆睡一張床,沒問題吧?”

周海權抬頭看向肖遙:“行麼?”

肖遙說:“我都行。”

反正又不是沒睡過。

他倒是驚訝周海權的潔癖,他發現周海權這個毛病現在好像沒有了。

這屋子中間算是客廳,左右各有一間房,鄭大爺去東邊房間給他們收拾床鋪,肖遙過去幫忙,才發現那間房平時好像是不住人的,裡頭有個櫃子,有張八仙桌,床上只有木板。鄭大爺先把床掃了一遍,然後從櫃子裡拿出一套被褥來鋪上,說:“知道你們愛乾淨,我們的褥子鋪下面,你們蓋新的。”

“本來是給你們送的過冬棉被,卻被我們先蓋了,真是不好意思。”肖遙說。

“我們鄉下人,沒那麼講究。”

肖遙幫著鋪好床,屋子裡有點暗了,鄭大爺又出去拿了幾根蠟燭過來,說:“天冷,我們這裡也沒什麼消遣,你們要是覺得坐在外頭冷,就坐到床上去。”

鄭大爺去隔壁的房子裡劈柴去了,周海權聽見動靜就過去幫忙,肖遙一個人有些無聊,便脫了鞋坐到床上去了。他在靠窗的一則坐著,透過窗戶往外頭看,正好可以看到另一處房子,房子外頭搭了個草棚,周海權拎著斧頭,有模有樣地在那劈柴火,不過他劈了幾次都沒劈好,鄭大爺就笑著在旁邊教他。

可能是被窩裡暖和,手機又沒網,無聊了一會,他就犯困了,便蓋上被子躺了下來。

周海權沒幹過農活,沒想到劈柴那麼簡單的活,他竟然也做不來,柴沒劈開幾根,手掌心反倒磨破了一塊皮。鄭大爺就讓他歇著去了。他回到這邊來,沒看到肖遙,便推開了東間的門,結果看見肖遙躺在床上,已經睡著了。

房間裡點著蠟燭,燭光微暗昏黃,肖遙的臉在燭火裡看有些紅,被子沒蓋好,露著肩膀,他就伸出手來,幫肖遙掖了一下被子,自己坐在旁邊,靜靜地看他。

與世隔絕也有好處,什麼煩惱都沒有了,想做什麼做什麼,一心一意愛自己想愛的人。燭光之下歲月靜好,人越隔絕於世,越能迴歸原始和本真,遵從自己的動物本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