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起來了……？”季糖完完全全地愣住，驚訝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小鯨魚的確是飛起來了。
季糖彎下腰, 細細地端詳一下小鯨魚此時的魚鰭。
魚鰭依然是畸形的形狀, 但這形狀仔細看起來。
像翅膀。
它曾被囚禁在小小的一方天地之中, 可如今卻掙脫黑暗渾濁的過去, 越向了只屬於它的整片天空。
它所經歷過的黑暗都在此時化成了光, 被人折斷的魚鰭也變成一雙垂天之翼。
它從來都不是畸形殘缺的，它一直都在閃閃發亮。
小鯨魚很驚喜，拼命地扇動自己的小魚鰭，讓自己飛得更高。它飛向繁星之中，身披星光, 成為當中最明亮的星。它那雙只會映出渾濁池水的眼眸，也納入了明亮而璀璨的星光。
它從來沒有見過星空, 它以前在飼養園中抬頭，除了看見枯枝敗葉外便是罩住自己的鐵皮。
如今它所抬眸之處都是光。
“嚶！嚶嚶！！”
小鯨魚興奮地叫起來。
季糖瞅著開心的小鯨魚，揚起唇，摸摸它的腦袋：“你很棒。”
他坐在它身上, 像坐在星光之中。
小鯨魚在努力地飛。
它生前曾聽自己的媽媽說過。
要是有機會能回到大海，就要努力地遊, 遊到這個世界的盡頭, 那裡會有一顆屬於自己的星星。
那顆星星會守護自己。
它待在封閉壓抑的幹水箱裡缺水而死時，是一邊做著夢一邊死去的。
它夢見自己回到大海, 它聽媽媽的話，很努力地遊。
它遊了五十年。
在某天睜眼之時，它看見有一名少年來到它的水池邊。
少年盛滿溫柔笑意的眼眸像星星。
從那一刻起, 它知道自己遊到岸了，找到了一顆星星。
星星從沒有嫌棄過它。
將它荒蕪的背脊當成了一整片宇宙。
“嚶！”
小鯨魚一想到這裡，白白軟軟的肚皮迅速泛紅，發出咕啾啾的害羞聲。
害羞的大寶寶？
季糖笑了。
他看見小鯨魚飛到很高的星空中，他忍不住問道：“小鯨魚，你已經飛得很高啦。這裡到處都是星星，已經夠了。”
“嚶嚶！”
小鯨魚輕輕地搖搖腦袋。
它不是想要看星星。
小鯨魚飛到一處最明亮的星空之中，停留在那裡。
它抬起自己的身軀，季糖也隨之被高高地抬起。像被小鯨魚親抱抱舉高高一樣。
它面對著閃閃發亮的群星，抖抖自己載有季糖的龐大身軀。
“嚶~嚶！嚶！”
尾音高昂，像在急於表達什麼東西。
——它也有一顆星星。
是它的少年。
季糖：“……？”
季糖並不懂小鯨魚在坐什麼，他躺在小鯨魚的背脊上，靜靜地望著星空。
這是他第一次好好躺下來看一次星星。
他曾聽說過，萬物死後都會成為星星。
可能等到有一天。他所認識的厲鬼們，都會成為星星。
也不知道他的爸爸媽媽有沒有在這群星當中。
如果能再見面就好了。
季糖想道。
冷風在夜空中席捲而來，但小鯨魚的身軀卻能為他擋住一切寒冷。他忍不住蜷縮起來，睡著了。
他恐怕是第一個能在星星中睡覺的人。
***
次日。
季糖醒來時，發現自己仍躺在小鯨魚的背脊上。
小鯨魚浮在海面之中。海水被初升的太陽映照得很溫暖，連帶著小鯨魚的身體也沾上一絲暖意，讓少年睡得渾身暖烘烘的。
小鯨魚見季糖坐起來了，嚶嚶嚶地拍打起小魚鰭。
季糖揉揉腦袋，讓自己清醒過來。昨天所經歷的一切，像一場夢幻的夢。
“小鯨魚？”
“嚶！嚶！”
季糖笑著揉揉小鯨魚的腦袋：“你昨天很棒。”
小鯨魚緩緩地起飛，貼著海面航行。它的身軀很龐大，海面一時被諾大的黑影所覆蓋，讓它成了比海洋更令人矚目之物。
鯨魚一旦遊動，宛若漂浮孤島。
他的孤島，能漂浮在天空之中。
要去哪裡？
季糖有點疑惑。
小鯨魚順著海水越飛越遠，種種魚類蹭過它的肚皮從海面躍起，飛鳥棲息在它的背脊之上，溫暖的初陽映照著它。
他們來到一處望不到任何邊際的大海。
隨即，望向大海的季糖微微愣住。
——他聽見一陣低鳴聲。
這低鳴聲從海底深處傳來，溫柔而柔軟。低鳴聲過後，他看見不遠處的海面湧起水波，隨即一頭巨物從海面躍起，帶著一聲高昂的鯨鳴。
是座頭鯨群。
無數頭座頭鯨一接連二地從水面躍起，巨鷹般的魚鰭揚起晶瑩的水花。水花被陽光映成金色，整片海洋一時像有無數顆金子落下。
小鯨魚飛行在它們的頭頂上，也隨之發出一聲低低的鯨鳴。
這與嚶嚶嚶聲不同，鯨鳴很低沉，像在吟唱一首古老的詩歌。
所有座頭鯨都注意到了這頭小鯨魚。
這頭小鯨魚帶有渾身的鞭痕，可它卻能飛在高空之中，成為群鯨中最羨慕的物件。
季糖坐在它身上，面前便是座頭鯨的噴水孔。
隨即，他看見噴水孔噴出一串巨大的晶瑩水柱。水柱衝向滾燙的驕陽，譁啦啦的，將少年的衣服淋得溼漉漉。
“嚶！”小鯨魚拍打魚鰭，示意少年向天空看。
季糖下意識地抬頭。
——他看見了彩虹。
一大圈五顏六色的彩虹圍繞在季糖身邊。
水中的座頭鯨在小鯨魚噴水後，也都一頭頭地開始噴水。方圓內的漁船一時都看見海面之上，突然呈現足以覆蓋整片天空的彩虹。
看得出，座頭鯨們下意識將能飛的小鯨魚當作了首領。
季糖第一次瞅見這麼壯觀的彩虹和座頭鯨，內心很驚喜。他臉頰微微泛紅，對小鯨魚輕聲道：“謝謝你。”
“嚶！”小鯨魚擺擺身子，搖搖腦袋。
不用謝呀。
**
小鯨魚載著季糖，在海面飛行了很久。直至傍晚才將季糖送回岸邊。
它飛向海面邊的沙灘，放低自己的身體，小心翼翼地放少年下來。
季糖在水面玩了一天，意外地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完全被水浸溼，溼漉漉地緊貼在皮膚上，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身形。頭髮也溼噠噠的，水珠順著清秀的面龐往下滑，沒入衣領裡消失不見。
季糖想起自己的揹包裡有換洗的衣服。
他找到揹包，拿出衣服，四處往了往，便選擇躲在沙灘上無人的礁石後換衣服。
厲鬼們並不知季糖要換衣服，習慣性地向季糖那邊圍過來。
季糖：“……”
他臉頰一紅，將所有厲鬼物件都丟出去。
小粉團瞥見溼漉漉的少年，意識到什麼，整隻糰子變得更紅了，嘰啾啾地要飄起來。小黑團很大膽，抱著少年的大腿不肯走。
季糖：“……”
他正想繼續趕他們離開，好讓自己換衣服之時。他的視線突然被龐大的身軀擋住。
小鯨魚緊緊地護住他，不讓厲鬼和其他人接近，給季糖製造一個安全隱秘的換衣服空間。
“嚶！”小鯨魚知道少年要換衣服，可它要護住少年，不能離開。以至於它可能會看見少年的身體，這導致它的肚皮很紅，整條魚都很害羞。它嚶嚶叫幾聲，選擇用小魚鰭慢吞吞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嚶！它看不見！看不見！
季糖瞅著小鯨魚的動作，無奈輕笑，乾脆利落地換上乾爽的衣服。
同時，他想到一個問題。
他不能一直待在這座小漁村裡，他還得回家。
……他要小鯨魚跟自己回家嗎？
不對。
他的家對於小鯨魚來說並不是家，小鯨魚的家是大海與天空。
這是它夢寐以求多年的家。
但如果……他離開了，或許很難再可以看見小鯨魚。
這座沿海城市離季糖所在的城市很遠。
而且天空與大海這麼大，小鯨魚是要飛向遠方的，是要去探索這整片天空。
一旦他們分開，很可能再也不會見面。
季糖抬起頭，瞥一眼鯨魚龐大的身軀，抿起唇。
說實話，如果讓他來選擇。
他不會讓小鯨魚跟自己走。
他的小鯨魚被囚禁在這不足十米的水池中這麼多年，如今終於擁有自己的自由。
它有權利飛得更高，獲得更多美好，遇到比自己更好的人。
“…………”
季糖沉默很久，仍是想問問小鯨魚的意願。
少年抬起頭，踮起腳尖，瞅著小鯨魚溫和的眼眸，小聲問道：“小鯨魚，我問你一個問題。”
不知怎的，他的心有點緊張。
小鯨魚會怎麼選擇？
是選擇他，還是選擇自由？
應該是後者吧。
上天給予了它一雙翅膀，它生來便屬於天際。
他那座小小的屋子不會滿足它的。
季糖輕嘆口氣，繼續道：“我要回家了，我想問問你……你是跟我回家，還是留在天空之中？”
“嚶？！嚶！”小鯨魚愣住片刻，拍打自己的翅膀，發出綿軟的嚶嚶叫。
季糖一時看不懂它的意思。
就在他等待回答的時候，小鯨魚突然飛起來，飛向看不見邊際的海洋，給季糖留下的只有冰冷的海風、看不見任何影子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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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糖猝然愣住，想要抱住小鯨魚的手緩緩放下。
……走了？
剛才的叫聲，是在向自己道別嗎？
今天的夕陽透出昏黃色的暗光，將大海染上層不明不清的黃色，連帶著空氣也顯得不這麼澄澈。
他回到自己的揹包那裡，厲鬼物件們在迎接他。
他背上揹包，對厲鬼們輕聲道：“回家吧。”
附近恰好停有一輛計程車，季糖本應可以坐這輛計程車馬上離開，然後坐今晚的飛機回家。可臨走之前，他忍不住站在原地等了等。
約莫有半個小時後。
他沒有放棄，還在等，哪怕夕陽將他曬得滿頭大汗。
出乎意料的。
他看見遠處的天空飛來一個熟悉的龐大身影。
“嚶！嚶！”
小鯨魚知道自己來遲了，迅速地飛到季糖身邊。季糖周身的樹木百草都被它的飛行帶出沙沙的響聲，空氣間多出屬於小鯨魚的清新海味，不再顯得這麼炎熱。
季糖看見小鯨魚寬大的背脊上多出其他東西。
是一片足足有一人高的芭蕉葉子，葉子上還放有一塊小海綿。
這是一張很小很小的床。
床的旁邊，還有幾塊方方整整的石頭，似乎是要用來做床頭櫃的。
櫃子之上，還有幾片更小的葉子，像是衣服或者毛巾。不過背脊上更多的是花花，五顏六色的新鮮花朵，鋪滿小床的周圍。
這些東西是小鯨魚辛辛苦苦找來的，它把它們放在自己的背脊上，而且為了不讓它們掉下來，飛得很小心。小家具都很小很小，但五臟俱全，擺在鯨魚的背脊之上像一個小小的家。
小鯨魚俯身，將溼漉漉的腦袋湊到季糖面前，示意他順著自己的腦袋上去那個小小的家。
——哪也不許你去。
你就住在我身上吧。
你要和我去大海，去天空，去你的心裡。
作者有話要說： 推薦一首歌《化成孤島的鯨》感覺特別適合小鯨魚與糖糖的故事。
特別是那一句“我的背脊如荒丘，而你卻微笑擺首，將它當作整個宇宙。”
在微博裡放上了一些關於小鯨魚飛上天空的照片，微博名是筆名~咬貓耳朵
評論多的話，今晚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