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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樾國京城護衛有侍衛禁軍、護軍和步軍。侍衛禁軍是皇帝親軍,仿楚制,執侍從兼宿衛之職,設領侍衛內大臣。楚制,此領侍衛內大臣由親信宦官擔任,但樾國□□以來,為免宦官專政,乃以親貴大臣充之。護軍把守禁宮門戶,以天罡北斗,分為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營。前三營守衛皇宮,後四營守衛皇城,若遇皇上出宮祭祀或秋狩圍獵,護軍也要擔扈從之責。原本護軍設提督,統領號令,不過太宗末年和仁宗年皇子爭位護軍提督和禁軍領侍衛內大臣各為其主幾乎鬧出禁宮兵變,仁宗就把護軍提督這個職位撤消了,大小事務一併交由領侍衛內大臣直接負責。步軍的規模較前兩者為大,主要負責京師城門守護及抓捕逃犯,但皇上出巡時,也要擔當護衛。因樾國西京有九門,所以步軍統領又叫“九門提督”,官職和楚國的執金吾相同。

玉旒雲請到了慶瀾帝全權信任的聖旨,立刻讓人傳令給九門提督,讓他對九門出入之人嚴加盤查,同時,請他派所轄巡捕中營的督尉潘碩立刻來玉府相見。吩咐完畢,她就好整以暇地讓僕人沏一壺茉莉香片來,和石夢泉同飲。

石夢泉看她這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有些不解:老刺客死了,戲班子是宮裡帶出來的,雜耍班子諸人一口咬定老刺客是新近才加入班子的,而引見他父女的人早就不知去向――所有的線索都斷了,如今上哪裡去找奸細?又上哪裡去救翼王?

玉旒雲鎮定地品著茶:“翼王麼,楚人把他弄死有什麼好處?活的翼王至少可以做個籌碼,威逼我們割讓些土地;而死的翼王――哼,楚人掂量掂量他們的兵力糧草,看有沒有本事再玩一次十五年前的把戲!”

石夢泉知她指的是什麼:十五年前,樾楚之爭中樾國大獲全勝,楚國京城都幾乎被攻破。後來就請求議和,並送了一位公主來和親。不想,這位公主在樾國神秘遇刺,楚人乘機撕毀合約。當時樾國正是太宗末年,太宗諸子為了皇位,兄弟鬩牆,同室操戈,爭鬥一直持續到仁宗年。楚軍此時偷襲,自然得著不少好處。可如今,樾國兵強馬壯,掃蕩四方,勢不可當,楚國卻年來天災不斷,據南方探子回報,楚國鄉村十室九空,再也徵不到壯丁了。落雁谷損兵折將之後,楚人應該不敢輕易出兵。

“可是,”石夢泉道,“總不能就任他們挾持翼王爺吧?”

“那又如何?”玉旒雲笑道,“翼王這傢伙早該吃點苦頭了。若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以為我玉旒雲是吃素的。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

“但……”石夢泉依然覺得不妥。

玉旒雲笑著把他的茶向前推了幾分:“你別急,這是好茶,先嚐嚐――翼王畢竟是我樾國貴胄子弟,讓他落在楚人手中有失我皇朝尊嚴,我自然會把他拎出來的。”

不用“救”,偏使一個“拎”字,玉旒雲對翼王的厭惡可見一斑。

“那……”石夢泉沉吟著,“你讓九門提督火速趕來,想讓他搜遍西京麼?楚奸藏身何處,我們可沒有頭緒。”

玉旒雲笑得狡黠:“我們沒有,可它有――夢泉,我給你看樣好玩意兒!”

石夢泉被她弄糊塗了,跟著走到裡間,只見桌上一個籠子,內中養只貂鼠,通體漆黑,沒有一絲雜毛。

“這是?”慶瀾帝送他一隻獅子,她自己又養一隻貂鼠?玉旒雲什麼時候也喜歡上動物了?

“這是‘黑無常’。”玉旒雲開啟籠子將貂鼠抱了出來,在懷裡逗玩著,“你到南方去的時候,我養了這麼個寶貝,才兩個月大,卻厲害得緊。”

石夢泉不解。

玉旒雲又把貂鼠放回籠中,從小屜子裡取出一個彷彿胭脂盒的匣子來,開啟了,內中是如那貂鼠皮毛一般烏黑油亮的膏子,幽幽地散發出一股奇特的香味。玉旒雲把匣子敞開在空中隨便晃了幾下,那籠中的貂鼠即“吱吱”亂叫起來,四爪在籠壁上亂抓,好像拼死要逃出來一般。而玉旒雲將那匣子一蓋,沒一刻,貂鼠又恢復正常了。

石夢泉覺得好是稀奇:“這是什麼玩意兒?”

“這是□□。”玉旒雲道,“名叫‘□□’,又叫‘阿芙蓉’,原產在比西瑤還要往南的溼熱之地,花朵雖鮮豔美好,但是果實卻可使人上癮。尤其從果實煉製的這種軟膏毒性最大,若放在煙槍裡吸食,民不思稼穡,兵不能征戰,一個國家也可毀滅。我國不產此毒物,□□皇帝在書中見到記載,就明令禁止培植與提煉,防患於未然。但上個月有人舉報西京來了些外邦商人,經營此物。順天府將這些商人全都斬了,繳獲的□□卻沒有盡數銷燬――八成是府尹自己想發橫財。偏巧被我撞到了,就把□□統統沒收。本來只是想試試它的毒性是否真的有記載中的那麼大,所以餵養了這只貂鼠――它就是吃□□長大的,現已毒癮深種,不可自拔了。”

原來如此。石夢泉點點頭:“那就沒有解毒的辦法麼?”

“我還沒想到那一層。”玉旒雲道,“這只貂鼠現下最大的用處其實是搜尋□□。出入京城的貨物眾多,倘有人居心叵測走私□□要毒害我國臣民,順天府衙門實在不夠精力徹底盤查。有了這貂鼠,哪怕是山一樣的貨堆,它躥上去,若有□□也能立刻挖掘出來,實在便宜。”

“那這和……尋找楚奸下落有何關聯?難道他們藏了□□麼?”

“他們沒有。”玉旒雲笑道,“不過,我在翼王身上放了一些――就在他進箱子之前。”說時,晃了晃腰間的七巧荷包:“連月來馴養‘黑無常’,我隨身帶著□□。翼王身上被我抹了蠶豆大的一塊膏子,黑無常鼻子靈,嗅到了一定會飛撲上去的。”

正講到這裡,外面報說“巡捕中營的潘大人到了”,玉旒雲就把荷包也朝屜子裡一鎖,提上黑無常的籠子:“走,咱們抓人去!”

由戲臺開始追蹤,出玉府,一路曲折,穿過了小半個京城,在一所四合院外停了下來。玉旒雲親自輕身躍上牆頭望了望裡面的動靜,接著命令潘碩立刻調集人馬在四周埋伏,看她號令行事。

潘碩領命而去,玉旒雲命所帶的其他幾名禁軍高手注意著變化,自己笑著朝石夢泉眨了眨眼:“怎樣?來見識見識這些夠膽子潛入我家裡的楚人?”

石夢泉知她是要潛進院裡一探究竟,怎能容她孤身涉險?點了點頭,兩人一齊悄然無聲地躍上了房去。

一眼就看到翼王了。賊人的膽子頗大,就只把他堵了嘴巴,蒙了眼,五花大綁丟在院子裡――難怪方才玉旒雲只瞥一眼就曉得來對了地方。院中也無人看守。北地十月的夜晚涼意透骨,幸虧一隻小爐子不知在燉些什麼,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否則翼王不冷死也要凍殘。

石夢泉便欲下去救人,被玉旒雲攔住了。再等一等,玉旒雲無聲地命令,接著輕輕走到偏廂的房上,好張望正堂裡的動靜。

正堂裡有十來個人正在吃飯,圍著一隻熱騰騰的沙鍋,蒸汽讓每個人的輪廓都有些模糊,不過可以依稀看出有一個是女子,其餘的人身材不高,也都像是南方人。有人對那女子道:“劉老前輩恐怕已經落到了玉旒雲的手中,是兇是吉,我們擔心也無用。得先看看玉旒雲那邊是什麼反應,再行營救,不然,恐怕打草驚蛇,壞了大事。”

女子默默不語。

旁邊又有人道:“不知劉老前輩會不會……你們說,狗皇帝和玉旒雲會不會已經知道了是咱們做的?”

“你什麼意思?”女子啞著聲音道,“你是說師父受不了拷打,洩露出大夥兒的身份?你也太小瞧我們琅山派的人了!我師父寧可自盡,也決不會說半句出賣同胞的話!”

“劉老前輩師出你琅山派那是沒有錯,楚國武林你琅山牌名頭響噹噹,也是沒有錯。”那人道,“不過,今天在這裡的除了你們楚國武林中人,大部分是我們馘國的義士?你們口裡沒說,然而心裡真的把我們當成同道麼?”

女子登時拍案而起:“一筆寫不出兩個綠林。再說,楚國和馘國難道不是盟友?我們楚國得各路英雄來刺殺狗皇帝,是想阻止樾寇進犯我國,你們馘國的諸位是想助貴國皇帝復國。雖然大家目的不同,但任務卻是一樣,就算得同氣連枝。現在說出這種話。這算什麼?”

原來不止是楚國奸細,還有馘國的!玉旒雲和石夢泉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們知道楚人收留了馘國景康帝,雖然還以外賓禮相待,但是從始至終沒有想過要幫他復國――馘國滅亡已經是不爭的事實,憑幾個匹夫就想要顛覆樾國的統治,簡直是痴人說夢。就算真的要奪回領土,也應該在西方六省直接策動叛亂,才最為便宜。竟山長水遠地跑到西京來刺殺慶瀾帝,真是愚蠢之極!

當然,楚人為了防止步馘國的後塵,想要先下手為強,那又另當別論。石夢泉看玉旒雲眯起雙眼,一線冰冷的光芒。他知道她心裡怎麼想:卑鄙的楚人!

“曹姑娘誤會了。”有一個人看局面要鬧僵,趕緊打圓場,“趙大俠的意思是,樾人狡猾無比,尤其那玉旒雲,雖然年紀輕,卻陰險狠毒,咱們對她不得不多多防備。此刻身在樾國,就是身在她的手掌之中,萬一露出什麼破綻,便滿盤皆輸了。”

那曹姑娘道:“張千總說的我何嘗不知?不過,看樣玉旒雲還未查出是何人所為,是以只讓步軍嚴查進出城門的人。西京這麼大,他要挨家挨戶搜查是不可能的。我們只要熬過了風頭,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張千總道:“說的不錯。”又嘆了口氣,道:“本來精心設計這出好戲,是想把玉旒雲抓起來,方便刺殺狗皇帝,如今只抓了這麼一個草包王爺……”

“雖然是草包,”那曹姑娘道,“卻可以用來交換我師父!”

“不行!”另一個人沉聲道,“劉老前輩要救,但是我以為不可用草包王爺去換。”

餘人都是一驚,聽他繼續說。這人道:“要換人,難免就要和樾人交涉,要約時間、地點。這其中有太多的環節他們能夠使詐。方才張千總也說了,咱畢竟是到了樾匪的地盤上,諸多不便,也有諸多危險,一不小心就會鑽進別人的套子去――那個玉旒雲,我雖然沒有跟她打過交道,但是今天如此妙計都被她識穿,可見她精明謹慎,詭計多端。若非如此,她怎麼能在落雁谷能夠以少勝多使耿將軍的部眾覆沒?我們都是名門正派,幾時和陰險小人打過交道?能不和她正面交手,還是不要正面交手的好。”

聽他前面的分析,倒是冷靜有理。然而後面竟以“名門正派”為理由,解釋自己為什麼敵不過玉旒雲,實在可笑無比!玉旒雲望了望石夢泉,那意思是:原來在他們眼中,我是一個這麼可怕的對手麼?

石夢泉笑笑,想,雖然現在玉旒雲才初出茅廬,但其實沒有人想真正做她對手啊!

楚、馘兩地武林中人繼續商討:“鐵大俠說的極是!那這草包王爺就沒有用了。留著反而是個累贅。怎麼處理才好?”

姓鐵的摸了摸下巴:“怎麼來的,還讓他怎麼回去。左右他也沒見過咱們,不知道咱們落腳的地方,回頭咱就把他丟到哪個偏僻的小巷子裡去。等他醒過來,還以為自己是被天兵天將丟下凡來了呢!”

玉旒雲差點兒笑出聲來,一手捂著自己的嘴,一手拉過石夢泉的手掌來,寫道:“最好他們把翼王丟在豬圈茅廁邊,他就以為自己投胎做了蛆蟲了!”

石夢泉見她這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也為之一哂。他二人自有默契,開懷之後還不誤正事,密切關注著刺客們的動向。

聽那曹姑娘道:“鐵大俠的計策雖然穩妥,但是花了這麼大的力氣,還……還讓我師父也……怎麼能這麼便宜這些樾匪?”

姓鐵的道:“曹姑娘,你們琅山派和我鐵劍門氣同連枝。劉老前輩就好像鐵某自己的師父一般。他如今遇險,鐵某心中焦急不下姑娘。但是,正像方才曹姑娘自己說的,我們楚、馘兩地武林義師和張千總一同北上,一是為了幫助馘國皇帝復國,二是為了粉碎樾匪南侵的陰謀。這兩者都是大局,怎可在一件事或者一個環節上斤斤計較?”

曹姑娘不作聲。其他人則問:“鐵大俠有什麼好計劃麼?”

姓鐵的道:“鐵某只是以為,應該儘快重新計劃刺殺那狗皇帝。要問我沒有計策,只能或有些初步的考慮。我說來,大家覺得有不妥的,再一同商量,如何?”見眾人都點頭,他就道:“我雖然說要把草包王爺送回去,但是可沒說白白地便宜樾寇。我們鐵劍門有九蟲丹,只要給草包王爺吃了,會全身又痛又癢,沒有獨門解藥則最終周身潰爛,九九八十一天便一命嗚呼。他是狗皇帝的親弟弟,如果得了‘怪病’,狗皇帝一定會廣招天下名醫來給草包王爺看病。如此一來,豈不就是我們的機會?”

好哇!玉旒雲冷笑:才說自己是名門正派,無動的陰險手段,轉眼就打算拿□□害人了!她打從心眼裡厭惡這些武林中人,不過,若他們能給翼王一點苦頭吃也不錯。因轉頭看看石夢泉:你以為呢?

石夢泉自己也不喜歡這個厚顏無恥的王爺,但是若楚人真向樾國的皇親國戚下毒手,他做臣子的決不能袖手,因此向玉旒雲搖搖頭,勸她也不要任性。

玉旒雲挑了挑眉毛,正想反對,猛聽“嗖”地一聲響,接著有“吱吱”的叫聲。那姓鐵的喝道:“誰?”跟著飛身躍出房外。

玉旒雲和石夢泉連忙伏下不動。石夢泉用極低的聲音問了一句:“怎麼了?”

玉旒雲道:“是黑無常。”原來這貂鼠禁不住翼王身上□□的誘惑,掙脫了外面某個禁軍兵士的掌握,躥進院子裡來了。

房中的楚人全都跟著姓鐵的來到了院子裡,只見貂鼠在翼王身上亂爬,原本昏迷的翼王因醒了過來,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哪裡來的畜生?”曹姑娘呵斥,跟著“唰”地一揮劍,貂鼠才發出“吱”的一聲慘叫,就身首異處了。

石夢泉好不心疼,望了望玉旒雲,見她滿不在乎的神色。“吃□□長大的畜生,本就活不長的。”玉旒雲低聲道,“你看看潘碩的兵來了沒有。”

石夢泉應了,朝後面巷子裡的士兵打個手勢。那士兵提起燈籠來,光暈裡正好可以看見潘碩,朝上面點點頭。

便來回報玉旒雲:步軍準備停當。

玉旒雲的嘴角掛起一絲陰冷的笑容:“張弓,搭箭,把這地方給我圍了。”

雖然那些都是武林豪傑,但是步軍巡捕中營精銳二百人強弓鐵箭包圍,又有禁軍高手助陣,雙方交上手還沒有一柱香的時間,戰鬥便結束了。四合院裡共有十二名刺客,被步軍當場射死三人,禁軍擊傷兩人,其餘束手就擒。

圍捕是由潘碩指揮的,玉旒雲在戰鬥剛一打響就獨自回府去了,叫石夢泉留下壓陣,將犯人關到巡捕中營的大牢裡,把狼狽的翼王護送了回府,才和潘碩一起向玉旒雲覆命。

玉旒雲已把慶瀾帝夫婦送回宮了,剩個愉郡主非要等到翼王的訊息不可。石夢泉回說翼王安好無恙,愉郡主又拉著石夢泉問長問短:奸細是怎麼抓的呀,危不危險呀,石夢泉有沒有受傷呀……煩得石夢泉簡直頭皮也發麻了,才有太監傳話來:“太后娘娘叫郡主過去。”這才終於把愉郡主打發出門。

玉旒雲簡單地問了問圍捕的經過,就誇讚潘碩:“幹淨利落,果然適合在步軍衙門辦差,看宮門多浪費?”

潘碩連忙頓首說“不敢”。其實他和玉、石二人相識也久了。他原在護軍中任職,身手既好,辦事又穩重。只是太過正直,太宗和仁宗年間因為不肯依附任何一個皇子而受到不少打壓,到了三十歲還沒有外放建功的機會。慶瀾帝登基之後,在九門提督衙門下增設了巡捕中營,玉旒雲就推薦潘碩出任督尉。算來,他還欠了玉旒雲一個大人情,後來玉旒雲外放,東征西討,他還沒機會好好當面感謝。今天能夠幫玉旒雲捉拿刺客,也算是報答。

“你不用謙虛。”玉旒雲道,“大家在宮□□過事,我只佩服有本事的人。你們提督大人年事已高,我聽皇上說他有意告老還鄉。你好好表現,我自然保舉你接替他。”

潘碩覺得自己能夠從宮門護軍小小的副參領一躍成為巡捕中營督尉,已經很滿足了,至於九門提督,他想也不敢想。“只要是能為皇上辦事的,下官做什麼都可以。多謝玉將軍提攜。”

“朝廷中的職位也應該讓有本事的人來做。”玉旒雲笑道,“今天左右是辛苦你了。那些抓來的犯人請你分開關押,務必使他們不能互通訊息。”

“是。”潘碩領命。見玉旒雲沒有其他吩咐,就退了出去。

玉旒雲則對石夢泉笑道:“年年生日,這次居然楚國也給我送一份大禮,實在讓人開心。”

發生了這麼多事,石夢泉幾乎都忘記生日這茬兒了,見玉旒雲談笑自如,也就陪著笑了笑,道:“可我看這份禮倒棘手得很。他們對我國形勢如此瞭解,恐怕除了今日落網的九人之外,還有些不知埋伏在什麼地方。”

玉旒雲哈哈大笑,拍了石夢泉一掌:“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我能想到你也想到――若你不在我身邊,旁人執行起命令來我光解釋就要煩死了。”

一語,說得石夢泉心裡猶如春花燦爛。“我哪能及得上你?”他掩飾著如狂的欣喜。

玉旒雲道:“咱們固不知道楚奸埋伏在何處,但是我卻有辦法讓他們自己暴露出來。”

“此話怎講?”石夢泉問。

玉旒雲眯著眼睛,從窗外拽過一枝紅葉來,更深露重,卻顯得顏色更加鮮亮。“文人相輕,自古而然。武夫本來應該簡單些,像我們樾國的猛士,多願意考個武舉的功名,混口飯吃。但楚國所處的南方,有千多年的歷史,武林浸染文士之氣,雖朝代更替,他們卻彷彿自成一國,有爭權的,有奪利的,有相互仇視的,有相互利用的。現在他們勉強湊在一起,但彼此間微妙的關係並未改變――你聽聽他們今天說的那些屁話!根深蒂固的門戶之見!表面上說什麼要顧全大局,其實底下不知都謀劃著什麼勾當呢!加上又摻和進了馘國的餘孽,大家心中都不知道都多少把小算盤在噼裡啪啦地打著。”

“你打算讓他們窩裡反?”石夢泉領會到了。

玉旒雲點點頭:“我們只要指他們其中一個已向我投誠,其他人必擔心潛伏在別處的同夥會有危險。我們可假裝疏忽,讓他們中個一兩人逃出去,還怕此人不去通風報信麼?”

石夢泉贊同,想了想又道:“暗樁子最怕就是暴露身份,一般相互之間沒有太密切的聯絡,有時甚至除了幾個必要的同伴外,根本就不知道其餘細作的身份及所在。所以我們放出去的這個餌當是個管事的人,或者是個同大批細作聯絡的人,才能事半功倍。”

“對,一點兒都不錯!”玉旒雲點頭,“你真知我心意。如今這個餌是現成的――那個張千總,既是千總那就是楚國朝廷裡的人。武林的烏合之眾因朝廷有難才集結在一處,他們相互誰也不服誰,自然只能由朝廷中人來發號施令了。”

“好計策。”石夢泉道,“難怪你交代潘碩務必把犯人分開來關押。”

玉旒雲笑了笑,摘下一片紅葉來,像一朵花兒似的嗅了嗅,道:“分開關押,好處多者呢――你以為將西京的刺客們一網成擒是我唯一的目的嗎?哼,楚人會派細作,難道我就不會?”

“你已經派了細作去楚國?”石夢泉一驚,“是什麼時候的事?”

“也就差不多你啟程去南方七郡那會兒吧。”玉旒雲道,“我挑了一批身手好,又機靈的人――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和楚國的交鋒不遠了,當然要好好打探情況。這次,正好可以派上用場。現在已經知道楚國至少來了琅山派和鐵劍門,只要查查這兩個門派的底細,編個謊兒,說其中一家已經投誠。這個訊息傳回楚國去,不怕那群匹夫不翻天!”

石夢泉道:“果然如此!那麼我和大人立刻分頭行事,大人聯絡南方,我負責審問今天抓獲的奸細,如何?”

“也不用那麼急。”玉旒雲笑道,“天也晚了,你該回去休息了,累出病來豈不麻煩?”

石夢泉怔了怔,感覺這話似有弦外之意,但又捉摸不出,只好道:“我哪那麼嬌貴?”

“難說!”玉旒雲一笑,斜眼瞧著好友,“你出門,某些人怕你受傷,你做事,某些人自然要怕你勞累啦――你娘對你都不及她關心,若是她知道我深夜還派軍務給你,恐怕明天就要來掀了我的屋頂。唉,我在這府裡住得還算舒服,可不打算露宿街頭。”

聽出她用愉郡主的事調侃自己,石夢泉登時又羞又急:“怎麼連你也這麼說?我跟這磨人的郡主可真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看他窘迫的樣子十分有趣,玉旒雲不輕易放過:“現在沒有,將來可難說。翼王在皇上面前替人家愉郡主道出了心聲,今晚上要是皇太后再把事查實了,我看賜婚的日子就在這幾天。到時候你做了趙王爺的女婿,我要牽制趙王的兵力,便要有勞郡馬爺了!”

石夢泉連脖子都燒得滾燙,憋了半晌,才找出一句還擊的話:“連翼王的話你都信了,難怪我這種人也要做郡馬。”

玉旒雲果然被堵住了,好半天,狠狠捶了他一拳:“你小子,什麼時候也學得這樣伶牙俐齒?”

事情就按照玉旒雲的計劃進行。不出十天,潛伏在楚國的眼線有信來,把鐵劍門的鐵無缺,琅山派劉大通和曹鑑蘭的底細彙報清楚。那個張千總,因為身份不同,又似乎是專司細作調遣的,所以很難查到。玉旒雲不以為意:這倒正好證實了她和石夢泉的猜想。

她把潘碩叫了來,讓他立即將鐵無缺秘密轉到刑部大牢裡,然後把其他八個人帶到巡捕中營的拷問室,假裝逼供,實際是讓他們相信鐵無缺變節。由於所掌握的情況不多,撒謊務必要撒圓,就在琅山派和鐵劍門頭上作文章,千萬不要讓旁人聽出破綻來。說辭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潘碩道:“玉將軍,卑職不及將軍聰敏,恐怕難以勝任,還是將軍親自對付這些奸詐之徒比較穩妥。”

玉旒雲道:“哎,你別先看輕自己。再說,區區幾個不上臺盤的細作,要我驚雷大將軍親自出馬麼?你想我這戲沒唱就塌臺?”

潘碩不敢吱聲了。

玉旒雲道:“我指你一個法子――你先按照你們慣常的規矩拷問,找兩個下手有數的人。對那個張千總就下手輕些,若是缺胳膊少腿兒了,我可要找你算賬。其他人你只管狠狠打,最好打得他們暈頭轉向,就算你說話露了破綻也聽不出來。待打得差不多了,你便照我的話說一番,說完別再折騰旁的,就把他們都關回牢裡去――這次,八個人都關在一處。你告訴他們,明日將他們推出午門斬首。”

潘碩記下了,照樣去做,過了兩個多時辰,回話說,已經都辦妥了,問玉旒雲下一步打算如何行事。玉旒雲道:“且找你手下最好酒的幾個人,著他們今晚看守大牢。你們看押楚奸都辛苦了,如今奸細即將伏法,你們功德圓滿,我會讓石將軍送幾壇好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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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碩愕了愕道:“下官不明白。下官管教下屬,當值飲酒者要處軍棍三十。步軍中人人都知道酒能誤事。”

玉旒雲道:“我知道。不過我要一個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張千總放出來――你若有比醉酒更好的法子,你儘管用上。不過,你要另外挑出巡捕中營中最擅長追蹤的軍士,看姓張的逃出去後都往哪裡去。凡他落過腳的地方,你都要給我全端了,走脫一個,休怪我在皇上面前沒有好話說。”

潘碩這才想通了所以然,頓首領命。

待他走了,玉旒雲便過石夢泉府去――石夢泉落雁谷之後進封將軍,住的是個臨時的將軍府。他在南方七郡期間,玉旒雲已求慶瀾帝撥了一處府邸給他,但館閣雖在,陳設卻很簡樸。玉旒雲便又挑了幾幅好字畫,今日給他送去。可才出門口,就見翼王笑嘻嘻地走上前來,道:“玉將軍,哪裡去?”

玉旒雲冷著臉,自翻身上馬,不加理會。翼王也趕緊跨馬追上:“玉將軍有軍國大事麼?我其實是來感謝玉將軍救命之恩的。”

玉旒雲催馬疾行:“我沒有救過你。”

“有,怎麼沒有?”翼王緊追不捨,“玉將軍神機妙算把小王從楚奸手中救了出來,是小王的大恩人。”

“王爺弄錯了。”玉旒雲冷冷道,“我的目的是抓捕刺客,動手抓人和救出王爺的是步軍巡捕中營的潘大人。潘大人現在衙門裡,王爺要謝他,不如早去。”

翼往呵呵而笑:“玉將軍真是個施恩不望報的人,看來小王就算磨破了嘴皮子你也不肯承認救過小王。那不如就請玉將軍把小王當成個施恩圖報的人吧――當日若不是小王鑽進那箱子裡,遇險的恐怕就是玉將軍了。”

玉旒雲覺得與其同此人糾纏不清倒不如裝聾作啞,當下打馬疾馳。其時正是晚市時分,街上行人眾多,玉旒雲武將出身,鞍馬工夫自然非翼王所能及。只見她在車水馬龍的街上策馬如飛,彷彿行於一望無際的平原一般。而翼王是個紈絝子弟,騎馬春遊還可應付自如,到了街上一忽而碰翻了人家的菜攤子,一忽而踢飛了別人的雞籠子,到一條街跑完時,他滿身都是塵土雞毛菜葉子,而玉旒雲早就去得遠了。

翼王不甘心,又催馬追趕,看玉硫雲是往石夢泉家方向去的,便喊道:“玉將軍是要去找石將軍麼?我看他今天可沒空跟你商討軍務了呢!”

玉旒雲愣了愣,稍稍勒住了馬:“什麼?”

翼王正好得了機會追個並駕齊驅:“玉將軍不知道麼?今天我母後娘娘在御花園翠湖邊放煙花,小愉要請石將軍同去,恐怕這會兒他們已經入宮了。”

“有這種事?”玉旒雲皺著眉頭,她對愉郡主的厭惡不在翼王之下。

“玉將軍指的是哪一件事?”翼王裝糊塗,“如果是說小愉和石將軍,我想這丫頭應該是在南方七郡遊玩時就相中了你的得意部下了;如果是說太后娘娘的煙花大會,將軍不知道也不奇怪,因為太后差小王來請將軍,將軍還沒給小王說話的機會呢!”

說到這裡,翼王深深地望著玉旒雲,想發覺她神色中細微的變化。而玉旒雲冷笑了一聲:“王爺說的兩件都不是我指的事。”

“哦?”翼王願聞其詳。

玉旒雲目光如寒冰似的掃了他一眼:“我一向以為王爺身上雖然毛病眾多,但至少還有個優點叫‘識趣’。自從當日我當眾打了王爺一記耳光之後,王爺已經有好幾個月沒來自找麻煩了。這幾日難道是你突然皮癢欠揍了麼?”

翼王一愕,未想到玉旒雲竟這樣直白,畢竟他是天潢貴胄,面上實在有些掛不住,紅一陣白一陣的。玉旒雲就乘著這當兒“嗤”地冷笑一聲,打馬轉進小巷子裡。

這是通往石夢泉府邸的近路,走到頭就看到石府前的獅子了。幾個下人正在那裡探頭探腦,看到玉旒雲都急急趕上來伺候她下馬。玉旒雲瞧他們神色有異,問句:“什麼事?”但立刻就發現自己多此一舉――停在門前一乘雙駕金絲楠木馬車,由於天氣漸涼,掛上了織錦妝花簾子,鵝黃的流蘇隨風輕擺,光看著這婀娜的裝飾,就彷彿已見到愉郡主了。

而愉郡主也正從大門裡走出來,邊走邊嚷嚷:“你放心,她現在一定已經到翠湖去了,太后娘娘讓翼哥哥去請她,翼哥哥上次替她擋了一劫,她本來就該報答,何況這一次翼哥哥還奉的是太后娘娘的懿旨……”

才說到這兒,猛然看到玉旒雲了,嚇得忘了自己的話題,只道:“你……你……”一連把這個字重複了十幾次。

而玉旒雲的驚訝並不下於她――愉郡主身後跟著石夢泉,和兩人竟好似手牽手一般。這便如同在玉旒雲胸口重重捶了一拳,千百種怪異的滋味齊齊湧上心來,瞪著眼,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

石夢泉見到玉旒雲,臉“騰”地就紅了,不肯跟愉郡主再朝前走,且舉起了自己的手來。這時玉旒雲才看到,原來石夢泉的腕子上套著鐵鐐,被和愉郡主鎖在一起了。於是心中的百種滋味齊齊被憤怒沖走:“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愉郡主嘴一撅:“怎麼啦?平時他都做你的應聲蟲,今天太后娘娘給了我懿旨,讓他做我的應聲蟲,我就要帶他進宮去。”

玉旒雲怒道:“胡鬧!”抽出配劍來,“唰”地直劈了過去,如削豆腐一般斬斷了鐵鐐。

愉郡主還以為自己胳膊搬家,呆了半天才怒斥道:“玉旒雲,你對本郡主不敬,你是要造反麼?”

玉旒雲冷冷地收劍歸鞘:“郡主無緣無故用鐵鐐銬住石將軍,乃是侮辱朝廷命官,同於藐視皇上。究竟是郡主造反還是微臣造反?”

愉郡主脖子一梗:“我是郡主,你管不著我。而且太后娘娘跟我說了,甭計較什麼法子,只把石夢泉帶到翠湖就好,懿旨你敢不遵?”

玉旒雲輕蔑地眯起眼睛:“懿旨?在何處?凡涉及鐐銬拘捕的,不論涉及士大夫還是庶民,必須有手令。郡主既帶了銬子來,就請出示太后娘娘手諭。否則,要以欺君論處――微臣還要提醒郡主,我國律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郡主今天是去翠湖還是去宗人府,就看您有沒有手令了。”

愉郡主簡直要被氣得跳起來了,以她的個性,倒真願意玉旒雲把自己抓到宗人府去,然後到太后面前好好哭訴一回。玉朝霧雖然母儀天下,但畢竟是別人的媳婦兒,到時候也沒法為玉旒雲撐腰。

石夢泉最瞭解玉旒雲睚眥必報的脾氣,同時也領教過愉郡主胡攪蠻纏的本事,自己已經深受其苦了,可不能把玉旒雲也拖下水,何況愉郡主的背後還有一個不知是敵是友的趙王,他寧肯自己被捉弄,也不能拿兩個人的前途命運來賭博,便連忙來勸和:“玉將軍,算了吧。郡主也是一片好心� ��請我們去看煙花。她同我開個玩笑,你不要當真。”又向愉郡主道:“郡主,微臣沒有騙您,實在有要事必須和玉將軍商討,不能赴太后娘娘的煙花會了。”

愉郡主得了臺階卻不肯下:“我是來請你的,可沒請她。只有翼哥哥失心瘋才會喜歡跟她在一塊,換了我,多看她一眼我都不樂意。”

玉旒雲冷笑了一聲道:“正好,微臣和石將軍都忙得很,沒空站在這兒讓郡主看――夢泉,我們走。”說著就往石府裡跨。

“不許走!”愉郡主上來要攔。可偏這個時候,翼王一人一馬攆上來了,愉郡主見他,招手呼道:“翼哥哥,你快來!他們欺負……”那“我”字還沒出來,只聽大門“轟隆”一聲,已將她關在了外面。她氣得撲上來猛力擂門,可門內傳來玉旒雲的聲音:“吩咐下去,除了巡捕中營潘大人來找我,誰敲都不許開門!”僕人都應“是”,聽語氣好像是強忍著嗤笑。

愉郡主又抬腳來踢――這時她已聽不見玉旒雲的聲音了,因為玉旒和石夢泉已經穿過了前庭,邊走邊道:“要是用腳踢,就更加不給她開門了。哈哈哈哈。”

石夢泉陪在一邊,有心要解釋一下剛才的事,可又擔心越描越黑,只好垂頭不語,等著玉旒雲先提起話頭來。但玉旒雲只是一路指點品評他府上的佈置――何處那工匠已用足了心思,何處還要返工重修,一直講到了花廳門口。石夢泉終於忍不住道:“我是個能將就的人,何必花這些功夫?”

“哦?”玉旒雲盯著他,一笑,“那你要把功夫花在哪兒?”

石夢泉多少有點“做賊心虛”,臉一紅:“自然是……跟著將軍征戰四方。”

“嘻――”玉旒雲笑,“一個被小丫頭用鐵鏈銬住的人,我怎麼敢讓他帶兵?楚國山明水秀美女如雲,到時候銬的鏈子太多,不知你走得動走不動。”

無論如何也不要玉旒雲誤會自己。石夢泉雙膝一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將軍,適才卑職一時疏忽,誤落愉郡主的圈套。有失體統。請將軍降罪。”

“你這人!”玉旒雲拉住他,“開個玩笑你就上當了。你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讓著那個荒唐的郡主?你是怕我和趙王結樑子,是吧?”

石夢泉心裡一熱:此時立刻死了也無遺憾。

玉旒雲拽他起來:“你別這樣,處處都不替自己設想。你現在是將軍了,多少年才掙得今天的位子?一個堂堂的將軍竟被小丫頭耍得團團轉,傳了出去你還怎麼領兵服眾?咱們兩個人是什麼樣的關係外人都知道,誰要是騎在了你的頭上,不也就騎在了我頭上?”

啊?石夢泉心中有如電掣:我跟她的關係?什麼樣的關係?外人眼中如何?她的眼中又如何?是這般還是那般?唉,她已說出這樣的話來,且不論這“關係”究竟怎樣,我死也瞑目了!

他又是歡喜又是激動,垂頭痴痴地笑了出來,再聽不見玉旒雲後面說了些什麼。

“夢泉!”猛地,玉旒雲拿畫軸敲在他頭上,“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有。”石夢泉趕緊收回飛揚的心事。

玉旒雲審視著他的臉:“唉,我看你真是被這個要命的愉郡主整傻了!我跟你說,你以後不要理她,更不要怕她――至於趙王,要是他有什麼圖謀不軌,咱們自然要和他撕破了臉來。現在咱們沒功夫理會他有何陰謀詭計,難道他就有閒暇來找咱們的麻煩麼?北疆那邊他走不開。”

“是。”石夢泉答道,同時深吸了一口氣,警告自己再不可胡思亂想讓玉旒雲看出破綻來。

“好啦,好啦。”玉旒雲拍拍他,“多大的事兒咱們都應付得了,還怕這個?走,看看我給你帶來的字畫!”

兩人於是肩並肩跨進花廳去,玉旒雲把帶來的幾幅字畫一一展示給石夢泉看,多是花鳥,尤以石蘭為主,此外也有書畫長卷。其中一個是無名氏所作,但捲上有《夢泉》、《問泉》、《探泉》、《叩泉》、《拜泉》、《聽泉》、《憶泉》七首絕句,構思精巧,辭藻古雅,讀來猶如處身世外桃源。更兼,句中暗含了石夢泉的名字,玉旒雲不知從何處搜了這卷詩來,可謂花足了十二分的心思。饒是石夢泉不好詩文,也誦讀良久,不忍釋卷。

最後一個卷軸是所有書畫中最長的。石夢泉要拆開上面的絲帶時,玉旒雲按住了他的手:“夢泉,這幅畫與別不同,咱們的將來就在這上面了,你可準備好了麼?”

石夢泉愣了愣,玉旒雲已解開絲帶來,同他一人一邊,展開了畫卷――這是一幅九尺長卷,題為“萬里山河圖”,由漠北的茫茫雪原和蒼蒼群山,到南國的浩浩大海和鬱郁森林,從東方小橋流水魚米之鄉,帶西部的萬馬奔騰戈壁草原,有歷代中原皇帝視為“神山”的琅山,有草原民族奉為“蒼天之眼”的尼瑪湖,有群山護衛下奔騰不息的大青河,還有號稱“險灘九十九”怒吼不已的天江……無聲無息展在面前,就已經有攝人心魄的力量。

石夢泉半晌也沒有說出話來。

玉旒雲指了指大青河上游高原群山中的明珠:“這裡,馘國,咱們打下來了。”又指指大青合中游富庶的平原之地:“這裡,鐋國,咱們打下來了。還有這兒――”她指的是大青河下游最後一條支流冀水:“鄭國有一半已經是我們的囊中之物,剩下那一半,就讓鄭國皇帝替我們先管著吧。”

順著她的手指,石夢泉回憶起半年來的崢嶸歲月,順境、逆境,慘烈血腥或是輕而易舉,歷歷在目。

玉旒雲的手指回到了大青河上游依闋關落雁谷。“這裡,”她淡淡的,“不過是一個開始。”說時,手迅速地移到了大青河以南楚國的大片平原之上,張開手掌,恰恰壓住了涼城:“我們要拿下這裡,就在明年。”

她說這樣的話,石夢泉一點兒也不驚訝。醞釀了十五年,再多等一刻就是多煎熬一刻。不過,楚國司馬非、冷千山等將軍已經駐軍嚴守大青河沿岸要塞,要渡河進攻談何容易?況且,雖然玉旒雲在軍中一段日子已經積累了一些功勳和威望――有其落雁谷之戰更是被當成“奇功”一件,但她畢竟還是外放不久的親貴子弟,軍中、朝中哪有什麼人脈?她說要出兵,劉子飛、呂異會贊同嗎?兵部那邊會贊同嗎?

因而探詢地望著玉旒雲。

玉旒雲知道他的疑問,將那《萬里山河圖》卷了起來,又輕輕撩起垂到額前碎髮,道:“兵部有發兵之權,卻無領兵之實,將軍有領兵之實,卻無發兵之權。本來岑廣老將軍是三朝元老,說一句話兵部的人也要聽,因而相當於掌管我國全國兵馬之事。但他年紀大了,今在西方六省作總督,其實就是讓他退休的意思。如此一來,原本他的位置就空了出來――劉子飛、呂異、司徒蒙,哪一個不鉚著勁兒想爭取呢?”

“這倒是沒錯。”石夢泉道,“不過,岑老將軍夠本領夠威望才統領天下兵馬,劉將軍他們幾個,無論誰上了都不能服眾吧?”

玉旒雲道:“可不是?所以他們個個都想去原來鐋國和鄭國的地盤上作總督,這樣方便他們向東出兵,好把剩下的半個鄭國也拿下。我看他們心裡想的,無非是誰拿下鄭國,誰就能接替岑老將軍了。”

“他們考慮的也不無道理。”石夢泉道,“如果將軍你想鞏固自己的地位,為他日統軍遠征楚國做準備,先拿下鄭國是個不錯的主意。為何你卻要先打楚國?”

“我不想等。”玉旒雲道,“再說,要攻打楚國,我根本就不要坐上岑廣的那個位子――他那位子本來就是個虛位,如今徹底不存在了,反而是件好事――也就是說,只要我能夠讓皇上給我一紙手諭,讓我攻打楚國,兵部不會跟我羅嗦,岑廣也干涉不了。”

石夢泉怔了怔,覺得這決心也太過冒險,提醒道:“我們收編了趙將軍的部眾,加上原來的部下,也才三萬多人而已。如此遠征,恐怕……”

“你聽我說完。”玉旒雲道,“劉子飛和呂異,一個駐紮在鐋地,一個駐紮在鄭地,我若能以閃電戰開啟楚國大青河的防線,他們兩個肯定會來支援――他們精於計算,怎麼會不知道攻下楚國的功勞比攻下鄭國要大得多?野狗雖然不能為我所馴服,但是讓野狗去幫我咬別的野狗,也算是不錯的交易。”

石夢泉始終還是有些顧慮:“以三萬人想開啟楚國大青河防線,穩妥麼?”

玉旒雲“嗤”地一笑:“夢泉,你怎麼也變得這樣畏首畏尾?倒像那楚國的程亦風了!”

“程亦風?”石夢泉不解,“就是依闋關擊敗趙將軍的那個?我哪裡像他了?”

玉旒雲笑道:“這個書生落雁谷之後就做了楚國兵部侍郎。如今那老態龍鍾的兵部尚書彭汝愚歸西,這書呆子竟然被扶正了――你猜他都幹了些什麼?”說著,從袖子裡取出一本袖珍手札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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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夢泉見上面是一篇《攘外必先安內論》,草草讀了一回,十分扣題,講的是要抗擊外敵必須先上下一心使本國富強,本國富強了,外敵可不攻而自敗也。“這是程亦風寫的?”

玉旒雲點點頭。

“你從哪裡得來?”

“從哪裡?”玉旒雲笑道,“當然是他家裡。你忘了我也派了暗樁子到楚國麼?這個是其中的佼佼者,已經潛伏到了程亦風的身邊。之前,我聽到楚國冷千山有所異動。我怕他突然發難,會將你陷在南方。不過後來,程亦風親自率了一支隊伍把冷千山制住,又把人家籌集的軍餉都分發給了當地的百姓――冷千山靠這幾十萬石的糧食進可攻、退可守,足夠給我國造成麻煩了,卻被程亦風破壞――那暗樁子報告說,程亦風就是擔心我軍注意到他們屯兵運糧,所以就先來表態,表示不想開戰呢。”

“幾十萬石糧草調集不易,”石夢泉道,“如果是障眼法,未免代價也太大。”

玉旒雲道:“可不?程亦風這個人,哼,就是把人命看得比什麼都緊要。說好聽些,是大仁大義,說難聽點兒,就是縮頭烏龜,膽小如鼠――你可不要學他哦!”

石夢泉笑笑:“那麼你的意思是,程亦風如今掌握楚國兵權,他越不想開戰,我們就越可以出其不意地攻過河去?可是,怎麼才能出其不意呢?”

玉旒雲沒有立刻回答,把眼笑望著他,忽然伸手在他眉心一戳:“大蝗蟲!”

“哎?”石夢泉莫名其妙。

“顧長風不是很想我們去南方七郡殺滅蝗蟲卵麼?楚人的奸細大概也知道這件事吧?”玉旒雲道,“那麼我們就去滅蝗蟲好了,然後就可以如飛蝗一般攻進楚國。”

“這……”石夢泉理會得這計劃的巧妙,“不過,沒有皇上的手諭,兵部難免還是會追究的!”

“誰說沒有皇上的手諭了?”玉旒雲嘻嘻一笑,“取出一幅疊好的黃綾――這是皇上給我的生日禮物。”

石夢泉一驚:“是秘旨?”

玉旒雲點頭:“還有呢――他之前答應我的黃金獅子旗,已經做好了。我們就一起把這面大旗插到楚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