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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第 158 章

當程亦風跨出家門,讓禁軍把自己帶走的時候, 符雅也匆匆離開了坤寧宮。她心裡不平安。再怎麼祈禱, 依然不平安。她給程亦風寫的那封信, 會不會害了他呢?她的確仰慕他坦坦蕩蕩的君子之風, 但是怎忍心推他走上崎嶇的險路?她本是為著自己的罪孽在懲罰自己,為何要把這罪與罰強加到程亦風的身上呢?也許,他完全應該聽從公孫天成的安排……

越想心越亂, 越想越坐立難安。終於,她拿起元酆帝賜給她的隨時都可以出宮的令牌, 讓太監給她備了一輛小車, 直奔程亦風的府邸。在途中,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涼城不是還在戒嚴之中嗎?怎麼街上人頭攢動,彷彿有廟會一般?忙向那太監打聽, 回答說:“小姐有所不知,奴才聽說, 是之前太子殿下出宮去, 親臨涼城府審理假官票一案,百姓都想瞻仰, 太子殿下就索性取消了戒嚴令,讓老百姓都去聽審呢!”

原來如此!符雅想, 那可得快些!因吩咐太監打馬疾馳, 一路不停,奔到了程亦風的府邸。只是到那裡的時候,只見到程家的老門子, 慌慌張張地出門去。她喚住了,想問話,但老門子卻道:“小姐見諒,老奴家裡有點兒急事。小姐若是找程大人,他已經上涼城府衙門去了。”說完,忙不迭地跑開了。

符雅的心不由一沉,急忙吩咐太監趕車帶自己往涼城府衙來。可是,到了近前一看,哪兒還能靠近——看熱鬧的百姓裡三層外三層早就把衙門圍了個水洩不通,外圈的人根本別想擠進去。她焦急地踮腳張望,但是除了人海依舊是人海。

聽到旁邊有幾個人在議論。一個道:“今天真是開了眼,唱大戲也沒有這麼精彩——嘿,先說是民兵英雄陳國夫人貪贓枉法殺人滅口,跟著就抓了程大人的幕僚,那個公孫什麼的——這老兒倒什麼都認了。現在程大人忽然又跑出來說什麼都是他自己做的。當真光怪陸離!”

另一個道:“你慢點兒說,咱們兄弟幾個才剛剛來,你說詳細點兒,要不然咱們一頭霧水!”

先前那個就道:“我都說了好多遍,口水都說幹了——其實就是假官票案裡那個偷印版的西瑤人張至美和他老婆被人殺了,有人親眼看見是陳國夫人崔女俠下的手。禁軍和守備軍就跑去民兵營抓捕崔女俠。不想,崔女俠沒見到,卻撞上了程大人的門客那個公孫某某。兵士們見他形跡可疑,所以拿住他問話,從他身上搜出一封他寫給殺鹿幫的信,裡面大意是說,他一時疏忽,幫助張至美進入戶部,如今惹來眾多麻煩,眼看就要難以脫身,只得讓崔女俠殺張至美滅口。並且讓崔女俠逃往鹿鳴山。而他自己,因擔心紙終究包不住火,可能不久也要去投奔殺鹿幫……眾兵士當即將他扭送涼城府。”

“竟然有這種事?”後來的幾個人都驚訝道,“程大人管束下人不嚴,可脫不了干係。”

“若是管束下屬不嚴,倒也算了。”先來的人道,“可是方才程大人來了,竟然和太子殿下說,他疏忽大意,身邊的親隨原來是個樾國細作。整個假官票案,都是樾國人搞出來的,和西瑤奸商狗屁關係也沒有——你們說這還了得?他身為兵部尚書,身邊養個樾國細作?太子氣得鼻子都歪啦!”

後來的那幾個人對互相望了望,其中一人道:“嗐,都說是西瑤奸商,怎麼會忽然變成樾國細作了?這也太離奇了吧?程大人愛惜幕僚,要為他脫罪,也不能編這種荒唐的理由啊!怎見得就是樾國細作了呢?”

先頭那個道:“我也是這麼想。好好兒的,怎麼就冒出樾國細作來了?要是樾國細作在咱們□□境內來去自如還住進了兵部尚書的家裡,那還了得?可是,怪就怪在,這如果是假的,這麼大的罪,程大人為什麼要認呢?”

後來的那幾個人又互相望了一眼,還是其中一個人發問道:“先不說這個,程大人說自己養了個樾國細作,然後又怎樣?”

先頭那人道:“他當然是請求太子殿下將他法辦,並不要殃及無辜。可那當兒,被通緝的崔女俠忽然又出現了。她說,程大人講的都是實話。但她卻不是來自首的。她說是康親王和之前疾風堂的那個袁哲霖聯手冤枉她,禁軍、守備軍,全都被康王府買通了,處心積慮要害程大人呢!”

“喝!還有這種事?”後來的那幾個人道,“康王爺是三朝元老,他家裡全都是封疆大吏,聽說他外孫女兒霏雪郡主還是未來的太子妃呢。他陷害程大人做什麼?”

“這我哪兒知道?”先頭那人道,“總之太子聽了,火冒三丈,立刻叫人把康王爺請了來。康王爺當然也生氣得很,說這純屬無稽之談。反而在裡面指責程大人在朝中拉幫結派,指示下屬打擊異己。我看著純粹是扯淡!”

“這倒也難說。”後來的有一個人道,“程大人自從落雁谷之後,扶搖直上,本來在兵部裡,有主戰主和之爭,他不過是夾在中間受氣的。可是後來,他不是把主戰主和兩派都收服了嗎?兵部還有誰不聽他的?接著,恩科之中,他又多添了不少門生。聽說之前有個風雷社,裡面的士子都唯他馬首是瞻,這中間有好幾個都是新法的骨幹呢!程大人不見得是結黨營私,但他受人擁戴,連異己都吸引過來,這可是大家有目共睹!要不然,他怎麼會身兼兩部尚書,兩殿大學士——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呀!”

“這……也有些道理……”周圍的人紛紛贊同。符雅卻覺得有些奇怪——她頭一次聽說程亦風的身邊有個樾國細作,不知其真偽,只是為他擔心,並未太留意旁邊的談話。此時聽到這人對朝廷中的事侃侃而談,不像是普通的市井小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只見那邊個一群人都是穿著短打的青年,應該是普通的販夫走卒,怎會有如此言論呢?她便緩步走上前去,想再多聽點兒究竟。

而這個時候,那邊的一個短打青年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回頭瞥了她一眼,一愣,跟著撒腿就跑。

“小莫!”她認了出來——這就是程亦風身邊的細作!“你別跑!”她趕緊追上去。只是,圍觀的人眾多,推推搡搡,她又是個深居簡出的官宦小姐,哪兒比得上訓練有素的樾國細作。好不容易擠出人群去。已經不見了那幾個短打青年的蹤影。

“啊喲,我的好小姐!”陪她來的太監心疼地上來替她撣著衣服上的灰,“您見到什麼人了?讓奴才去追!這裡人多雜亂,磕了碰了,奴才可怎麼交代——啊呀,小姐,您看那邊——”

符雅只是著急要抓小莫,哪兒有心思聽太監嘮叨,敷衍地順他所指看了一眼,卻不由吃了一驚。只見那邊旌旗飛舞,如同彩雲一般,再細看,有傘,有扇,有幡,有幢,又有鉞、星、臥瓜、立瓜、吾杖、御杖、引杖等——這可不就是皇帝大駕儀仗麼!正訝然不已的時候,已經聽到有人吆喝:“皇上駕到,官民人等,一律跪迎!”

雖然今日來聽審的百姓們已經見到了各種離奇之事,但是十幾年來都在皇宮修道煉丹的皇上還是頭一次見到。大家都慌了神,稀里嘩啦地伏地磕頭。由外圈向裡圈,衙門外的人就好像被風吹到的麥子一樣,一層接一層地矮下去,一直到了衙門裡面——震驚的官員們連同竣熙,都離位行禮。

元酆帝只是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平身,自己便大步走到了竣熙的面前,道:“太子,你讓開,這案子由朕親自審理。”

竣熙怔怔的,不知是自己聽錯了,還是父親在開玩笑。然而元酆帝已將他從位子上推開,自己坐下了,道:“你不是和程亦風打賭,如果他和假官票案無關,你就重新擔任監國一職嗎?如今他在假官票案中犯下疏忽之罪,你自然也就不必出來監國了,回東宮讀書去吧。這案子朕來審——從今天起,朕要恢復早朝,大小官員一律不再去東宮議事,凡有事啟奏,若早朝上說不清的,就到乾清宮排隊遞牌子,朕一個一個見你們。”

在場的大小官員聽到元酆帝這話,幾乎全都吃驚得下巴掉到了胸口上,一個個直愣愣地盯著這個十幾年都不曾早朝的皇帝。

“怎麼?”元酆帝挑了挑眉毛,“朕要處理政務,很奇怪嗎?朕修道煉丹的時候,你們不是時常勸朕不可荒廢國務嗎?為什麼朕要恢復早朝和乾清宮的議事,你們卻好像聽到什麼天書一般?康王爺,你是長輩,你知道朕的父王和皇兄在位的時候是如何治國的,朕如今要效法他們,你覺得很奇怪嗎?”

康親王皮笑肉不笑:“皇上決心勵精圖治,自然是社稷之福。由您親自處理這沸沸揚揚的假官票案,更是再好不過。老臣心中甚為欣慰。”

元酆帝瞥了他一眼,道:“好,那朕就如此發落——假官票一案,乃樾國細作之所為,與西瑤人士無關。程亦風身為兵部尚書、靖武殿大學士,竟讓細作潛伏身邊,有失察之罪;臧天任雖並未正式擔任戶部尚書,卻不依規矩嚴加審查,錄用張至美,犯有瀆職之罪;孫晉元乃是涼城的父母官,於商家百姓慌亂鬧事之時,不加以疏導,卻武力鎮壓,釀成□□,亦犯有瀆職之罪——這三個人如何處罰,著吏部商議。公孫天成,偽造證據,妄圖混淆視聽,著刑部審問。崔抱月系被人誣陷,無罪開釋。涼城即日起取消戒嚴,但若有人再聚眾鬧事,以樾國細作論處。兵部當即日傳令全國,通緝萬山行一幹人等——至於袁哲霖,居心叵測,不可再留於世上。傳朕旨意,見到此人,可以格殺勿論。”

他這樣滔滔不絕地說下去,旁邊的書記官筆錄不及,滿頭大汗。竣熙鐵青著臉:“父王,您這算是審案麼?您對這案子知之甚少。您不過是今天才出了煉丹房,就這樣發落一番,您怎麼知道沒有讓無辜者蒙冤讓奸賊漏網?”

“朕就是因為煉丹修道的時間久了,已經修煉出了火眼金睛。”元酆帝道,“誰是人,誰是鬼,誰說的是真話,誰說的是假話,朕明白得很。”

“兒臣不服!”竣熙道,“審案講求人證物證,這樣胡亂定論,如何服眾?”

“服眾?有誰不服嗎?”元酆帝道,“程亦風,朕這樣發落,有沒有冤枉你?”

程亦風搖搖頭:“臣自知罪孽深重,聽憑皇上處置。”

元酆帝又道:“孫晉元,朕這樣發落你,你冤枉嗎?”

“臣……”孫晉元心裡窩囊得很,“臣的確處理失當。不過臣是聽了公孫天成的建議,要快刀斬亂麻……”

“你堂堂涼城府尹,去聽信一個布衣草民之言——”元酆帝冷笑道,“若他是你的師爺,倒還情有可原,偏偏他不是。你這不是瀆職是什麼?”

孫晉元立刻不敢說話了。

元酆帝又問:“公孫天成,你呢?你冤枉不冤枉?”

公孫天成看了看程亦風,事已至此,他還能如何?唯有嘆了口氣,道:“草民也不冤枉。只是有些不服氣。為什麼有些人憑著謊言飛黃騰達,有些人卻連保住自己性命的謊也不願意撒?草民投在這樣一個主公的門下,是幸還是不幸呢?”

“幸或不幸,這很難說。”元酆帝道,“但是依朕看來,老先生你和這種迂腐的書呆子十分有緣。前有於文正,現有程亦風——如果你去投奔康王爺,說不定會另有一番成就呢!”

公孫天成只是苦笑。康親王的面色十分難看。而元酆帝的目光還偏偏停在了他的身上:“王爺,朕這樣發落,你覺得冤枉嗎?”

“老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康親王道,“老臣與假官票案無甚關係,也不曾獲罪,何來冤枉之說?若說冤,無非和陳國夫人有些誤會,既然已查明是袁哲霖的奸計,那誤會也就算是解開了。”

“你不覺得冤枉,那很好。”元酆帝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今日你親口說滿意朕的發落,以後朕不希望聽到你再對這案子有何微詞。否則,你就是犯了欺君之罪,你可明白?”

“老臣……”康親王額頭上的青筋在一突一突地跳,怒火讓他幾乎不能維持常態,最終不得不低下頭去,從牙齒縫裡擠出“明白”兩個字。

“皇上這樣發落,我卻不滿意!”崔抱月不待元酆帝提問,搶先道,“我與康王爺之間,沒有誤會。他和袁哲霖根本就是一夥兒的。不把他法辦,我不服氣!”

“陳國夫人,你這樣說,有何憑證?”康親王威脅地瞪著眼睛。

“我親眼所見!”崔抱月道,“就連你的寶貝孫女兒霏雪郡主都看不慣你的所作所為,要將你的陰謀揭發出來,你還要狡辯?哼!皇上若是不信我的話,就去傳霏雪郡主來,一問便知。”

“霏雪郡主千金之軀,又是女眷,豈能說傳就傳?”元酆帝道,“再說,以朕對她的瞭解,她的話不怎麼可信。不過,既然陳國夫人不服,康王爺,你看這事要怎麼辦才好?”

康親王冷著臉:“那就把袁哲霖抓來,老夫和他對峙。”

“哼,袁哲霖早就被你藏起來了!”崔抱月冷笑,“哪兒能抓來和你對峙?我看,還是請霏雪郡主出來——皇上說她不可信,她是你的外孫女兒,你說她可信不可信?如果可信,就請她出來說說昨天夜裡的事情。如果不可信,你們康王府為何還要把這樣一個品行不端的姑娘送進宮去,企圖讓她當太子妃?”

“你——”康親王氣得眼珠子都要冒火了——從沒有想到這個以魯莽著稱的崔抱月竟然也有此伶牙俐齒的時候。“你非要強詞奪理汙衊老夫,老夫也沒有辦法——請萬歲定奪!”——他就不信,沒有人證物證,元酆帝敢動他這個三朝元老宗室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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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元酆帝摸了摸下巴,果然十分為難。而就在這時候,聽到守門的兵士大喝道:“不許進去,你這女子不要命了麼!”他抬頭一看,只見是符雅正要掙開士兵的阻擋衝進衙門來。於是連忙喝道:“快住手,那是皇后跟前的符小姐,是程大人的未婚妻,讓她進來!”

符雅!程亦風回過頭去——那真的是自己朝思暮念的女子麼?他跪的時間太久了,麻木的感覺正從雙腿蔓延到全身。他疑心自己是在做夢!

而在場的其他人也都愕然地看著符雅,穿過了接踵摩肩的人群,釵環散亂,連衣衫也被扯破了幾處——難道她是聽說程亦風大難臨頭,趕來見最後一面的?大家都這樣猜測。

可是符雅卻沒有直奔向程亦風,而是高聲對元酆帝道:“萬歲,臣女在外面見到了程大人之前的親隨小莫,就是那個樾國的細作。他們一行好幾個人,被臣女認出來,就逃開了。想來此刻還沒有出城,請萬歲立刻派人抓捕!”

此話一出,裡裡外外不由炸開了鍋。有人叱道:“荒唐!樾國細作犯下這麼大的案子,還敢在涼城逗留?還敢跑來涼城府聽審?這對他們有什麼用處嗎?”又有人道:“怎麼旁人沒看見,偏偏她看見了,難道是想隨便抓幾個人,替程亦風減輕些罪名?”竣熙也嘶嘶地冷笑。只有嚴八姐,當即追了出去。

符雅不卑不亢:“臣女倒覺得,樾國細作在涼城逗留,再正常不過了。首先,他們犯下了大案,人人都以為他們逃出涼城去,自然要揣測他們逃竄的路線,一路追捕。那個時候,涼城其實就成了最安全的地方。其次,樾國細作不同於普通的奸商強盜。後者是求財,只要銀兩到手,自然就會遠走高飛揮霍享受。而樾國細作潛伏於我楚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們不求財,求的是我楚國的機密消息。費盡心機,他們才在楚國建立起這樣的據點,怎麼可能輕易拋棄?第三,樾寇無非是妄想顛覆我楚國,竊取我國的白銀,造成我國的騷亂,都是他們陰謀的一部分。而他們現在發現,還有一件事也可以順帶完成,那就是藉著這個機會讓我們的文武官員們互相傾軋,內鬥不止。如果他們挑唆成功,讓我們安邦定國的文臣武將和宗室親貴都自相殘殺,兩敗俱傷,國中無人,樾寇豈不正好再來侵略我們嗎?”

如此鞭辟入裡,眾人無從反駁。

“說得好!”元酆帝拊掌大贊,“小姐這席話,讓咱們好生慚愧——什麼假官票案!假官票案,其實是我們泱泱□□和樾寇蠻夷之間的一場戰爭。如今樾寇還在我□□逍遙自在,我們卻上至皇上太子、下旨販夫走卒齊聚於此商議如何懲罰我們自己的文武官員——看到咱們將自己棟梁之才一個一個都貶官的貶官,殺頭的殺頭,樾寇只怕要舉杯相慶了!”他說著,對旁邊傻愣愣的禁軍、守備軍兵士以及涼城府衙役道:“你們還不快去支援嚴八姐?既然樾寇還在城裡,就把他們搜出來!”

聖旨既下,兵士和衙役們哪敢不從,急忙喝開人群,衝了出去。衙門的場子立刻顯得寬敞起來,只剩下當中跪著的涉案人員,和兩邊的由竣熙召來的刑部和獬豸殿的官員們。元酆帝看了他們一眼,道:“假官票案,朕就這樣了斷了它!諸位並不是為了一己私利而惡意勾結樾寇毀壞我□□基業,所以朕以為,處罰就不必太重了。朝廷還有用得著諸位的地方。吏部和刑部議過了如何處罰,明日交給朕看。這就算了結了。以後誰再拿假官票案來做文章,就是居心叵測,想要夥同樾寇顛覆朝廷,一定從嚴處置——聽明白了麼?”

“臣等謹遵聖諭。”眾人一齊叩首應道。

“那現在就都散了吧!”元酆帝道,“明日早朝上見。”邊說邊站了起來,吩咐擺駕回宮。經過符雅身邊的時候,笑道:“符小姐一個弱女子有此義舉,讓朕著實佩服——你現在是要和朕一起回宮呢,還是要留下,和你想見的人說說話?”

符雅呆了呆,暗暗瞥了程亦風一眼:此時相見,恍如隔世,不知說些什麼好。

元酆帝哈哈大笑:“小姐大概還不知道吧?朕出宮的時候,坤寧宮來報,皇后已經醒過來了。”

“當真?”一直垂頭喪氣的竣熙眼中忽然發出了光芒。

元酆帝道:“你若不信,自己會去看看就好。”

竣熙何用他吩咐,當即草草行禮告辭,飛奔出衙門去。

元酆帝看著符雅,她的神情不知是驚喜還是懼怕。於是笑了笑:“皇后得了一場重病,本來太醫都說甦醒無望,如今竟然能恢復,全賴符小姐你悉心照料。朕一定要好好賞賜你才行——今日你可以不用回宮了,和程愛卿說說話吧。”

“皇上,臣女……”

見她似乎要推辭,元酆帝擺手阻止,繼而輕聲道:“如此亂世,難得有片刻的安寧,還不好好享受?明天,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

一抹胭脂色的夕陽,幾隻歸巢的倦鳥。太監轆轆地趕著車,送程亦風和符雅回去。公孫天成暫時被押在刑部,崔抱月已加入到搜捕小莫的隊伍中去。沒人打擾,他們便這樣靜靜坐在車上。

也許是因為太久未曾見面,驟然彼此相對,就有些尷尬了起來。又或者是因為——程亦風想——他們上一次這樣靜靜地一起坐在車上,已經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那之後,有太多的痛苦和變亂,他們兩個人都已經忘記了那種談詩論畫,逍遙灑脫的感覺。也有可能,他們只不過是太累。

“小姐……”程亦風見就快要到自己家了,終於鼓起勇氣開口,“今日搭救之恩,不勝感激……小姐近來……過的可好麼?”

符雅垂頭不語。

程亦風又道:“小姐那篇關於開海禁的論述,實在太精彩了。如果程某人有幸繼續在朝為官,一定要採納小姐的建議——卻不知明天吏部會怎樣發落我呢?唉,不管怎樣發落,我心裡倒是坦坦蕩蕩了。雖然按照公孫先生的計策,也許真的能在這場變亂中全身而退,但是卻不曉得還要拖多長時間,也不曉得還要付出什麼代價。最重要的是,若是靠謊言僥倖取勝,我心裡必然一世都不得安寧。”說道這裡,自嘲地笑了笑:“我從一開始就說,做人做事要坦坦蕩蕩,但是也一直拖著沒敢出來承認,說明我實在是在表裡不一的孱頭!俗話罵得好——既想做娼婦,又想立貞潔牌坊。我看我是既想做烈女,又捨不得殉節。實在可笑。倒是多虧了小姐那兩句話鼓勵我……”

符雅依舊低著頭,這一次輕輕嘆了口氣:“大人別抬舉我了。和大人比起來,我更是個說一套做一套的孱頭。成日說著要愛人如己,結果卻向皇后下毒手;說著越是艱難越是要依靠上帝,結果在困難的時候,我連禱告的心情都沒有;昨日給大人寫了那兩句冠冕堂皇的話——若我當真如此堅定,今日怎麼會坐立難安跑出宮來?”

程亦風聽她語氣頗為自責,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若不是小姐跑出宮來,又正巧遇上了小莫,今日的公審怎會這麼快就結束?而皇上又怎會尋著個理由叫吏部對我從輕發落?所以小姐不是孱頭,是我程某人的救命恩人。請受我一拜!”說著,在狹窄的車廂裡向符雅深深作揖。

符雅見狀,忍不住微微一笑:“哪裡是我救大人,是皇上救了大人——不,是大人自己救了自己。若不是大人堅持要坦白一切,為假官票案負責,怎麼會挫敗了康王府和陰謀?只怕皇上今日肯出面,也是被大人那股堅持勁兒給打動了吧?”

程亦風抓了抓腦袋:“我當時只是覺得,再這樣一個謊接一個謊撒下去,不知何時是一個盡頭。論到陰謀詭計,我豈是康王府和袁哲霖的對手?而公孫先生再怎麼足智多謀,只有一個人,長久和這些奸邪之輩周旋,也會有心力交瘁的時候。何況,我想,世間之事,終究是邪不能勝正。撥亂反正,只是遲早,無論是立刻就發生,還是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冥冥之中,自有主宰,大義亙古不變,也絕不會被毀滅。我就不信康王府和袁哲霖真能靠著那些卑鄙手段長久風光下去。”他頓了頓,又自嘲地一笑:“小姐別看我說得慷慨激昂,其實不過是我自己累了,倦了,實在不想再於勾心鬥角之事上耗費心力。我想既然我程某人十幾年來持守著大義,雖浮浮沉沉還苟延殘喘著,放眼悠悠青史,浩浩乾坤,哪一個奸邪之輩能夠長久?哪一種歪理邪說能夠流傳?哪一項□□虐刑不被推翻?可見,‘大義’雖然看不見摸不著,卻自有修正的力量。今天我程某人繼續持守它,也許又撿回一條命來。又或者,就算我丟了性命,這天下也不會落入奸邪之輩的手中。既然‘大義’有此無可匹敵的力量,我何必還自己去和艱險小人爭鬥?索性放手,讓冥冥之中的那個主宰去施展他的本領,豈不便宜?所以說到底,其實我是個很懶的人!”

覺得自己說得有點兒語無倫次,又有點兒可笑,他赧然搔著後腦。但忽然看見符雅呆呆地望著自己,眼中瑩瑩竟有淚光,不由驚道:“小姐,我是胡說八道的……你……你怎麼了?”

符雅搖搖頭,用袖子拭了拭眼睛:“不,我覺得大人說得太有道理了。枉我一直自詡是虔誠的信徒,其實我的信心,卻不及大人的十分之一。”

程亦風愣了愣:“小姐說的那個耶穌教,程某人可是一竅不通了。”

符雅淡淡一笑:“經上說:‘信就是所望之事的實底,是未見之事的確據。’大人方才講的那一番話,不就是這個意思麼?”

程亦風細細玩味:倒也的確是如此。於是笑道:“未想到我這個俗人,在無意之中參透了耶穌教!”

符雅道:“話誰都會說,但要做出來,豈是容易的?白神父對我說:‘當將你的事交託耶和華,並倚靠祂,祂就必成全。’其實後面藏著一句話沒說——若是你不交託,祂就不成全。大人是真的把自己的前途命運都交給‘冥冥之中的主宰’了。而我呢?似乎總在依靠我自己。我們兩個就好像是寫好了書信的人,大人毫無疑慮,憑著純粹的信心,就將書信交給郵驛,所以信就按時送到了。而我卻成天擔心郵驛是否可靠,一直不敢將信交給他們,所以信就永遠也送不到。”

程亦風怔怔的:“小姐快把我弄糊塗了。”

符雅笑笑:“是我自己有感而發。我想起經上記著的一段故事,說到有一群百姓需要橫渡一條河。神對他們說,只要他們踏入水中,河水必然斷流,河裡會出現一條路給他們走。可是,當他們來到河邊時,見河水漲滿,水流湍急,根本就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那他們怎麼辦?”程亦風問,“莫非是還沒有到他們的神所吩咐的時間?需要耐心等上一陣?”

符雅搖搖頭:“他們就下到水中去了。他們的腳一碰到水,河就斷流了,露出河床來,讓他們安然地走了過去。”

“竟有這種事?”程亦風奇怪,暗想,這耶穌教的經文未免荒誕。

“的確就是如此。”符雅道,“因為神給他們的指示原本就是‘只要他們踏入水中,河水必然斷流’,若是他們不憑著信心踏出那一步,一直在岸上等著,只怕今日還留在河邊,未見到河水斷流呢!”

“小姐的意思是,程某人今日誤打誤撞,踏進了河水之中?”程亦風笑道,“小姐還在岸邊觀望麼?既然小姐現在見到我程某人還沒有淹死,不如也走下河來,如何?”

“不錯,我的確也是該下河去了。”符雅道,“只不過,我的那條河,跟大人不同呢!”

“哦?有何不同?程某願聞其詳。”

才說道這裡,忽然聽到外面傳來白羽音的聲音:“程亦風,是你回來了麼?”話音未落,已經揭開了車簾。程亦風這才發覺已經到了家門口。見到白羽音那關切的神情,陡然感到萬分尷尬——符小姐不知會不會誤會?趕忙下車施禮道:“未知郡主大駕光臨寒舍,有何貴幹?”

“什麼貴幹賤幹的!”白羽音道,“我是趁著我外公被叫了出去,冒死來給你報訊的。你不曉得,他們一聽說公孫天成要給你頂罪,就計劃威逼利誘你的下人,讓他作證,說是你指示公孫天成頂罪的。我都急死了,所以……”她才說到這兒,看見符雅也在車中,不由怔了怔:“符雅……你……你們怎麼在一起?”

“符小姐和我剛才從涼城府衙門回來。”程亦風道,“方才皇上已經親自審結了假官票一案。在下也已經將真相和盤托出,公孫先生沒有為我頂罪,康王爺找人來作偽證,只怕也沒什麼用了。”

“哦……這樣……”白羽音得知自己白跑了一趟,未免有些失望,“你……你真的什麼都說了?那皇上怎麼發落你?我外公和袁哲霖,只怕不會就此罷手吧?”

“明天吏部就會議出來了。”程亦風道,“皇上已經下了聖旨,假官票一案到此了結,誰也不許再拿它來做文章。郡主大可放心。”

“果真?”白羽音半信半疑,“不過,你總是小心點兒好。你家的門子已經被我外公收買啦!聽說我外公以他一家人的性命為要挾,逼他出來指證你。雖然假官票一案也許用不著他了,誰知道以後還怎樣?你還是小心這個人為上!”

原來老門子遇上了這樣的事,符雅想,難怪當時見他如此神色慌張!方才皇上說明天不知會發生何事,大約也是暗示假官票案雖然結束,但是居心叵測的康親王卻不會善罷甘休,程亦風依然會面對重重危機……果然不可掉以輕心!因道:“郡主說的沒錯。大人應當事事小心。畢竟吏部商議的結果還未揭曉,而公孫先生也還押在刑部。不以假官票案做文章,總還有其他可以拿來做文章的事。大人萬萬不可給奸人留了餘地。”

奸人?白羽音自己罵康王府是無所謂,聽符雅說她全家都是奸人,心裡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冷笑道:“是了,符小姐說得很有道理。未婚妻涉嫌刺殺皇后,這件事就夠讓人拿來做文章了。”

“郡主!”程亦風立刻喝止,“不可胡言亂語。”

“我哪兒有……”白羽音委屈,“她做得,我就說不得?我為了你……為了來給你報訊,把自己的家人都變成仇人了,你就這樣不領情?”

聽她越說越不成話了,程亦風連忙要打斷。但符雅已經先笑道:“郡主說的沒錯。符雅累的皇后身中劇毒,犯下不可饒恕的大罪,險些拖累大人。日後,說不定就會被有心人拿出來做文章……大人,符雅已經把大人送回府,也該回宮去了。”說著,便吩咐那太監上路。

程亦風忙拉住車子:“小姐,程某不怕連累……你……真的要……”

符雅淺淺一笑:“方才不是和大人說了麼?大人已經站在了水中,我也該走下我的那條河了!”說罷,拉上簾子,催車離去。

宮門快要上鎖的時候,她才回到坤寧宮。那裡彌散著藥味,但和她連月來所熟悉不同——看來皇后果然已經醒過來了,太醫已經換了新的藥。這糾纏的恩怨,終於又到了面對面的時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跨過宮門去。有個太監迎了上來:“小姐,太子殿下在裡頭呢。您最好先別進去。”

“知道了。”她點頭,但還是朝著皇后的寢殿走,一步也不停。來到門口,見有個宮女戰戰兢兢地捧著藥碗不敢近前,便打了個眼色詢問原因。宮女努努嘴:“太子殿下在裡面發脾氣,不過皇后娘娘一句都不應他。”

“給我吧。”符雅接過藥碗來,推開了殿門。竣熙正像困獸一般在裡面踱步不止,口中嚷嚷著:“母後,您說,這到底是為了什麼?我身邊為什麼連一個可信之人都沒有?您好不容易醒來了,您為什麼不應我的話?”聽不見皇后的回答。竣熙狂躁地一甩袖子,將花架上的白玉瓶掃到了地上:“為什麼!母后您知道麼?連程亦風都是個奸臣!他騙得我好慘!父王卻要保他——父王不準任何人再追究這案子!父王他當著眾多大臣的面,趕我回東宮讀書!”暴怒地又一揮拳,將另一只青玉花樽也掀到了地上。

“殿下!”符雅輕聲喚道,“是皇后娘娘服藥的時間了。”

“是你!”竣熙轉過身來,雙目通紅,“吃藥?你不是又弄了什麼□□給母后吧?你自己先喝一口!”

符雅不和他爭辯,端起藥碗來先飲了一口。接著,平靜地望著竣熙。後者報之以冷笑:“你得意了?不知父王著了什麼魔,一 味地護著你,護著程亦風。殺人的都不需要償命了!通敵的也不要被革職了!還有天理麼?”

“程大人沒有通敵。”符雅靜靜道,“而臣女的確企圖謀害皇后,既然皇后娘娘已經醒來了,臣女願聽娘娘發落。”

皇后在軟榻上靠著。她整個人看起來枯瘦乾癟,陷在許多的靠墊裡,雙目無神,猶如木偶。看了符雅一眼,彷彿不認識。

竣熙道:“你何必惺惺作態?你把母后害成這個樣子,她哪兒還有力氣來發落你?不如由我這個做兒子來替她發落——賜你白綾一丈,你自行了斷了吧。不要再跑去父王哪裡喊冤就是!”

符雅看也不看他一眼:“如此娘娘要我死,我立刻就去死。我只是想娘娘親口發落我。殿下說的,恕難從命。”

“你……”竣熙瞪著她,跟著大步走上前來,一腳踢在她的肩頭,將她踩倒在地,“你好大的膽子!有父王給你撐腰,你就不把我放在眼裡了麼?你把母后害成這樣,你以為她不想殺你?她今天若是能開口說話,一定也會立刻取你的賤命!”

“那可不一定!”背後響起白貴妃的聲音。

竣熙幾乎是跳將起來撲了上去:“你來做什麼?”

“我來告訴殿下一些事情。”白貴妃道,“殿下說身邊沒有一個可信之人,其實本宮從不曾欺騙殿下,而且做什麼事,都是為了殿下好。血肉親情,這是無法改變的。聽說殿下從明天開始要在東宮讀書,其實殿下何必為此事耿耿於懷?你是萬歲唯一的子嗣,將來這天下,還不是你的嗎?何必這時候和萬歲慪氣呢?”

“少在我面前扮賢淑!”竣熙冷笑,“你也有份加害母後。這一輩子,你別指望我認你!”

“太子不認我,但我們是血脈相連的,這誰也不能改變。”白貴妃道,“做子女即便忤逆,做父母的,也還是會一心一意為他們著想。就好像皇后娘娘一定不會賜死符雅——因為符雅就是皇后侍奉萬歲之前所拋棄的那個私生女!”

萬沒有想到白貴妃會忽然將此事說出來,符雅吃了一驚。竣熙也完全呆住了,片刻,才喝道:“胡言亂語!”

“我為何要騙你?”白貴妃道,“這件事情,殿下可以向康王爺和王妃求證——這裡有一枚玉佩,就是當年皇后放在嬰孩身上的信物,是本宮從康王妃那裡得來的。長久以來,康王府還以此為把柄威脅皇后娘娘,逼她挑選霏雪郡主為太子妃。”

“有這種事?”竣熙皺眉,繼而嗤之以鼻,道,“我才不信!霏雪郡主早已屬意王府中的侍衛。雖然此人被康王爺處死了,但霏雪郡主對太子妃之位毫無興趣。”

“殿下所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少了。”白貴妃道,“也難怪你會覺得周圍沒有一個可信之人。就讓為娘的,今日全都告訴你——不錯,霏雪郡主一點兒也不想當太子妃。可是康王府卻非要培養一個未來的皇后不可。除了想盡辦法把霏雪郡主送到你的身邊,他們也費盡心機要除掉一切阻礙他們達到目的的人——比如說,蓼汀苑的那一場大火,就不是意外,而是康王府安插在那裡的宮女故意鎖上門又放火燒屋。之後,鳳凰兒傷勢曾經毫無起色,那是因為康王府安插在東宮的宮女偷偷往她的藥裡放胡椒粉。她們還曾想將這些嫁禍給我,但是那名宮女已經被我制服。太子想聽她的供詞,隨時找她來就可以了。”

“真……真的?”竣熙怔住。符雅也素未聽過這些內幕,震驚不已,但更想不通的是,白貴妃為何忽然之間要揭發這許多驚天秘密,這對她有什麼好處嗎?

“千真萬確!”白貴妃道,“康王府狼子野心。之前我曾在宮裡遇見霏雪郡主,偷偷摸摸不知有何企圖,所以我上前盤問她,不想她卻被袁哲霖救走了。而且,殿下再也想不到,她和袁哲霖自稱是一對情侶。且不論這是不是他們的託辭,袁哲霖和康王府勾結一氣,這絕不會錯。”

“袁哲霖和康王府勾結?”竣熙驚愕,“崔抱月說的是真的?”

白貴妃道:“崔女俠說了什麼,本宮不知道。本宮說的,全是自己親眼所見之事。太子殿下說,身邊的人沒一個可信,雖然實情差不多,但也不盡然,至少本宮不會欺騙你,皇上也不會欺騙你,因為世上沒有哪個爹孃不想自己的兒女好!本宮今天要把這些事全都告訴殿下,就是希望殿下能體會做爹孃的心情。皇上讓你回東宮讀書,也是為了你將來著想。殿下雖然聰敏過人,但畢竟年少。你身邊這麼多想欺騙你,利用你,控制你的人,你怎對付得了?先有個袁哲霖,殿下已經吃了不少苦頭,現在康王府又行動了起來——他們比起袁哲霖,勢力和手腕不可同日而語。皇上出來重掌朝政,幫你肅清奸黨,而你就專心讀書,學習治國之道,這不是很好麼?還請殿下不要再於小事上糾纏不清,振作精神,準備著日後成為一代明君吧!”

符雅實在越聽越覺得蹊蹺:今天早晨白貴妃還企圖拉攏自己,幫她爭奪後宮主位,又對程亦風深陷假官票風波幸災樂禍。按她那時的態度來看,她掌握了些許秘密,應該是拿來要挾別人幫她成事才對。怎麼忽然間態度全變了?是因為皇后醒來了?是因為元酆帝忽然不再假扮昏庸了?她實在不能猜透。

而竣熙顯然對白貴妃的話信了大半——即使不信她所謂的母子情深,也信康王府加害鳳凰兒一事,越想越憤怒,狠狠地一跺腳:“康親王這老賊,看我不把他們滿門抄斬!”說著,就往門外衝。

而這時,忽然聽到元酆帝的聲音:“站住!你往哪裡去?”已從外間跨了進來。白貴妃和符雅都慌忙行禮,竣熙卻仍舊往門外走,道:“去收拾康王府的那一群敗類!”

“站住!”元酆帝這次親自拉住了兒子,“你沒有聽白貴妃說麼?雖然你是個天資聰穎的孩子,但是心機太淺,於帝王之道,更是一竅不通,所以才連連被各種奸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康王府若是那麼容易就被定罪滿門抄斬,朕今天在涼城府衙門為何不這樣做?”

竣熙怔了怔,譏諷道:“兒臣不通帝王之道,難道父王通?若然如此,為何楚國在父王的手裡變得奸臣當道?”

“朕亦不通。”元酆帝道,“所以朕才要你去學習帝王之道,才要為你保住程亦風、臧天任等忠臣。此外,朕雖然不是什麼明君,但朕知道,本朝以孝治天下。皇后對你有養育之恩,你卻在她的病榻前大吵大鬧,成何體統?朕和白貴妃是你的生身父母,你對我二人如此無禮,又算什麼道理?”

竣熙咬著嘴唇,不作聲。白貴妃卻沒想到元酆帝會為自己說話,著實驚訝:“萬歲,臣妾出身卑賤,太子殿下和臣妾緣分淡薄,難怪他不願意和臣妾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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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人的緣分,除了有天定的,也有自己修來的。”元酆帝道,“若你當真是一心一意為了太子好,年長日久,他自然會知道。而你若不是為了他好,再說得天花亂墜,也沒有用——康王府的那些陰謀,包括威脅皇后、謀害鳳凰兒,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白貴妃一愣:“臣妾……”

“你不會是剛剛才知道的吧?”元酆帝盯著她,“既然你早已知道,為何此刻才告訴太子——若朕不是剛好前來探望皇后,在門外聽見,你又打算幾時才告訴朕?”

“臣……臣妾……”白貴妃顫抖起來,直挺挺跪下,“臣妾該死!其實臣妾早已知道,不過以前鬼迷心竅,以為……以為……若是替康王府隱瞞陰謀,日後霏雪郡主做了太子妃,康王府也會善待臣妾……臣妾實在是大錯特錯了。今日聽說康王府也捲入假官票案,臣妾覺得他們實在居心險惡,所以才將一切和盤托出。請萬歲恕罪。”

“哼!”元酆帝冷笑一聲,“依朕之見,你過往是以為康王府或許會助你登上皇后之位,所以有心和他們狼狽為奸,而今日,你見到皇后居然康復了,曉得鳳印無望,就索性出賣康王府,為自己另謀出路,是也不是?”

“臣妾……”白貴妃面色青白,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

“朕不是早就警告過你?”元酆帝道,“本朝沒有宮女出身的皇后,將來也不會有宮女出身的太后。你是太子生母,若安分守己,自然可以享盡榮華富貴。為何你偏偏要動歪心思?”

“臣妾該死!臣妾該死!”白貴妃“咚咚”磕頭,“臣妾是鬼迷心竅,但是臣妾對萬歲、對太子,是一片真心。”

“算了吧!”元酆帝道,“你也算是朕的家人。既然你坦白認錯,朕饒了你一次。但從今往後,你要小心侍奉皇后,若是朕要對付康王府——你自己知道該做些什麼。”

“是,謝萬歲!”白貴妃擦著眼淚。

“父王,您真的會對付康王府?”竣熙問。

“這事不用你管。”元酆帝道,“你就好好讀你的書,侍奉你母后,和你母妃白貴妃。你若還喜歡那個鳳凰兒,就早些和她完婚,夫妻的緣分都是前世修來的,不可糟蹋。”

竣熙很不習慣這樣和父親嚴肅地對話,呆了呆,才道:“兒臣遵旨。”

“你們出去吧。”元酆帝道,“朕還有話想和皇后說。”

“是。”三人都躬身往殿外退。而元酆帝卻又喚道:“符雅,你留下!”

符雅的心跳得急:元酆帝已經聽到了——她是皇后的私生女!這該如何解釋才好?她靜靜地立著,看著地上破碎的玉花瓶。眼下的局面,倒也像是這一地碎片,怎麼也修理不好。

“你真的是皇后的骨肉?”元酆帝果然開口問。

“臣女不知。”符雅道,“若說父母一定是為了子女好,那臣女的父母必然是已經不在人家的故禮部符侍郎夫婦。絕不會是皇后娘娘。”

“皇后加害過你?”元酆帝問,看了看軟榻上目光呆滯的皇后,微笑道,“是了,身為母儀天下的皇后,卻被人知道有個私生女,她不能殺掉抓住她把柄的那些人,就只能選擇除掉那個把柄——這倒的確像是皇后會做的事。皇后啊,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人呢?”他輕輕在皇后身邊做了下來,拉起皇后枯瘦的手,撫摸著道:“朕還記得當年,初次見到皇后,她不過是朕藩邸的一位女史。朕覺得她長得特別像韓國夫人。當時,韓國夫人已經名花有主,朕想,若能娶到和她相似的女子,也不失為一件美事。於是就不顧眾人的反對,堅持將這位女史立為正妃。那個時候,皇后和現在全然不同,她只是喜歡讀讀書,彈彈琴,此外就是抄經唸佛。朕和她,雖不能說山盟海誓,但也算相敬如賓。不過,偏偏於適之死了,韓國夫人青年守寡,真宗先帝又駕崩,忽然之間,朕那個遙不可及的夢想變得唾手可得,朕就想娶韓國夫人,享齊人之福……”他凝視著皇后,嘆了口氣:“從此之後,皇后就變了……是朕把皇后變成這個樣子!皇后,你可知道,芒種節那天,朕本來是想來找你說說話。咱們夫妻,多少年沒有好好說說話了?誰知道你……”

皇后無神的雙眼忽然留下兩行淚來。“萬……萬歲……”這一聲微弱而嘶啞。

“皇后!”元酆帝握緊她的手,“多年來,朕任性妄為,皇后辛苦了。今日,朕方才從一個臣子的身上知道朕這麼多年來,是多麼的可笑!朕為了一個本不該屬於自己的人,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把妻兒弄得無所適從,國家更是內憂外患危在旦夕。而這個臣子,為了和他自己毫不相干的所謂‘大義’,連命也可以不要!你說,朕和他相比,不是很可笑麼?”

皇后茫然,並不知芒種節之後發生了什麼事,甚至也不知如今是何時節,只是定定地看著不遠處站著的符雅。本是抱著必死決心而來的符雅,此刻心中倒有些慌亂,雙腳好像被粘在了地上,既不能上前,也不能退後,膝蓋又彷彿被釘了竹籤,站著很疼,卻跪不下來。她也愣愣地看著皇后。

“皇后,你有話想和符雅說麼”元酆帝問。

皇后搖了搖頭。

“這段日子以來,都是符雅在侍奉你。”元酆帝道,“不管她以前做錯過什麼事,都補償了,你說是不是?”

皇后不說話。元酆帝便嘆了口氣,道:“你好生休息,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待你身子好了,咱們再好好說說話。”因替皇后拉好被子,又招呼符雅道:“先出去吧。”

兩人一同出走殿外,侍奉的太監和宮女才敢一個接一個地進寢殿去。

“你也不要太介意。”元酆帝道,“皇后才剛剛醒來,神智未必清醒。你對她悉心照顧,她會記起來的。你們之間的恩怨,朕相信,總會有個圓滿的了結——或許,化孽為緣,繼續下去,也說不定——讓朕撿個便宜女兒,倒也不錯。唉,朕的女兒……”他舉目望天,符雅不知他是不是在思念早已夭折的幾位公主。

“皇上,”符雅想起下午元酆帝說的話來,“您說明天還不知會發生什麼事,莫非是指康王府會有所行動?您想到什麼法子對付他們了麼?”

元酆帝呵呵一笑:“朕看起來像是知道怎麼對付他們麼?朕要是有那麼大的本事,當初說不定已經排除萬難,娶了韓國夫人為妃呢!自然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倒是朕想問問你,如果程亦風被革職查辦或者流放邊疆,你打算怎樣?”

符雅一愣:“萬歲不是說從輕發落嗎?會革職發配?”

“朕只是說說。”元酆帝笑道,“他如果要離開京城,你要跟他去嗎?還是要繼續留在這裡侍奉皇后?”

符雅垂頭不語。

“做人何必如此執著?”元酆帝道,“不過話說回來,你和程亦風真是天生一對,都是認死理的人。你們哪怕天涯相隔,還是會配成一對的。”

“皇上拿臣女開玩笑,算什麼?”符雅笑。

元酆帝也笑:“朕就是看多了悲歡離合,想要……”後面的話還未出口,忽然皺眉道:“咦那是什麼?”

符雅順著看過去,只見遠處有火光衝天。

“來人!”元酆帝喝令,“那邊出了什麼事?”

“啟稟萬歲爺!”太監報道,“是奉先殿,不知怎麼失火了!”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終於要結束這一段了……我這幾天很勤快……其實是不務正業啊……工作的事情全都沒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