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門弟子以暗殺為業，故而氣質多偏向於陰暗，對外總是板著一張冷冰冰的臉，看似拒人於千里之外，極難相處。
但那只是表象。
顧慎言覺得這青年和自己接觸過的那名唐門弟子有些相像，不僅是因為他們身上相似的氣質，和如出一轍的面癱臉，最主要的，還是因為眼睛。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
意思就是說，看人要看眼睛。
當然，這句話未必能適用於所有人，但顧慎言認為，從眼睛來判斷一個人的心性，確實要比看臉更準確些。
而一點紅的眼睛，乍一看彷彿一潭死水，深沉的有些過了頭，可稍有情緒波動，又會透徹的一覽無餘。
心思意外的好懂，連猜都不用猜。
這種反差感他也曾在那名唐門弟子身上感受過。
“……多謝。”
短暫的詫異過後，一點紅收回視線，垂著眼低聲向顧慎言道了聲謝。
許是因為昏迷太久的緣故，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顧慎言發現他發音的方式也很獨特，格外短促低沉，不算好聽也不算難聽，但一定會令人印象深刻。
“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顧慎言笑了笑，扭頭看向一旁。
包子正抱著衣服朝這邊走來。
那是顧慎言衣櫃中為數不多的一件玄色衣袍，買回來之後沒有穿過幾次，款式較為寬鬆，這人穿上應該剛好合身。
事實證明，顧慎言的眼光確實不錯。
一點紅的個頭比顧慎言高上一些，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十分服帖，將他的身材襯托得格外修長挺拔。
那寬肩窄腰大長腿，看著可真讓人羨慕。
包子忍不住咂了砸嘴，扭頭小聲問自家老闆：“我以後每天都多喝一碗骨湯，將來是不是也能長得跟他一樣高？”
嗯，顧慎言跟他說堅持喝骨湯就能長身體。
所以他現在基本上每天都要喝上一大碗。
但是效果好像沒想象中的那麼顯著？
或許是因為喝的還不夠多？
顧慎言看了眼還不到一米四的包子，又看了眼比自己還高半頭的一點紅，很難昧著良心說是。
身高這東西，真的強求不來，主要還是得看先天條件。
就包子這先天條件，後天再怎麼努力找補，恐怕也不可能突破一米七這道關卡。
想擁有至少一米八五的一點紅同款大長腿？不可能的。
顧慎言的沉默讓包子萬分鬱卒，他耷拉著腦袋，沮喪又不甘的嘟囔道：“我不管，反正從今天開始我每天都要多喝一碗骨湯。”
或許試了也沒用。
可如果連試都不試一下，那就更沒可能了。
顧慎言抬手揉了揉自家小夥計的腦袋瓜，寵溺道：“行行行，你想喝多少都行，不過晚上吃太多的話，可不能直接休息，得多做會兒運動。”
“那老闆你去練劍的時候能不能把我也帶上？”
包子眼睛一亮，小心思立馬活躍起來：“我保證不會打擾到你，在一邊兒遠遠的看著就行！”
昨晚有幸目睹過自家老闆劍法的包子表示，雖然看不懂，但這並不影響他瘋狂的崇拜自家老闆。
老闆用劍的樣子真的超級帥。
看著就讓人心潮澎湃。
練劍？
站在一旁的一點紅目光微閃，下意識朝顧慎言垂放在身側的手看去。
他手上的皮膚白皙如雪，手指修長，指腹處隱約覆著一層薄繭，骨節微凸，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確實是一名劍客的手。
可他的外表太有欺騙性了，氣息也隱匿得很好。
如若不是聽到包子提起練劍二字，繼而注意到顧慎言的雙手，一點紅無論如何也不會看出，眼前這位渾身散發著儒雅氣息的白衣青年，竟然亦是習武之人。
此人的修為必定遠在自己之上。
一點紅神情微動，眼裡忽然散發出灼熱的光亮――
他身上的氣勢也在一瞬間變得凌厲，劍氣蓬勃，鋒芒畢露！
正打算點頭答應自家小夥計這一要求的顧慎言眼瞼微顫，側首向一旁那持劍的黑衣青年望去。
一點紅面無表情的揚起了持劍的那隻手，目光堅定：“不知閣下可願賜教？”
包子：“……？？？”
什麼情況這是？
這人莫名其妙的咋忽然擺出這副想動手的架勢了？！
顧慎言微微一笑，然後果斷搖頭。
“不行。”
一點紅臉上明顯的露出了失落之色。
“為何？”
如果換作是別的人，一點紅或許會強迫對方不得不出手，可對著顧慎言，他實在是做不出這樣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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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因為顧慎言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二來，則是因為敬重，對一位實力足夠強大的劍客的敬重。
可他還是想問清楚對方不願動手的緣由。
“原因有很多，但解釋起來太麻煩了。”
顧慎言一本正經道：“你只要知道我現在沒心情跟你動手就夠了。”
一點紅：“……”
現在沒心情？那以後呢？
“先吃飯。”為防對方繼續發問，顧慎言擺了擺手，乾脆扭頭就走，“有什麼事等吃完飯再說。”
店裡今天沒什麼生意，為了不浪費那些新鮮的蔬菜，顧慎言便乾脆做了什錦冷盤，主食是艇仔粥，搭配雞仔餅。
什錦冷盤最大的特色就是靈活多樣，對食材沒有固定的要求，只要不是相剋的食物，均可入菜食用。
它的做法亦十分簡單，不需要繁瑣的煎炒蒸燉炸，可直接食用的蔬菜只需切成美觀又適宜入口的大小，需要一定加工才能食用的蔬菜也只需簡單的進行一下湯煮處理，故而能最大程度的保留蔬菜原有的味道和營養。
搭配上酸辣的醬汁一同食用，口感清爽鮮甜，極其開胃。
雞仔餅外形嬌小，一個大概只有兩到三口的分量，但內容卻極為豐富。
黃褐色的外層鬆脆酥香，餅餡肥軟，具有鹹甜兩味，在咀嚼的過程中能依次品嚐到蒜茸的辛香、南乳的鮮香、芝麻的油香、肥肉的甘香……滋味兒妙不可言，餘香久久縈繞。
吃完一塊雞仔餅，再喝上一口熱氣騰騰的艇仔粥，那種滿足感簡直無法言喻。
用小火熬製了將近半個時辰的粥底粘稠綿爛，味道鮮甜，香氣濃郁撲鼻，且融合了鮮蝦、魚片、蔥花、蛋絲、海蟄、花生仁、浮皮、油條屑等原料的滋味兒，同時具備爽脆軟滑的口感，不啻是一桌微縮的盛宴。
包子一口餅一口粥，嘴巴從頭到尾都沒停過，早就忘了自己之前的那番豪言壯語。
什麼晚飯只吃半飽要留著肚子喝骨頭湯？
……
他有說過這句話麼？
怎麼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
首次品嚐到顧慎言廚藝的一點紅臉上雖然依舊沒有什麼表情波動，但眼神卻一直閃爍個不停，內心顯然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般平靜。
這是他有生以來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
好吃到甚至顛覆了他以往的某些認知。
他以前一直認為，食物不過是用來維持生命的必需品，只要能夠填飽肚子，無論是山珍海味還是白水乾糧，本質上來說其實都沒有差別。
但是現在？
怎麼可能沒差別！
一般的食物只是能夠滿足人的口腹之慾，但真正好吃到了極致的食物，還能令人感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滿足和充實。
習慣時刻保持緊繃的那根神經在不經意間就放鬆了下來，心中難得一片安寧。
一點紅忽然覺得自己很幸運。
因為許多殺手或許只有在死亡的那一刻，才能體會到這種安寧的感覺。
吃完飯，顧慎言沒有急著出門練劍，而是支開了自家小夥計，叫上一點紅去了後院。
“知道我為什麼不願意跟你交手麼？”
越過站在自己對面的青年，顧慎言將視線投放到了他身後的那片花圃中，意味深長道：“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就像一株外表看起來生機勃勃，但根莖卻已經開始腐爛的花。”
之前給一點紅上藥的時候，顧慎言無意間看到了他身上的傷痕。
新的，舊的，深的，淺的，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疤幾乎爬滿了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
出於好奇，顧慎言給他把了脈。
而脈象顯示的結果，顯然並不樂觀。
“或許只是一陣看似尋常的微風，都會摧毀這僅剩幾分的生機。”顧慎言不算委婉的道出了自己拒絕的原因――
他怕自己一不小心沒控制好力道，就把一點紅給弄死了。
一點紅：“……”
所以總結一下，你的意思就是嫌我太脆弱不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