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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291

姜鬱細細打量手裡的龍頭章, 一邊對毓秀笑道, “印章上一點硃砂印也無,想必是洛琦從來沒有用過的緣故。”

毓秀見姜鬱並沒有要還章的意思,也不好開口向他索要, 只直直看著九龍章,不發一言。

姜鬱何嘗不知毓秀尷尬, 他也明白若想消除她的戒心,該毫不猶豫地將九龍章還給她, 奈何金章握在手裡, 像是有魔力,不管他怎麼提醒自己要放下,手腳都不聽使喚。

為人臣者, 有幾人不想在國史上留下一筆, 追逐九龍章,從來都比位極人臣, 挾持天子更有吸引力。

姜鬱苦笑著將龍頭章印在手心, “天下間的謀士無一人不想得這枚九龍章,也無一人不想做皇上的掌燈人。”

毓秀猜測姜鬱明借慨嘆之機,行使討要之實,幾番猶豫之後,故意把話說得模稜兩可。

“做朕的佈局人, 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搞不好連性命都丟了,伯良警惕思齊的前車之鑑。”

姜鬱笑道, “且不管思齊自覺如何委屈,都不該辜負皇上的信任,又做出這麼衝動的事讓皇上傷心。臣向皇上許諾,人在章在,一生不敢背棄。”

毓秀冷笑道,“當年朕賜洛琦九龍章的時候,他也做過一樣的承諾,洛琦最後選擇一死,也是為了履行承諾。人在章在,一生不敢背棄,並不是朕想要的結果。”

姜鬱悻然,“臣不是思齊……皇上的猶疑,到底是因為對臣的不信任,還是對姜家人的不信任。”

毓秀面上一派雲淡風輕,“朕在很早之前就不再把伯良當做姜家人,我之所以瞻前顧後,並不是我覺得伯良不能勝任佈局人,你該體諒我突逢大變,心緒煩亂。”

姜鬱面色稍稍緩和,拉過毓秀的手,將九龍章遞迴毓秀手裡,“若得不到皇上傾心託付,臣勉強拿到這一枚九龍章也無可作為。皇上需要時間,臣會耐心等你抉擇。”

毓秀從姜鬱手裡拿過九龍章,看了半晌又遞還到姜鬱手裡,“想三日也好,想三十日也罷,朕的決定都會和現在一樣。除伯良以外,我身邊再沒有什麼人值得託付。不管今日君授臣受如何倉促,九龍章的分量也不會因此消減半分。我將身家性命託付給你,你若拿得起,我又有什麼放不下。”

她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語氣也有幾分頹唐與無可奈何。姜鬱心中雖百味雜陳,更多的卻是如釋重負,隨即雙手捧起九龍章,跪地對毓秀行大禮謝恩。

毓秀坐在床上,微笑著叫姜鬱免禮,“難得伯良還願在最困難的時候站在我身邊。朕已經落到山窮水盡,腹背受敵的地步,這一場殘局要如何繼續下去,全靠你運籌帷幄。”

姜鬱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毓秀對他說這一句傾心託付,若不是洛琦的背棄,她恐怕也不會萬念俱灰,選擇信任他。

雖然她現在狼狽的很,他卻不想再小看她。他們大婚的時候,他以為她至多只給出了兩枚九龍章,程棉與華硯,誰知竟還有洛琦與賀枚。

毓秀暗地裡的行事,比他知道的要多得多,之後他要試探的,是阮悠是否已是九臣之一。

姜鬱將九龍章貼身收藏,笑著坐回毓秀身邊,“禁軍護送惜墨,不出幾日就要回到容京。有一句話臣不得不問,皇上預備以臣禮安葬惜墨,還是以妃禮?”

毓秀被問的一愣,“朕之前已經答應神威將軍要以臣禮安葬惜墨,伯良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姜鬱猶豫半晌,蹙眉道,“皇上若信臣的佈局,就不要以臣禮安葬惜墨。”

毓秀咬了咬牙,一臉疑惑,“惜墨遇刺是因為他欽差的身份,為何不能以臣禮安葬?”

姜鬱整理好床帳,在毓秀身後墊上軟枕,“皇上若有心為惜墨出一口氣,就依臣說的話,以妃禮安葬惜墨。”

毓秀把整個身子的重量都靠在軟枕上,思索半晌,開口道,“伯良的意思是,若以妃禮安葬惜墨,他回京時可受百官跪迎?”

姜鬱笑著點點頭,藍眸閃爍,“若惜墨以御史身份下葬,姜?嫉戎恍氚藎?恍牘潁?糲??藻?襝略幔?籃笞販饉忱沓燒攏?噬現灰??鮃桓鮒家猓?俟儔愣濟獠渙蘇庖還頡!?br>  毓秀任姜鬱把自己的手握在手裡,“伯良願我追封惜墨?”

姜鬱笑道,“臣願皇上厚葬惜墨,給天下一個交代。”

毓秀笑著點點頭,“既如此,朕就放心了。”

姜鬱將毓秀攬在懷裡,輕聲笑道,“臣才說的,還不是以妃禮安葬惜墨的全部好處,若事情真如臣預想的,皇上也可藉此機會剷除舒家。”

毓秀聽到“剷除舒家”的時候,眼中滿是驚異,“伯良是說,若以妃禮安葬惜墨,舒家必定會借工部之手,在妃陵上大作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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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鬱一本正色,“臣正是這個意思。惜墨是何等身份,若以妃禮安葬,工部必定會藉此上奏,在妃陵圓中為惜墨精心修建一墓,他們也能從中漁利。上一次帝陵的事,僥倖讓舒家逃脫,皇上若早作準備,引君入甕,便可將舒家與工部上下的牛鬼蛇神一網打盡。”

毓秀搖頭道,“下令修改工部例則才幾個月的時間,阮悠等人還未做成行之有效的新律,舒景想借修陵做文章,朕恐怕也奈何她不得。”

姜鬱笑道,“即便新的工部例則還沒有成文,也可挑選當中與修葺陵墓有關的規條單獨成文,作為此次修陵的依據。何況從前工部貪贓枉法之種種行事,並非借規制的空隙作為,而是遊走在律法之外,以權謀私,中飽私囊,罔顧為人臣的底線。皇上只要掌握證據,便可從上到下嚴懲舒黨。”

毓秀低頭沉默半晌,苦笑道,“若當真剷除舒家,舒嫻也會受到牽連,不要緊嗎?”

原來這些日子舒嫻的那些小動作,毓秀也看在眼裡,她並不是不在乎的。

姜鬱暗自竊喜,卻不想正面答話,不管他義正言辭也好,冠冕堂皇也好,故意閃爍其詞也好,在毓秀眼裡都不會是好看的顏色。

“德妃進宮這些時日,一直遵守本分,臣只怕今日一過,後宮會起波瀾。”

毓秀見姜鬱顧左右而言他,便不再多問,只曲起腿一聲長嘆,“勞煩伯良幫我點一支安神香,明日早朝我若不醒,就由你處置。”

姜鬱吞吐半晌,終究說不出那一個不字,一聲輕嘆掛起半邊龍鳳章,吩咐值夜的侍從回金麟殿取安神香。

毓秀從前只有在獨宿的時候才會燃香,今夜恐怕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侍從匆匆而去,又帶著安神香匆匆趕了回來。

姜鬱將人屏退,親手將安神香點燃,雲線繚繞,他聞著香味,不出一會已神志恍惚,腳下漂浮,好不容易躺到毓秀身邊,才將手搭到她身上,人就睡了過去。

毓秀卻睡不著,如今的她,已經不是一支安神香就能安撫的。她瞪著眼,望著龍鳳帳頂,滿心想的是自己的頭髮又白了幾根。

一場廝殺激烈,不會給人喘息的時機,她能做的,就是咬緊牙關頂住壓力。

黎明將至,毓秀小心翼翼地越過姜鬱,走到床邊,在窗欞上輕輕敲了三下。

幾乎是在她退後的同時,凌音悄無聲息地開啟窗子,跳進殿中。

凌音才要對毓秀行禮,就被毓秀先一步扶住。

毓秀一手抱住凌音,伏在他耳邊蠅語一句,“你都知道了?”

凌音神情冷峻,咬牙對毓秀道,“洛琦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他將皇上至於險境,萬死不足惜。”

毓秀輕聲冷笑,“奈何人無萬死,只有一死,他要一死了之,我又能拿他怎麼樣?”

凌音眼若寒冰,“皇上大可以處置侯爵府,給天下不忠之臣一個榜樣。”

毓秀苦笑道,“才有崔縉賀枚給忠臣們做了一個榜樣,又要處置洛琦本家給不忠之臣一個榜樣,天下人看到的,是忠君之臣沒有好下場,不忠之臣也沒有好下場,入了官場猶如入了閻羅殿,還有誰敢來考恩科?”

凌音自知失言,滿心悲慼,“皇上受了這麼大的委屈,臣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毓秀眼神一黯,自嘲道,“他用他的性命讓我受委屈,我只能吃這個啞巴虧。”

凌音一愣,猶豫半晌才開口道,“臣離開摘星樓之前,發覺了洛琦的一個秘密,又或者,是他故意想讓我知道。”

“什麼秘密?”

“洛琦會武功,且身手不俗。”

這倒是毓秀始料未及的。

“悅聲說他故意透露給你他會武功是什麼意思?”

凌音道,“皇上與惜墨在摘星閣的時候,我與洛琦在摘星臺,一言不合,大略交了手,臣發覺他的確有武功底子,且不是泛泛之輩。”

怎麼會一言不合,大略交手?

毓秀明知當中有蹊蹺,卻沒有刨根問底,“依悅聲看來,洛琦為何要在你面前展露身手?”

凌音低頭道,“臣不知。當時的情勢於洛琦來說並不算十分危急,他本不必向我透露這個秘密,如今發生這種事,我就不得不懷疑他當時所為是否別有用意。”

別有用意啊……

洛琦何等心機,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會是無為之舉。

毓秀心中百味雜陳,腦子裡閃過許多念頭,耳邊紛亂嘈雜,像是有很多人在竊竊私語。

凌音見毓秀扶著頭一臉痛苦,忙上前將人抱到座上,快步到床前檢視姜鬱,確認他熟睡之後,才從容回到毓秀身邊說一句,“安神香對皇后十分有效,皇上放心。”

毓秀聽了這一句,耳邊的噪音非但沒有消除,反而越來越亂,“不用管他了。”

凌音攥了攥拳頭,試探著對毓秀問一句,“太妃絕不會允許惜墨停靈在宮中,他回到容京之後只能留在將軍府,皇上可要出宮弔唁?”

毓秀重重敲了幾下頭頂,又按了按眼珠,輕聲嘆道,“之前在摘星閣,我檢視惜墨身上的傷口,他身上的溫度太涼,要儘早封棺,以免惹人懷疑。悅聲可有知會神威將軍,叮囑他們十分小心,莫要讓人碰觸惜墨的身體?”

凌音拜道,“臣將惜墨送回將軍府的時候已囑咐華將軍,只等皇上去弔唁,之後即刻封棺。”

毓秀哀道,“惜墨雖已不在禁軍護送的佇列裡,我們還是要做做樣子出城迎一迎。姜鬱要我以妃禮安葬惜墨,雖是居心叵測,於我們也有益,朕乾脆順勢而為,一石二鳥。”

凌音吃了一驚,“皇上當真要以妃禮安葬惜墨?你不是已經答應神威將軍要以臣禮……”

毓秀也不知凌音的欲言又止,是為華硯抱不平,還是別有深意,可她既然決定了要將計就計,就要摒棄一切雜聲。

“悅聲要儘早去將軍府向神威將軍解釋。”

凌音心裡為難,面上又不敢表現出不願,只好低了頭,掩蓋表情。

毓秀身上發冷,打了個哆嗦,凌音拿披風披到毓秀身上,“臣雖不能領會皇上的用意,卻絕不會質疑皇上的決定,只要是皇上吩咐的事,臣都會竭盡所能做好。”

毓秀笑著點點頭,一邊從貼身的衣袋裡取出一枚玉製的九龍章,招手叫凌音上前,“這枚龍尾章一直在我身上,姜鬱卻沒有發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洛琦留下的那枚龍頭章吸引了,只知龍頭,不知龍尾,也是諷刺。”

凌音的心跳的猶如鼓鳴,輕音微顫,“皇上……”

毓秀將玉章交到凌音手裡,淡然笑道,“這一枚玉章,其實早就想給你,之前之所以沒有給你,是希望你行事更穩重一些,修羅堂主非比常人,在發生這些事之前,悅聲還是欠了一點修為。連日多番變故,相信你也與從前不一樣了。掌燈人隱去,原本藏在黑夜裡蠢蠢欲動的狼都要撲上來了,朕不能再沒有你這個驅狼人。朕把身家性命交付與你,你若擔得起,就收好這枚玉章。”

凌音伏地對毓秀行大禮,“臣以性命擔保,一生為皇上驅策,絕無二心。”

毓秀對凌音做出一個平身的手勢,一邊苦笑道,“九臣七零八落,朕身邊就只有你了,你若有二心,便是把我逼入絕境,萬劫不復。”

凌音見毓秀哀痛,心中何其悲慼,他也知道現在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沒有用,有些傷口,只能等它自愈。

毓秀對凌音伸出手,將他引到她身邊一同坐,“舒家入局之後,有許多事都要修羅堂暗中行事,悅聲一定要十分謹慎。”

凌音一一點頭應了,二人又私語了幾句,眼看殿外已有天光,凌音便辭了毓秀,匆匆而去。

毓秀站在窗邊吹了半晌風,望著晦暗不明的晨昏顏色,深深嘆了一口氣。

天光大亮,毓秀還是沒有半分睡意,侍從們進殿伺候洗漱更衣,她便吩咐他們不要吵醒姜鬱。

嬤嬤們幫毓秀梳頭的時候,手抖了幾次,周?在一邊看著,眼前一片模糊。

毓秀覺出周圍靜穆的氣氛,轉頭看到周?鄭喬二人的臉色,禁不住笑出聲來,“幾根白髮就讓你們如喪考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駕崩了。”

周?哪聽得了這種話,躬身對毓秀一拜,“皇上……”

毓秀笑著擺擺手,面上一派雲淡風輕,“昨晚宮中發生的事只是一個意外,你們是聰明人,一定都知道不要以訛傳訛,在宮中散佈流言的道理。”

周?等答話的異口同聲,“下士等不敢。”

毓秀點頭道,“我知道你們都是謹慎之人,你二人在我身邊,與別宮侍從更有不同,要是聽到有什麼風言風語,要儘早勸止。關於棋妃的事,臣不想聽到一句不實之言,宮中若有人屢教不改,私傳訊息,你們都可代我處置。”

周?與鄭喬跪地應了,毓秀梳好頭,轉頭對周?道,“今日不該是你當班,你若執意不肯歇息,病倒了,反倒得不償失。”

周?重重點了點頭,護送毓秀出殿之後就被趕去歇息。

鄭喬一人陪毓秀上朝,眾臣看到毓秀的白髮,都在心裡暗暗吃驚。

姜?加肓韜?慵溉艘輝緄玫較?3?賈?剮鬮?偉c釗鞝恕?br>  後宮事前朝不提,姜黨卻免不了在言辭之間含沙射影,旁敲側擊地譏諷毓秀。

毓秀只當沒聽見,面上不動聲色,忍耐不言。

舒景雖然從頭到尾都沒有插話,眉眼之間卻隱現幸災樂禍的神氣,毓秀思索半晌,開口道,“紀將軍等不日就到京城,早朝之後,請兩位宰輔,伯爵與工部尚書到勤政殿,與朕一同商議安葬華硯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