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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321

姜鬱呼吸變均勻的一刻, 毓秀緩緩睜開眼睛, 她望著近在咫尺的他的臉,面上的情緒晦暗不明。

即便過了這些年,她還是沒有完全弄清楚這個人。

年少時不明所以的愛戀, 她喜歡的到底是他冷若冰霜的那一面,抑或是在他冷若冰霜的外表下, 比海還深的那顆心。

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重現,所有關於姜鬱的記憶裡, 她看到的卻是華硯的臉。

一瞬的悵然若失過後, 她望著他的睡顏,就只剩冷笑。

這些天她一直想弄清楚她對他的感覺,最初錯以為是擦肩而過的失去;華硯死後, 她也一度認定她對他是刻骨銘心的憎恨與厭惡;直到心緒平靜, 理智迴歸原位的如今,她才終於鼓起勇氣正視懦弱的自己。

她對姜鬱看似複雜的感覺其實一點也不複雜。她對他的感覺, 是不可忽視的恐懼。

她看不清他的心, 他的立場,他的態度,與他不可預知的落子招數。她畏懼他,與她忌諱陶菁不同,她幾乎可以十分確信, 陶菁不會背叛她、傷害她;然而姜鬱,這個從一開始就註定坐在棋桌對面的這個人,她從不敢相信有一日, 他會站到她身邊。

毓秀看著姜鬱的唇,即便她看到的顏色是紅,觸碰上去的感覺只有冰冷。

睡夢中的姜鬱忽覺唇上一片暖熱,他本以為是他的幻覺,直到那一分被壓迫的感覺越發強烈,他才不得不睜開眼睛。

毓秀放大的臉就在眼前,姜鬱陡然瞪大眼,呆愣半晌,他才分清現實與夢境。

她的唇靜靜地貼在他唇上,帶著曖昧與挑釁的氣息,將他的心徹底攪亂。

當姜鬱終於找回精神,欲反客為主,毓秀卻逃走了,躺在離他一臂的距離,笑的一臉狡黠。

一雙金眸流轉,似有深情。

姜鬱深吸了一口氣,笑如春風,眼中的執著與狂念卻讓毓秀覺得危險。

四目相對,兩人皆許久不發一言。空氣冷凝,尷尬之後,彼此間的注視就多了一點針鋒相對的意味。

姜鬱腦子裡充斥著狂亂的念頭,他卻一樣也不敢實施,他心知若他失控,就是變相地承認他被她牽住鼻子、抓著軟肋,肆意擺弄。

即便得償所願,也會失了尊嚴,這比違背她的意志得到她還要糟糕。

毓秀從姜鬱藍眸中看到許多複雜的情緒,她果然沒有猜錯,他眼裡看到的,心裡想的,永遠都只有博弈與角力。

難得是毓秀主動的一個吻,像桃花糕一樣,成了兩人之間心照不宣又不能言明的話題。

姜鬱坐起身,拉著毓秀的胳膊,輕聲笑道,“奏摺都批完了,只有禮部為太妃生辰宴請旨的那封摺子臣還沒有批,請皇上定奪。”

毓秀笑道,“那日在御花園,覺得園中的菊花十分可愛,伯良以為朕在御花園擺千菊宴為太妃慶生如何?”

姜鬱搖頭笑道,“御花園中的千株菊花雖好,恐怕也不足一宴。”

毓秀淡然笑道,“千菊是否足一宴,還要看太妃的意思,晚些時候朕去問一問就知道了。”

姜鬱見毓秀如此說,也不好再說甚,笑著應了一聲,招侍從來為二人換茶。

周?為毓秀與姜鬱倒茶,跟在他後面的侍從手裡端著一盤點心。

點心端到桌上,毓秀與姜鬱都看出那是桃花糕,卻都沒有說話。

毓秀笑而不語,輕輕拿著一塊桃花糕放在嘴裡。

周?斜眼睥睨姜鬱,姜鬱面上雖無不快,看他的目光卻莫名凌厲。

毓秀將手裡吃了兩口的桃花糕遞到姜鬱面前,似笑非笑地說一句,“御膳房做的點心越來越不和朕的胃口了,伯良也嚐嚐看。”

姜鬱皺著眉頭接過毓秀遞給他的桃花糕,放在嘴邊嘗了一小口,把剩下的放回盤子裡,“皇上不喜歡吃就不要吃,晚膳時叫他們另行準備就是。”

毓秀吩咐周?將換穿的平服拿到勤政殿,一邊洗漱,一邊對姜鬱笑道,“朕要去永壽宮用晚膳,才剛午睡把衣服壓皺了,伯良可願與我同去?”

姜鬱的衣服完好無損,便只洗了臉,二人整裝完了,執手一同出了勤政殿。

周?本想吩咐擺轎,卻被毓秀攔了,“秋日涼爽,去永壽宮的路也不願,我們慢慢走過去。”

周?只得幫毓秀拿了一件加絨的袍子披在身上,姜鬱親自幫毓秀繫好袍帶,戴好帽子,牽著她的手走出去。

“皇上有了身子,今年的秋獵恐怕去不成了。”

毓秀笑道,“朕的馬上功夫原本就不盡如人意,往年也只有在旁觀戰,今年樂得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把秋獵免了,也省去一筆開銷。”

兩人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姜鬱扭頭看了一眼毓秀,斟酌開口道,“臣聽說皇上在勤政殿召見姜相,可是為三堂會審之事?”

毓秀不答反問,“伯良從哪裡聽說的?”

姜鬱面生尷尬,搖頭苦笑,“皇上何苦要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為難臣,姜相昨日傳訊息進宮,說他有意面聖,臣才沒有在皇上下朝之後來勤政殿。”

毓秀笑著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她說完這一句之後就緘口不言,像是刻意要吊姜鬱的胃口。

姜鬱只得硬著頭皮再問一句,“姜相進宮面聖,可是為了三堂會審之事?”

毓秀反問一笑,“姜相不是傳了訊息給伯良,伯良不知道嗎?”

姜鬱訕笑道,“姜相只說他要進宮面聖,並不曾向臣透露他面聖所為何事。”

毓秀淡淡笑道,“姜相既不透露他為何要見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告知他要進宮?”

姜鬱啞口無言,半晌卻笑道,“昨日姜相傳信進宮,透露給臣的訊息是他要提及三堂會審與崔賀兩人的罪名,在信之末尾卻要臣為德妃求情。”

毓秀皺眉笑道,“昨晚伯良並沒有為德妃求情……”

一句說完,她便故作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姜鬱的臉色,訕訕笑道,“德妃罪不可赦,臣怎會為其求情。臣猜不出姜相意欲何為,這一整日都心有不安。”

毓秀點頭笑道,“原來如此,伯良何苦暗自惴惴,直言問我便是。”

姜鬱握緊毓秀的手,望著漸暗的天色,一聲輕嘆,“此事牽扯舒嫻,她在內務府中招認的又是臣的名字,臣是怕皇上對臣心生嫌隙。”

毓秀反握住姜鬱的手,“我從不相信與舒嫻有私的那個人會是你。”

姜鬱停住腳步,面色陰沉地拉著毓秀也一同站定,“既如此,請皇上將德妃的事徹查到底,還臣一個清白。”

毓秀淡然笑道,“德妃的事,朕不會再計較,今日去見皇叔,也是要說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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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鬱聽毓秀說“不計較”三個字,面上難掩驚詫,半晌都愣愣地看著她不說話。

直到毓秀拉他往前走,他才皺緊眉頭說一句,“皇上說不計較德妃的事是什麼意思?”

毓秀輕輕搖了搖頭,笑而不語。

姜鬱見毓秀諱莫如深,不好再問,二人各懷心事,後半程都沉默不語。

侍從一早稟報姜汜,姜汜在永壽宮外接駕,兩邊見禮罷,他便跟在毓秀身左一同進宮。

三人寒暄幾句,在桌前坐定,用罷晚膳,屏退侍從,在榻邊喝茶談笑。

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閒話,毓秀對姜汜笑道,“姜相今日進宮,為舒嫻求情,朕從前竟不知舒嫻是姜相親女。”

姜汜沒想到毓秀會突然說這麼一句話,呆愣半晌,才訕笑著回一句,“皇上恕罪。”

毓秀擺手笑道,“朕不知曉並非是誰刻意隱瞞,皇叔何罪之有。”

姜汜賠笑道,“皇上預備如何處置德妃?”

毓秀見姜汜直奔正題,便也不再轉彎抹角,“姜相求朕饒了德妃的性命,朕念他愛女心切,德妃與人有私又情有可原,若論原罪處治,實在於心不忍。”

姜鬱見姜汜連連點頭,一臉贊同,禁不住開口道,“天理國法人情,皇上不能只顧人情,不顧天理國法,若因德妃是權貴之女就饒了她的罪責,讓循規蹈矩之人情可以堪。”

毓秀冷笑道,“循規蹈矩之人也多言行不一者,孰是孰非,也不是一眼望去那麼簡單。”

姜汜聞言,笑容僵在臉上,姜鬱也沉了臉色,“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已是難測,若皇上放過顯惡,唯恐人心難平。”

毓秀搖頭冷笑道,“人心?誰的人心?”

“後宮諸人之心,臣的人心。”

“朕相信伯良,伯良卻不相信朕嗎?朕認定你並非與德妃有私之人,也不想計較德妃的罪過,你卻為何斤斤計較。”

“並非是臣斤斤計較,而是德妃的事牽涉甚廣,後宮之中無一人可得豁免,皇上若不徹查到底,如何給清白之人一個交代。”

姜汜見二人你來我往,似劍拔弩張,才想出言勸和,卻被毓秀揮手制止,“伯良言之鑿鑿,計較的不是如何處治舒嫻,而是無論如何也要找出舒嫻的有情人。自覺遭到背叛的人,到底是我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