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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332

姜鬱見毓秀心意已決, 便不再深勸, 叫侍從進門換了茶果,批起奏章。

毓秀靠在一邊,隨意翻書, 心裡想的卻還是奏章裡寫的字句。若舒嫻所述皆為真,那陶菁的所作所為當真讓人心寒。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 她便難以從前的眼光看待陶菁。陶菁是罪魁也罷,若他是被冤枉的, 幕後主使一定料準了此舉會讓她對他心生芥蒂, 才編出這麼一個精妙的故事來挑撥離間。

姜鬱與陶菁,直到現在,這二人身上的顏色依舊晦暗不明, 誰是白子, 誰是黑子,她還是沒有看清。

不能否認, 姜鬱才說的一番話動搖了毓秀的心, 她雖然一早就對陶菁在她身邊的種種巧合存疑,卻一直不願確認他是姜家安插在宮裡的奸細,即便所有的證據都顯示如此。

陶菁知道她很多秘密,她一早就知道留他在身邊很危險,她也不是沒有試著離開他。

可幾次三番, 他總是能找到機會回到她身邊。

半夢半醒中,毓秀像是陷入一個難以掙脫的漩渦。一局棋中,的確不可能每一步都精確計算, 總會有一兩顆不明顏色的棋子在當中左右輸贏,若她的佈局人機關算盡也算不準每一顆棋子,也只有聽天由命,做好最壞的打算。

至於她的感情,無論是對姜鬱,還是對華硯,都不能成為這一場皇權爭鬥中的阻礙,無論他對陶菁是好奇,亦或是喜歡,都不會影響她最終的決定。

毓秀其實分不清,她究竟是喜歡陶菁,還是只是把陶菁當成一個未解的謎團一樣不甘心。若說她沒有爭強好勝的心,恐怕連她自己也不相信,她不想向姜鬱認輸,更不想向陶菁認輸,她看待這兩個人與對待程棉遲朗幾個臣子畢竟不同。

至於在這兩人眼裡,是真的把她當成尊上的君王,還是愚蠢的女人,她心裡也不能十分確定。

毓秀在睡著之前,閉著眼對姜鬱喃喃一句,“伯良替我去宗人府聽審吧,若他真的私行不檢,為人獠牙,我絕不會再留這個人。”

她說話的聲音很小,姜鬱以為自己聽錯了,愣在那看了她半晌,才試探著問一句,“皇上說將陶菁交給臣處置?”

毓秀也不睜眼,只輕輕嘆了一口氣,“我只要他親口承認,可若是我去問,他是絕不會承認的。伯良去審他,不可動私刑,但凡問出一個結果,這世上就再也不會有這個人。”

姜鬱一皺眉頭,心中幾番思索。

毓秀此一舉可謂是一石二鳥,不僅要從陶菁口裡要一個實情,恐怕也是為了藉機試探他。人若是他審,不管問出什麼結果,他恐怕都要惹上麻煩。

毓秀醒來時已是黃昏,姜鬱不在勤政殿,桌上的茶杯還留著餘溫,一邊整整齊齊地擺著批好的奏章。待她仔細審閱了姜鬱批過的每一封奏章,心中像壓著一塊重重的石頭,漸漸的竟連呼吸也不暢快。

她不知道自己之前做的那個決定是對還是錯。宗人府送來的供狀也好,姜鬱的那一番話也罷,至多只是催促她快些做決定,她卻把這當成一個快刀斬亂麻的契機,想與那個擾亂她心的人一刀兩斷。

晚膳時分,毓秀就在勤政殿用了飯,又看了一個時辰的書,遲遲不回勤政殿。

周?與鄭喬心裡都覺得疑惑,上一次毓秀不願回寢宮,還是在她大婚的那幾日。

到了就寢時分,周?不得不催促,毓秀才吩咐擺駕回宮。

到金麟殿之後,毓秀便一聲不響地洗漱更衣,吩咐侍從點起一支安神香。

周?與鄭喬面面相覷,自從毓秀回金麟殿來住,這些日子已經沒有用過安神香了,今日這麼吩咐,是不是守夜的人不會來了。

侍從們滅了燈,寢殿中昏暗了不少,毓秀躺在床帳中,聞著安神香的香味,卻怎麼也睡不著。

大約是晌午之後睡得太太昏了,恍惚中她似乎還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可惜一覺醒來,她就什麼也記不得了。

輾轉糾結中,毓秀耳邊又響起風吹床帳的聲響。

白日裡就有風,晚間似乎更狂。侍從們留了一扇窗沒有關,毓秀聽著風聲,竟覺得有些冷。

她想叫人進來關窗,又覺得提不起力氣,猶豫半晌,還是自己披衣起身,趿鞋走到窗邊關窗。

窗合風止,毓秀對著高高的窗欞長長一聲嘆息,一轉身,卻看到一個近在咫尺的人影。

毓秀嚇了一跳,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她故作淡定自若地往後退了一步,藉著殿中餘下的幾盞燈光看清楚來人。

陶菁臉色雪白,嘴角卻帶著淡淡的笑容。

他在她面前,從來都是一副遊刃有餘的姿態,時而笑的譏誚,時而笑的溫柔,眉眼間露出如此哀傷絕決的神情,似乎還是第一次。

從前他也曾有過失落失意之時,卻從未像今日這般兩眼皆哀。在毓秀的記憶裡,陶菁上一回失態,還是在得知華硯遇刺的訊息,哀奏西琴的那一次。

她依稀還記得那個時候他說的莫名其妙的那一番話。

兩人對面而立,四目相對時,許久沒有人開口。

陶菁從上到下地打量毓秀,看著她外袍下近乎單薄的身體,嗤笑一聲,“燃了安神香,皇上還是睡不著?這味道,連我都聞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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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之前沒有在意,聽了這一句話,才意識到寢殿中的香味太濃重,似乎正是這濃重的味道,遮掩了陶菁身上淡淡的桃花香味,她才不知他到來。

說到底,陶菁也只是個普通人,在這內宮之中能做到這般悄無聲息的,就只有凌音。

他為什麼選擇以這種方式出現,毓秀已經不想追究了,她本以為姜鬱會在今日有所動作,沒想到他卻寬限了他一日。

毓秀脊背發寒,不自覺多久打了個寒顫,陶菁走上前,幫她把外袍裹了裹,拉著她的手把她牽回床邊,塞進被子。

“皇上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你明明吩咐皇后將我看管起來,要我招認我與舒嫻的私情,和我是姜家在宮中的內應。”

毓秀心一涼,面上卻沒有表情,“既如此,你又怎麼會在這裡?”

陶菁搖頭苦笑,半晌才輕聲回一句,“是我請殿下寬限我一日。”

毓秀失聲冷笑,“以伯良的秉性,怎會輕易應承你?”

陶菁一派雲淡風輕,“我提出了他沒有辦法拒絕的條件。”

毓秀心裡雖好奇,卻強忍著沒有刨根問底,而是說一句,“既然你知道我的口諭,何必還要來見我。”

陶菁自嘲一笑,“怎能不見,有些話,我還是想聽皇上親口對我說。”

“譬如?”

“譬如你為何從不曾信我,即便我們一起經歷過那許多事,你還是在心裡忌諱我。我對你的所知,非但不能成為你信任我的理由,反倒堅定了你想把我從你身邊抹去的決心。”

毓秀聽罷這一句,只覺滿心無力。陶菁站在床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兩眼一派清明,她卻像一個罪人一樣生出愧疚之心。

她曾以為她欠了華硯,卻在得知華硯身上的千年冰魄與死亡蹊蹺之後,愧疚變成怨恨。

毓秀本以為經過華硯,她這一生都不會再對任何人生出這種感情了。可是就在當下,她抬頭望著陶菁時,臉頰和身體都因為滿溢在心中的那種似乎該被稱作愧疚的情緒而變得灼熱。

“我看過宗人府呈來的舒嫻供述的供書,你們每一個交往的細節,都無半點紕漏,絕非杜撰。”

陶菁輕輕嘆了一口氣,坐在毓秀床前,半晌才搖頭笑著說一句,“沒有半點紕漏就不是杜撰的話,皇上豈不是也要相信崔縉是林州案的幕後主使,賀枚是謀害欽差的造反真兇。”

毓秀啞口無言,她其實並不相信陶菁與舒嫻有私情,更恥笑舒嫻珠胎暗結,哭訴冤枉。可若要她承認她對宗人府呈來的卷宗嗤之以鼻,她就必須要向陶菁做出一個解釋,解釋她要姜鬱審他的真正用意。

陶菁猜到毓秀心裡的想法,一邊用審視探尋的目光注視她,面上露出譏諷的笑容,“皇上心裡根本不信與舒嫻有私的人是我,亦或即便那個人真的是我,你在乎的也不是這個。”

一句說完,他又悵然一嘆,“你忌諱的從來就不是這個。”

毓秀嘴巴抖了抖,開合半晌才擠出一句,“你多心了。”

陶菁搖頭冷笑,“不是我多心,是你根本就沒有心。你的帝王之心本就冰冷,華硯遇刺,你乾脆把那顆冷心徹底丟棄。”

毓秀的確期盼自己成為一個無心之人,可悲哀的是,她不是沒有心,無論她多麼像華硯一樣成為一個無心之人,奈何在做出無心人的抉擇時,她的心還是會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