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冷凍艙】
洛非陪著莫霖來到辦公室時, 斯諾已經寫好了詳細的治療方案。
見莫霖的臉色好轉了許多, 斯諾便直接問道：“洛非都告訴你了對吧？你的決定呢？”
莫霖平靜地說：“我願意配合治療。”
斯諾站起來走到他身邊, 柔聲道：“不用擔心, 這種技術現在已經非常成熟，我會密切觀察你的情況，不會讓你出現任何意外。”
莫霖點了點頭：“謝謝叔叔。”
斯諾道：“我先帶你去看看吧, 讓你直觀地感受一下冷凍艙是怎麼回事。”
在斯諾的帶領下, 陵安、布萊得還有洛非和莫霖一起前往了醫院的冷凍病區, 一走進這裡, 一股寒氣便撲面而來, 這裡的溫度極低，病房裡沒有病床,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冷凍艙, 特殊材質製成的冷凍艙, 表面上覆蓋著透明的玻璃, 可以看見睡在裡面的病人的模樣——有七八十歲的老人，也有幾歲的小朋友，他們全都閉著眼睛在冷凍艙裡沉睡著, 似乎外界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冷凍艙外面的牌子上寫著每個人的名字和基本資料, 莫霖看見其中一個冷凍艙裡睡著個特別可愛的小孩兒，不由停下腳步。
那孩子看上去只有三四歲, 他的整個身體都浸泡在一種很奇怪的藍色液體裡面，冷凍艙的外面連線著供應氧氣和營養液的儀器，藍色液體在不斷地迴圈, 孩子雙眸緊閉，嘴唇蒼白得毫無血色，就像是已經死去了一樣。
莫霖的心臟猛地一陣緊縮——自己很快也要變成這樣嗎？被封存在密閉的冷凍艙裡，就像是被製作成的人體標本。身體不再受意志的支配，命運也被醫生操控，如同是一個實驗品。
洛非看到這一幕，心裡也特別難受，他忍不住緊緊地摟住了莫霖的肩膀。
斯諾發現莫霖臉色蒼白，便柔聲解釋道：“這種藍色的液體可以保證病人的身體不論被冷凍多久都不會腐爛，冷凍艙裡會供應氧氣，並每日更換營養液。從外面看上去可能會不太舒服，但睡在裡面的人，其實是沒有任何知覺的。”
莫霖看著安安靜靜躺在裡面的小孩兒，輕輕攥緊了手指，問道：“這個孩子，為什麼會被冷凍？”
斯諾道：“他是先天性心臟病，活到三歲時心臟已經不能支援日常生活，為了給他尋找合適的心源，他的父母決定暫時將他封存。”說到這裡，斯諾突然沉默了幾秒，然後又平靜地道，“我小時候也有過這樣的經歷，你看，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莫霖詫異地回頭看他：“叔叔，您也被冷凍過？”
斯諾點頭：“我的情況和這個孩子差不多，也是心臟有問題。我爸爸當初沒辦法，才用這種方式挽救了我的生命。我帶你親自來看看冷凍艙，就是想讓你知道，其實這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我沉睡的那幾年，完全沒有意識，就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斯諾沒有說的是，被冷凍的人不會難受，因為他們會失去意識，根本不知道這段時間發生過什麼。
難受的是他們的親人。
這個孩子的父母，每隔幾天都會抽空來看他，母親每次看到他沉睡的模樣都會掉眼淚，他已經被冷凍了三年，合適的心源還沒有找到，現在，治療組的醫生們正在想辦法重新給他培養一顆健康的心臟。
莫霖看著那小孩兒蒼白的臉色，心臟一陣揪痛。
但轉念一想，這麼小的孩子都能為了活下去而接受冷凍治療，他一個成年人又有什麼好怕的？
莫霖深吸口氣，儘量平靜地說：“這件事我還得回去跟父親商量一下。”
斯諾道：“最好能徵得你家人的同意，一旦你被放進冷凍艙，這件事也瞞不住，不如讓他們早些做好心理準備。”
莫霖點了點頭：“我明白。”
***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莫霖的臉色已經緩和了許多。
今天的天氣很好，天空如水洗一般湛藍，醫院外的花壇有不少顏色鮮豔的花卉競相開放，偶爾微風吹過，空氣中傳來淡淡的花香味。這樣明媚的夏日，今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看不到了吧？一旦被放進冷凍艙，就會與世隔絕，生命靜止，就像是被時間遺忘了一樣。
莫霖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抬頭看了眼晴朗的天空，這才轉身朝前走去。
洛非柔聲問道：“剛才看見那些被冷凍的病人，是不是有點難受？”
莫霖低聲說：“感覺就像是走進了人體實驗館，到處都是人體標本。”
洛非用力握緊他的手指，十指相扣，目光溫柔地看著他說：“別這麼想，你就當是安安靜靜地睡了一覺，醒來之後一切都好了。”
莫霖沉默片刻，才挑眉道：“要是我睡太久，醒來的時候，你的年紀會不會反而比我大？”
洛非怔了怔，隨即微笑著說：“你要是想讓我叫你哥哥，等你醒來以後，不管我多少歲了，我都可以繼續叫你莫霖哥哥。”
莫霖被他逗的心情突然好轉了許多，拍拍洛非的肩道：“這才乖。”
兩人相視一笑。
片刻後，洛非才關心地道：“你今天出來找了什麼藉口？你父親沒派保鏢跟著保護你嗎？”
莫霖道：“我說要和你吃飯，保鏢被我甩了，在餐廳外面等呢。”
洛非道：“那我乾脆送你回去吧，順便跟你父親解釋一下治療方案的情況。”
“不用了……”莫霖想要推辭，但洛非卻很固執地說：“我陪你去，有我和你一起面對，你的壓力會輕一些。”
莫霖拗不過他，只好點頭同意。
***
兩人來到集團總部時，洛非意外地發現，辦公室裡除了莫啟明之外還有一個男人。
男人容貌清秀，五官線條非常柔和，只是臉色冷得可怕，他穿著一身白色的休閒服，坐在沙發上翹起腿，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莫啟明作為楓楊集團的老闆，平日裡威風八面，在他的面前卻像個僕人。洛非和莫霖走進辦公室時，正好看見莫啟明端著一杯咖啡低聲哄他：“喝杯熱咖啡好不好？我親手泡的，我泡咖啡的手藝長進了不少，你嚐嚐看。”
男人接過咖啡喝了一口，淡淡地道：“還行，至少不像以前那麼難喝。”
莫啟明微笑起來：“特意為你去學的。看在我誠心道歉的份上，不要生氣了好不好？你把我的郵箱和通訊號碼全部拉黑，這次突然出現，也不提前跟我打個招呼，兒子都那麼大了，還跟我鬧脾氣。”
男人挑眉：“誰讓你惹我生氣的。”
莫啟明：“以後不敢了。”
洛非：“……”
莫霖：“…………”
沒想到莫霖直接用指紋開門進來，卻看見這樣一幕畫面。
沙發上的男人發現莫霖，臉色立刻溫柔了許多，起身走到莫霖的面前，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髮，柔聲道：“回來了？”
莫霖點點頭，介紹道：“爸爸，這位是大皇子殿下。”說著又回頭看向洛非，“這是我爸爸。”
洛非立刻恭恭敬敬地走上前，禮貌地鞠躬：“叔叔好。”
莫霖的爸爸真是可怕，把堂堂莫總給治得服服帖帖的，誰能想到，在商界有著鐵血手腕、雷厲風行的莫總，在方子謙的面前乖得就像只小綿羊，還專門給他泡咖啡道歉……
洛非的心底格外震撼，對這位方子謙更是恭敬得恨不得鞠躬九十度。
方子謙看著面前的年輕人，淡淡地道：“殿下已經知道我們莫家的秘密了？也知道我並沒有死？”
洛非道：“這次莫涵被莫啟楓綁架，我才知道當年發生的事，您沒有去世的真相也是莫涵告訴我的。”
方子謙看向兒子，似乎在問：洛非知道你是omega嗎？
莫霖搖了搖頭，他暫時並不想將自己被標記過的事告訴兩位。
方子謙似乎是松了口氣，拉著莫霖到沙發上坐下：“我也是今天才趕到，聽你父親說，這次是榮耀軍團出動救下了你？”
“是陵安少將把我和洛非從聯邦救回來的。”莫霖解釋說，“途中遇到星盜攔截，暗夜軍團的陵雨將軍親自出馬將那些人一舉抓獲。”
方子謙關心地道：“你沒事吧？以莫啟楓那個神經病的變態程度，應該不會單純把你綁過去那麼簡單。”
莫霖深吸口氣，才輕聲說：“爸爸，我有個不太好的訊息要告訴你們。”
方子謙道：“怎麼了？”
莫霖道：“莫啟楓給我注射了一種病毒，叫做nr病毒，目前還沒有治療的方法。我今天跟洛非出去，不是吃飯，而是為了去醫院做詳細的檢查。醫生檢查過之後告訴我說，這種病毒的抗體，一時很難研製出來，而我的病情進展非常快，可能不到一個月就會全身臟器衰竭而亡，他們建議將我放進冷凍艙，爭取能有更多的時間來攻克這種病毒。”
莫啟明和方子謙的眼中滿是詫異。
片刻後，方子謙才用力地攥緊拳頭，目光冷得可怕：“莫啟楓鬥不過我們，就只會傷害你，當年是這樣，如今又來一次！早知道，二十多年前我剛和你父親結婚的時候，就應該弄死這個人渣！”
他氣得幾乎要捏碎拳頭，莫啟明也是眉頭緊皺，問道：“你找的是哪位醫生？診斷結論可靠嗎？”
洛非主動站出來解釋道：“是帝國中央醫院的斯諾醫生，他是病毒學方面的專家，我們本來以為能很快研製出抗體，所以莫霖才想私下解決這件事。但是現在情況比我們想的要嚴重，莫霖必須接受冷凍治療來延長壽命，斯諾叔叔那邊，也會儘快研製出治療的方法。”
斯諾在醫學界的名氣挺大，方子謙當初從中央醫院盜來的資訊素偽裝劑配方，就是斯諾他們的研究團隊研製出來的。
聽到這裡，方子謙的臉色瞬間蒼白：“只有這種辦法嗎？你要被放進冷凍艙裡？”
莫霖低下頭說：“嗯，這也是最好的方法。”
屋內突然安靜下來，片刻後，方子謙才輕輕抱住莫霖，眼眶有些發紅：“抱歉，都是我和你父親連累到你，如果你不是出生在莫家，也不會從小受這麼多的罪，是爸爸沒能保護好你……”
莫霖早就做好了決定，加上有洛非在，他的心情無比平靜，反而回抱住方子謙，輕聲安慰道：“沒關係，爸爸，我去看過冷凍艙，並沒有那麼可怕，我並不會死，我只是睡著了，只不過睡得時間有點長。等將來研製出治療方案，我就能好好的活下去。”
兒子的堅強，讓莫啟明忍不住心酸。
他雖然是楓楊集團的統治者，手裡擁有數不清的財富，但他卻是個失敗者，他曾經天真地沒有提防自己的親弟弟，以為莫啟楓真是不擅經商、性格溫和，卻沒察覺到弟弟的狼子野心，以至於莫涵、莫霖這對雙胞胎剛出生的時候，莫涵就意外夭折，而莫霖也在十歲那年被綁架，關在漆黑的屋子裡，從此在潛意識裡恐懼黑夜，經常在夜裡失眠。
如今，莫霖好不容易長大了，莫啟楓居然又給他注射病毒……
莫啟明一拳砸向牆壁，拳頭幾乎被砸出了血，他雙目赤紅，惡狠狠地道：“莫啟楓人在哪裡？”
洛非道：“他被關在臨時看守所……”
莫啟明道：“我去找他。”
方子謙放開了莫霖，冷靜地攔住莫啟明：“你現在去找莫啟楓也無濟於事，等宣判的時候再去吧，我們還是想辦法先治好兒子的病。”他說著又看向洛非，道，“殿下，你能不能跟我約一下斯諾醫生？我想好好跟他聊聊。”
洛非立刻點頭：“當然可以。”
方子謙道：“謝謝。莫涵這次出事，多虧有你幫忙，這份恩情我會記在心裡，殿下以後有用得上我們莫家的地方，請儘管開口。”
洛非心虛地移開視線：“叔叔太客氣了。”
你要是知道我標記了你兒子，你就不會這麼說了，估計會想打人……
***
次日，洛非將斯諾約了出來，在一家貴賓制的私人會館見面。
方子謙和莫啟明一同前來，聽斯諾詳細解釋了這種病毒的情況，以及冷凍治療的好處。
兩人雖然很不願意，但是看著斯諾遞給他們的化驗單上面那些鮮紅的異常資料，都在清晰地表示莫霖的身體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衰竭。
他們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
回去的路上，方子謙臉色蒼白，坐在懸浮車內一句話都沒說。
莫啟明輕輕摟住他的肩膀，低聲說：“對不起，如果我當初不是執意要跟你結婚，你也不用經歷這麼多的痛苦，還連累我們的孩子也要受這份罪……早知道這樣，當年你逃婚之後，我就不該找你，更不該強迫你和我在一起……”
一向強大的男人，在這一刻，卻是滿臉的痛苦和懊悔之色。
方子謙低聲打斷了他：“發生過的事已經沒法改變，重要的是將來。雖然冷凍療法有些殘忍，但往好處想，霖霖可以活下去不是嗎？別的都不重要，我只要我的兒子能好好的活著，而且還要健康、幸福地活著。”
莫啟明：“……”
沒想到，方子謙在關鍵時刻比自己還要理智。
沉默片刻後，莫啟明才深吸口氣，輕聲問：“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後悔跟我結婚？”
方子謙沒有說話。
莫啟明微微閉了閉眼，道：“如果你不想再和我在一起的話，等將來，霖霖醒來之後，我可以放你自由。”
方子謙依舊沉默著。
窗外下著雨，如同二十多年前他重病康復從醫院回家的那天一樣。淅淅瀝瀝的小雨敲打在玻璃窗上，莫啟明駕駛著機甲送他回家，兩人沉默了一路，快到家的時候，莫啟明才將一把大傘遞到方子謙的手裡，低聲說道：“你逃走之後，我一直很擔心你，找了你整整一年。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但如果你一定要用逃跑這種方式來躲避我的話，你可以取消婚約，我……我也不會再勉強你嫁給我。”
婚宴上逃跑，當著數百賓客的面放了莫啟明鴿子，年紀輕輕的莫啟明成了整個商界的笑柄。
但是，一年後他被莫家和方家聯手找到，家裡的長輩們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莫啟明卻沒有說過他一句重話，反而在病床前體貼地照顧，甚至主動說可以取消婚約。
方子謙記得，當年莫啟明說取消婚約時，那種難過到極致的神色，和現在的莫啟明如出一轍。
當時莫名其妙地就心軟了，沒有提出取消婚約，加上家裡長輩們的壓力，方子謙才會妥協和莫啟明完婚。
結婚後莫啟明一直很尊重他，他不想和莫啟明親熱，兩人就一直分房睡，過了好幾年才在意外情況下標記，懷孕生下了雙胞胎。
如今仔細想想，其實結婚以來他一直對自己很好，包容著自己的一切任性，其實現在後悔的，並不是和他結婚，而是當時年輕的他們沒有意識到莫啟楓這個潛在的危險，讓剛出生的孩子莫名夭折，還讓莫霖受了這麼多的苦。
方子謙強忍住眼中的酸楚，深深吸了口氣，看向莫啟明道：“你在說什麼傻話，放我自由？難道你還想跟我離婚不成？”
莫啟明怔了怔：“你……你難道不是一直都想離開我嗎？”
方子謙突然伸出手抱住了他，將臉貼在他的胸口，低聲道：“你是傻瓜嗎？我這些年潛伏在暗處，還不是時時刻刻都在幫你打理楓楊集團？我要是想離開你，有上百種方法讓你找不到我。”
莫啟明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閃過一抹驚喜：“你……你不討厭我了？”
方子謙無語：“我要是討厭你，還會有霖霖的存在嗎？”
莫啟明：“…………”
方子謙輕輕握住他的手，道：“我並不後悔和你結婚，我只後悔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當年我們沒能保住莫涵，現在，我們不能再失去莫霖了。我們一起陪著兒子度過這個難關，不要給兒子任何壓力，讓他安心地睡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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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啟明心頭酸澀，用力回抱住方子謙，哽咽著說：“好。”
窗外的雨還在下著，像是滴滴答答地敲在心上，雖然很難過兒子要被冷凍起來，但是，想到將來兒子能好好地活下去，最愛的人也回到了身邊，莫啟明就覺得，上天總算待他不薄，這次，他一定會盡全力保護好愛人和兒子，不讓他們受一丁點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