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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林小郎君

小雨霏霏馬車吱呀,六七輛馬車組成的車隊在官道中有序前行,打前那輛雙匹馬拉的寬敞馬車內燃著上好的銀霜炭,驅散了二月雨天特有的潮溼。

靠窗邊膚色白晰,面容嬌貴的小郎君林阿寶從窗外收回視線,一雙靈動非常的星眸內滿是歡喜:“阿爹常說春雨貴如油,這一路下了十來天的雨,今年肯定有個好光景!”

端坐軟塌的紀夫人掩嘴輕笑:“阿寶吉言,期許大晉今年風調雨順有個好年景,百姓人家有好收成,你阿爹官途也能順暢些。”說是這麼說但紀夫人心裡明白,順暢都是漂亮話,一想到建康的局面以及如今大晉臣強主弱的局勢就為自家夫君擔憂,有時候也會想,若是夫君一直是福州太守就好了,天高皇帝遠,不管建康如何動盪大晉局勢如何,憑夫君軍事半點不沾只一心制理百姓的才華也能平順安寧。

林阿寶眨著一雙星眸笑問:“阿孃三句不離阿爹,可是想阿爹了?”

紀夫人揚手打了他下,唾道:“連阿孃都笑話了,該打。”

明知打在身上半點不疼,林阿寶還是扭身躲了下:“我又沒說錯,阿孃不想阿爹麼?我都想阿爹了。”

“沒大沒小,非禮勿言,被你阿爹知道了又該唸叨你了。”

“阿爹現在又不在,阿孃~”

“你呀,就看準了我心軟,就該讓你阿爹好好管管你!”紀夫人看著小兒子好氣又好笑,但最終沒舍得唸叨他,只拍拍他手:“把窗戶關上,仔細淋了雨。”

“哦。”

車窗關上還沒半刻鐘,馬車停了下來,閉目養神的紀夫人睜開眼睛,有管事的前來回話。

“夫人,後頭裝書的那輛車前車輪陷進泥坑裡了。”

紀夫人微微傾身靠近窗邊:“可陷的深?”

“半個輪子都陷進去了,一時半刻怕是出不來。”

聞言,紀夫人擰起黛眉,一時猶豫不知是該先行還是等馬車出來再一起走,林阿寶翻出木屐:“阿孃先別急,我去瞧瞧。”說著不等阻攔便套上木屐推開車門下了車,貼身伺候的小僕平安忙撐開油紙傘。

綿綿細雨飄散成霧般,植被露出春天特的嫩綠生機,而在這寂靜又唯美的情景中,淺色油紙傘襯托的小郎君膚色越發白嫩,一看就是被嬌養長大的,通身氣質華貴,五官精緻,靈動非常的墨眸下唇色姝麗,讓擦車而過的馬車內某人微一失色,開口出聲:“停車。去瞧瞧可有要幫忙的。”

三匹馬才拉得動的馬車低調奢華,周邊護衛的七八個精壯男子中分出兩個。

大晉階級劃分極為嚴格,能動用三匹馬的人非尋常富人家,十之八九怕不是建康哪一大姓,有管事微微遲疑,詢問視線定在自家小郎君身上。

林阿寶到是不怯場,把雨傘遞給僕人大方見禮,倆精壯男子揖手回禮:“我家主人讓我們問問,可有幫得上忙的?”

林阿寶微怔,滿眼疑惑:“請問你家主人是?”

年齡微長的精壯男子回道:“我家主人姓謝。”原本的規矩是不能輕易向旁人道出姓名的,但精壯男子想著主人既然主動提出幫助別人,想來也該不介意道出姓名才對,當然,建康百里姓謝的人家多了去了,誰能確定是誰?

姓謝?林阿寶眨眨眼,微不可察的瞥眼馬車,是那個謝?這時候出現在這,或許是旁支?“那便多謝你家主人了。”

馬車輪陷進去的坑洞的確夠坑,各種意義上的坑。大半個輪子陷的死死的,又是泥又是水還夠滑,加上是前輪能使力的地方不多,卡的簡直讓人崩潰!

年長男子試了試,發現重量太沉不可能抬起來,拍拍車壁問:“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是書,是我們家老爺特意吩咐帶過來的書。”

年長男子擰眉:“這就麻煩了。”書不能見水,見水就毀,又是特意帶來的估計都是精品價值不菲,原本他還想著把車廂東西搬出來再把車抬出來呢。

林阿寶衡量下車輪吃水的深度,衝旁邊管事吩咐:“去找兩根棍子來,要粗能吃力的,還有找些平滑的石頭來。”

管事扭身去找,拿來兩根扁擔:“小朗君這個可以嗎?”

接過扁擔掂掂,點頭:“應該可以。”

貼身小僕平安去路邊找來些石頭:“小郎君瞧瞧這些能用麼?”

林阿寶示意可以,隨即用扁擔戳車輪底,指使兩個車伕道:“你們過來拿著,我讓你用力你就使力撬知道麼?”又對平安道:“車輪出來一點你就往裡填石頭,注意別填太大的,有稜有角的也別填,小心折了車輪子。”

車伕跟平安表示知道,林阿寶衝兩位精壯男從揖手:“麻煩兩位壯士,聽我口令一齊往後推。”

“往後?”年長男子挑眉看下車子,發現往後退跟往前進的確要容易些,最起碼受力點就方便多了。

“是的,麻煩了。”揖手謝過,對管事道:“管叔你讓人扶住車壁管著馬,其餘人一起使力往後推馬車。”

一切就緒,林阿寶揚聲:“數到三一起用力,準備。一、二、三起!”

馬車裡裝的書大多都是竹簡叫一個死沉,卡的泥坑又夠黑,好在人手夠多,又運用支點槓杆原理,一氣呵成下馬車輪子半點沒遲疑的退出水坑。

盯著水坑填石子的平安緊緊盯著泥坑,喜的忙叫:“出來了出來了,小郎君車輪出來了!”

車輪一出來管事松了口氣,忙讓車伕趕著馬車繞過往前駛行兩步,又支使人去前面馬車報信。

林阿寶吩咐僕奴:“去找些平滑石頭把水坑填上,蓋兩層土,別讓後面來人陷進去。”言罷衝兩位精壯男子道謝:“多謝兩位施以援手。在下姓林,家父林遵文,不知兩位壯士家住何方,他日定上門答謝。”

年長男子揚手:“奉主人之命幫點小忙,不用計懷。”

話是這麼說林阿寶還是湊近馬車想親自道歉,不成想才靠近圍住馬車的漢子們目光警惕直射而來,有個別手都搭到刀柄上,林阿寶停住腳,衝馬車遙遙揖手表示謝意,隨即示意平安送上點心:“這裡兩盒自家做的點心,煩請代交貴主人謝他援手之恩,這還有點自制乾糧,多謝兩位壯士施以援手。”

裝點心的盒子由黃花梨木雕刻而成,精緻那是真精緻,裡面的裝點也是又精又致,簡單來說就是盒子大東西不多,主要送的是面子是身份;而自制乾糧就簡單多了,兩張油紙一包,拿在手上若沉一看份量就足,送的就是一份十成的心意。當然,不能說前者是虛的後者才是真的,只是分了個主次,不過讓林阿寶說不管是精緻的點心還是自制的乾糧,都是他根據後世東、西方美食改良的方子,精緻點心有精緻點心的味,自制乾糧有自制乾糧的味,兩者各有千秋端看食用者口味,就比如鹹口豆腐腦跟甜口豆腐腦,自方子面世就沒有不掐的,但你能說甜口好過於鹹口麼?不能吧?

“那便多謝小朗君。”

兩男子歸隊,馬車駛動,低調奢華的馬車內儀態翩翩的男子自窗外收回視線,輕叩車壁:“留一個人把官道水坑填了。”

自有人領命前去,倆精壯男子奉上精緻禮盒,原以為事情就完了,不想不多時主人既然親自發話讓把兩包自制乾糧也交上去?

“不白拿你們的。燕白,賞錢。”

主人既然親自發話了倆精壯男子自然不會有異議,奉上油紙包,得回來的卻是好幾十個銅錢,夠市面上買十份同樣重的乾糧了。

為啥?當然是因為林家出品的自制乾糧夠抵市面上十份乾糧了!

馬車內儀態翩翩的男子開啟油紙包,以無可替代的風雅姿態取出其中一種肉乾,肉乾有著風乾的特殊深紅色,小指寬中指長,入口肉制鮮香有嚼勁,男子不動聲色連吃了三根才罷手,拿帕子擦下手指,又移向黃花梨木盒中吃動小半的精緻點心。

目送護衛重重的馬車離開,管事憂心道:“小郎君就這麼讓他們走了?會不會怪我們不懂禮數?”

林阿寶收回視線:“太熱情別人或許擔心我們巴結呢,我們初來乍到建康根基不深,不管是旁支謝還是主枝謝,先遠著點好。”

“是,小郎君。”

回到馬車紀夫人一問,點頭笑道:“難得阿寶能想到這點,為了你阿爹我們是該謹慎點,建康不比福州,天子腳下處事都得收斂,別隨著性子來。”言罷卻是掩唇一笑,轉爾道:“不過對建康謝家我們確要熟捻三分,待到安頓好,我們是要上門拜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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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說完,林阿寶緊張兮兮低聲問:“阿爹打算投靠謝家了?不考慮王崔袁三家?”

紀夫人瞪眼兒子哭笑不得:“別聽風就是雨的,你阿爹自有你阿爹的打算我們管那麼多作甚?我們拜訪謝家是因為謝家謝奕的夫人阮氏與我有親,按輩份你要稱阮夫人一聲‘姨母’,出了五服,隔的遠了,不過未出嫁時候也相處過一陣子。以前離的遠沒了來往,現在同在建康怎麼也要拜訪一下。”

“阿孃不是姓紀麼?”

“阿孃姓紀,但你外婆孃家姓阮呀,怎麼?忘了?”

林阿寶一臉懵,表示智商不夠用了。

紀夫人點點兒子額頭,笑罵:“讓你背祖譜是不是又看閒書去了?被你阿爹知道了又逃不了一頓打。”

“阿孃別冤枉我,咱家的祖譜我是背了的。”大框架背了,外婆孃家姓阮這些明細就忘了。

自家兒子自家知道,紀夫人也沒舍得罵他,拍拍他手:“成了阿孃知道,仔細坐好,就快到建康了。”

馬車駛過官道林阿寶掀開窗簾打眼看去,建康這座古城聳立在棉棉細雨中,它宏偉是必不可少的,莊嚴代表著它不可取代的地位,而精美大氣是王城必然風範,無論風格還是範圍都無比貼合東晉這個奇特的朝代。

林阿寶這個數千年後穿越而來的靈魂想起後世對東晉隻字片語的評價。極為遵禮卻又崇拜自然,在守禮的時候又講究自我的這種矛盾讓整個晉朝在華夏五千年中,不像秦那麼宏偉,不像唐那麼富麗,不像宋那麼風流,更不像明那麼迂腐,朝代更替沒有漢那麼長遠,也沒有元那麼廣博的國土,但東晉朝就像一個行走歷史洪流的翩翩美男,廣袖長袍金冠玉帶,一舉手一投足皆是常人難以模仿的風雅姿態,就像後世評說。

名士風流,不外東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