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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吻

會議室。

“許隊他今天怎麼啊這是。”中飯就沒吃,一直忙案子到現在,邱志翔端著泡麵桶,抓緊吞兩口填肚子。眼睛八卦兮兮地往洗手間門縫那瞄。

在他眼裡,許星純不僅外表的那幅皮囊好看,重要的是人有內涵,平時做起事來無比專注認真。工作作風、態度和能力水平都是一流。除了話有時候略少,就真沒什麼缺點了。

就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平時一向做事嚴謹極少犯錯的人,彙報初級屍檢的時候居然破天荒地走神幾次。甚至不得已,會開到一半暫停。

驚了。

“你知道不?”邱志翔轉頭問技術室裡痕檢的一個妹子。

講起八卦,大家都心態放鬆,當辦案之餘的談資,討論地興致勃勃,起勁地很。

“不是,我說你們dna室的,有功夫在這聊八卦,現場分析結果出來了是吧?!比對結果出來了是吧,破案了是吧!”林錦瞪了那群人一眼,咬著牙:“這案子是發生在鬧市區的槍殺案,加上死者身份特殊,影響很惡劣,上面要我們48小時之內必須破案,你們還一個個的還有心思聊天!”

其他人噤聲,默默地點頭,溜回原位整理筆記本準備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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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純捧起一把涼水,撲到臉上。關了水龍頭,他低垂著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暗黑的大理石。雙手撐住洗手檯邊緣,任由殘餘的水濺溼上衣。

有人不合時宜地咳嗽兩聲。劉敬波靠旁邊,看著許星純。看他因為用力,已經青筋凸起的手背。

明明極力剋制卻壓抑不住的情緒。神情從揶揄到感嘆,揚了揚下巴,“瞧你這德行,那誰啊?”

許星純目光沉沉,直視著前方。壓著氣息,一言不發。

“冷靜好了沒?”劉敬波不屑地冷笑,一聲,直接下結論,“就你這樣子,我一看就知道,初戀沒跑了。”

作為一名合格的刑警,最重要就是有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在蛛絲馬跡裡尋找證據,從細節判斷真相。

就剛剛付雪梨露面的第一眼,劉敬波看見他的神情,立馬心知肚明――許星純一定對這個女人有很特殊的感情。

付雪梨的初中在臨城。那個城市馬路兩邊栽種著老舊的梧桐樹,盛夏綠葉繁茂,寒冬枝椏交錯,覆上皚皚白雪。

她從小跟著叔叔付遠東長大,家裡一個表哥。付家在臨市有點聲望,加之付遠東平時忙生意,對他們管教不嚴,兩人更加無法無天。她表哥付城麟從小學開始就在學校裡拉幫結派,翹課打架,是個遠近聞名的惡霸。

而付雪梨從小就長相出眾,又因為她哥的緣故,她一直都是年級“風雲人物”,課下談論八卦的頭號人物。

因為經常和高年級和外校的人一起玩,別人都怵她,導致她也沒能交過什麼正常朋友。在初中同學和同齡人眼裡,對付雪梨的印象就是:

家裡有錢不能惹、成績爛、經常有外班男生女生找。

――總而言之是個很壞的女生。

付雪梨出道的第一部網劇裡,角色就是一個太妹。完全本色出演,像老舊香港電影裡的不良少女,不染髮,只穿短裙,露出一雙筆直光潔的腿。戴銀鐲子,紅繩,腰鏈,抽菸。一個人深夜晃盪在紅紅綠綠的大排檔旁喝啤酒。

脾氣差地出奇,身邊卻從來不缺被迷得神魂顛倒的男人。

她把從小到大養成的張揚和不羈展現地淋漓盡致。不用演,就有一股子渾然天成、天生放蕩的自由感。

那時候按照江湖規矩,壞學生是不會主動招惹班上好學生的。兩者都有自己的優越感和預設的交際圈,普通情況下是不會有什麼交集。更別說付雪梨還是這群壞學生的領軍人物,一個常年在班上被老師批評的標杆典型,更和乖乖仔們更挨不上邊。

某一天中午第一節課上課前,廣播裡放著眼保健操。付雪梨戴著mp3的耳機,無所事事低頭翻看漫畫,隱隱約約聽到身後一道低低的聲音,“借過。”

她啃了一口蘋果,把手上的漫畫又翻過一頁。眼角餘光看到一人站定在身旁。

付雪梨繼續專心看自己的漫畫書。薄薄的紅嘴唇,咬著鮮黃的果肉,雙腿翹起,細白的胳膊搖搖晃晃。

“能讓我進去嗎。”

直到那道聲音在頭頂又響起,她才扯下一隻耳機線,慢吞吞抬起頭,打量來人兩秒,有點不耐煩,“說啥?大點聲!”

他是昨天還是前天剛剛轉來班上的新學生。樣子一看就是個標準的好學生,面對她的不耐,也不惱,措辭依舊溫和簡單,“我把書搬進去。”

14歲那年的教室裡,鬧哄哄的鈴聲響起,老師抱著卷子進班。許星純站在狹窄的過道,懷裡有一摞書。白皙的臉龐乾淨瘦削,剛剛抄完板書,指尖還有殘留的粉筆灰。

午後有風,帶著一點點溫暖的陽光,從他空蕩的白校服之間呼嘯而過。

秀秀氣氣的乖仔――這是付雪梨對許星純的第一印象。

但也不知道為什麼,付雪梨總覺得以前在哪見過他。不過這只是一閃而過的想法,很快被她拋到腦後。

在一起坐了付雪梨才知道,許星純還真的是一個很好講話的人,從來不跟誰多發脾氣。

不過和他坐有一點很煩,就是下課了總有人圍過來問題目。聽說以前就是年級有名的學霸,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突然轉班。

有時耳邊充斥著談論學術問題的噪音,聽得付雪梨不耐了,就直接把人全部都轟跑。

是的,付雪梨和許星純是完全相反的一種人:

她又懶脾氣又差,最喜歡的就是欺負老實人。

比如許星純這樣的。

有時他上課被點起來回答問題,她就悄悄拉開他腿後的椅子,看完他站不穩差點跌倒的尷尬模樣,就得逞地和周圍人一起笑。咯咯地捂著嘴,幸災樂禍地像只頑皮的小狐狸。

到後來次數多了,許星純已經非常習慣。他能面無表情答完題目,然後轉頭把椅子擺好再坐,整個過程心如止水。

又有時候,在他偶爾下課趴在桌上打盹時,付雪梨就猛地湊到他耳旁大喊“――老師來了!”然後退回原位,欣賞他睡眼惺忪,半夢半醒間被嚇一跳的樣子。

小時候許星純臉皮薄,是個很正經的人,經不起調戲。但卻從來沒對她發過脾氣,常常就是拉下臉,悶頭寫作業,半天不理她而已。

時間長了,付雪梨覺得他其實遠沒有表面上那麼無害。反倒是個心思很多、非常自持壓抑的男生。但她也懶得花心思去探究。

那時候好學生有很多特權,想換位置也就是去辦公室找一趟老師的功夫。不過任付雪梨怎麼過分,他一直都沒主動提換走。甚至接下來一個學期,次次都陰差陽錯地坐在她旁邊。

按照付雪梨那時候的猜測是,因為和她坐,下課了就會很少人來打擾,許星純就能清淨地寫會作業。

大家都怕她。

其實平心而論,許星純的模樣從小就很清秀。但不是女相,反而五官清晰,越長大眉眼越深沉冷靜。

那時班上有女生喜歡拿小本子寫言情小說,裡面的男主角就是他。不知道那個本子後來怎麼傳到了付雪梨的手裡,於是她就在他耳邊,陰陽怪氣,一字一句地朗讀。

【那是一個大課間,剛剛做完廣播體操上來。許星純手裡還拎著木質班牌,從我們班級門口路過。他穿著一件藍色的校服外套,被光打出陰影的溫柔側臉,顯得孤獨又帥氣......】

【許星純湊近,薄削的嘴唇慢慢捱上她的臉頰,撥出的氣息燙得人心慌。性感的喉結上下滑動――】

一字一字,最後要臊地許星純面紅耳赤,終於丟下寫作業的筆,抬手將耳朵死死捂住,她才肯罷休。

雖然總是欺負他,偶爾付雪梨還是有點責任心。比如預設許星純是她罩的人。

而且在學生時代,像許星純這種品學兼優,每次都站上升旗臺作為年級代表講話,規矩穿著校服,乾淨又溫和的男生,對這個年紀的女生都有一種特殊的誘惑性。

不知道哪次,他就被別班一個混混女生看上了。

那天是班委的值週日,放學了教室裡只剩許星純一個人做值日。他剛擦完黑板,手裡還拿著黑板擦,在講臺上就被那群人團團圍住。

外班女孩染著淡黃色的頭髮,帶著自己高年級的哥哥,逼許星純答應和自己在一起。

“當我男朋友嘛,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嘍。”女孩仰頭,湊近了,笑嘻嘻地去碰他。

卻被許星純躲開。他不應聲,低垂著頭,神情很淡,臉上沒有一點笑容。對他們的話置若罔聞。彷彿熱鬧全然不屬於他。

“嘿,啞巴了你這人,想捱打?”

高年級男生看他一直不做聲,有些不爽,便伸手去推搡他的肩膀。旁人正起鬨地正厲害時,教室門突然被大力踹開。

門猛撞到牆壁上,又被反彈回來。哐哐幾聲巨響,劇烈地抖動。付雪梨挽起袖子,四處找東西,隨便掄起靠牆角的掃把就往人堆裡砸,看著那個動手動腳的男生口裡罵著,“你神經病啊?!打誰呢傻逼東西!”

那個傍晚,夕陽西下,她就像電影裡關鍵時刻突然出現救場的英雄,逆著光出現。許星純看得愣住,緊緊抿住的唇角放鬆。

剩下的一群人都懵了,被付雪梨的氣勢嚇住。幾秒過後,有人才後知後覺認出她。混混女自然也認識她,雖然心裡不爽,自問也惹不起,只能強笑道,“怎麼,雪梨姐,他是你男朋友呀?”

付雪梨聽都不聽,大步上前,把許星純從人堆裡扯出來,劈頭蓋臉地就兇回去,“滾尼瑪的狗逼東西,誰是你姐!”

雖然氣勢洶洶,完全不輸,但是畢竟對方人多勢眾,現在不好硬碰硬。她不由分說拽著他就走,噔噔噔跑下樓。校園人漸稀少,廣播裡放來楊千玫腦劣鋦琛

“一吻便偷一顆心,一吻便殺一人...”

“她愛熱吻卻永不愛人...”

時色旁晚,燈火暗淡。兩旁的樹木枝椏交錯,在路上投下晃動的光影。

不知道要走向哪,身上什麼也沒帶,許星純聽到自己心臟清晰的跳動。他就那麼聽話地給她牽著手腕。

就這樣多好,不知道去哪裡,就兩個人,多好。

付雪梨氣鼓鼓地,步子快,腳下都像起了小旋風。扯得他踉踉蹌蹌。

她一路上都在滔滔不絕,恨鐵不成鋼地數落,“你說你怎麼這麼蠢,直接拒絕然後跑不就好了,他們敢拿你怎麼辦?你倒好,非要傻呆呆站在那裡,真要當別人男朋友啊?今天要不是我回教室拿東西,你打算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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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吭聲。

付雪梨停下腳步,轉頭看他,“你愣著幹嘛,傻了?”

“謝謝你。”幾秒後,許星純竟然笑了,聲音轉低,啞著嗓子。

伸手不打笑臉人。

何況他無辜又安靜的模樣,笑容還有種說不出的好看。

“你還笑的出來。”她依舊氣哼哼,但脾氣已經消了大半。繼續往前走,又想起什麼,回頭狐疑地看了他幾眼。

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啊,除了聰明點,怎麼就這麼招女孩子喜歡呢,一個接一個地,真是想不通...

她在心裡暗自納悶。

許星純察覺了,臉部繃緊,撇開視線,避開她的眼睛。然而浸潤著汗水的手卻不經意握緊她。

鮮紅的晚霞下,少女白衣黑裙,眼睛明亮,肌膚如花瓣一般潔白芬芳,黑髮無知無覺地散落,像光滑的絲緞。

有人小聲說了一句話,付雪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當然聽不見。

好像也不想讓她聽見。

於是她那天弄丟的皮筋,他撿起來帶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