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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救個小弟

那些人也看不清陶清風的臉,即便看到的也只是圍巾,聽陶清風的聲線是個年輕男子,卻非常平穩,甚至沒有絲毫波瀾。便不由得覺得:這傢伙底氣這麼足,是不是有什麼來頭?

那幾個老顧客本來也只是醉了,找小白這個軟柿子吃幾口豆腐,小白剛來這家酒吧彈琴沒多久,還沒有找到比較大的靠山,平時受的騷擾就要更多些。然而那幾個老顧客大庭廣眾也不好真的做出什麼,手上沾點便宜便罷。

他們也不是窮兇惡極之徒,實乃氣氛所致,這種酒吧為了招徠顧客,上至大堂經理、下至駐唱、侍應生等服務人員,有時都不得不忍受客人鹹豬手,還要對他們笑臉相向,慣出來的。

但是陶清風那副不帶情緒波瀾,卻很直接乾脆地站出來維護小白的表現,落在他們眼中,還以為小白抱到了一根粗壯的大|腿。他們不敢貿然惹事,悻悻酸了幾句“不早說,原來有哥哥疼了啊”,就匆匆溜走了。

小白猶豫地看了看陶清風,說了句“謝謝”。離得近了些,即便光線很黑,陶清風也大致看得清少年臉龐:那張臉上的憂色並沒有減輕。甚至隨著陶清風走近了一步,身體微微顫抖著。

陶清風不知小白在怕什麼,直接對他說:“不用謝,我有些事情想問問你,來這邊吧。”

陶清風往剛才更漆黑的卡座那邊走去,走了兩步發現小白沒跟來,他回頭疑惑地看了小白一眼:小白居然往後退了一步,正好退到了光線明暗交界處。

旋轉的彩燈那一刻恰好掃過小白的臉――將那副明顯有一絲恐懼的神色愈發放大,抿著嘴唇,卻什麼也沒說。在看到陶清風回望那一眼後,還是很順服地跟來了。

那表情:活像陶清風要吃了他,他卻不得不奔赴死地一般。

陶清風心想:真是奇怪的少年。陶清從前是不是也這樣奇怪呢?

陶清風在卡座上重新坐好,小白也準備坐在他身邊。陶清風制止了他:之前看人坐在卡座裡吃飯,如果是兩個人,不都是對坐著,才方便交談嗎?上回和嚴澹在蚌中月的小包間裡,哪怕那張桌子是圓的,兩人都對面坐著。他不明白為什麼小白要往自己身邊蹭。

於是陶清風對小白說:“你坐對面吧,方便講話。”黑暗中看不真切,但是陶清風似乎聽到了小白一聲如釋重負的嘆息,坐下來之後,隱約看見的臉色,也變得有精神了些。

陶清風問的第一個問題是:“你現在……上學嗎?”

因為陶清是輟學後才來酒吧駐唱,陶清風想知道,難道酒吧駐唱都要找輟學的孩子嗎?這是什麼選擇標準?

那個小白愣了愣,垂頭喪氣:“我中考,沒考。”

陶清風問:“怎麼不考呢?”

這本來是極其隱私的問題,但是陶清風還不懂現代關於這方面的規矩:學業情況,在古代並不是能保密的問題,所有人都有資格去探問。一來院試鄉試都是全部公開放榜的,二來科舉失敗在普通民眾心中,並不是斷絕生路的羞恥事――鯉魚躍龍門的只有少數人。不像這個時代,考不上大學,都要遮遮掩掩,生怕別人知道。

小白咬著嘴唇,雖然被問起這種難堪的事,但是對面人的語氣很平和,並不是在羞辱他。而且他莫名覺得,對方雖然不露真容――一開始還讓他有些心有餘悸的害怕,但是坐下來交談之後,就給人一種安心之感。

小白便老實說:“腦子笨,學不好。不想讀了。”

陶清風又問了幾句,基本上弄清楚了小白的情況:父母在外打工,留守兒童從小在農村長大,教育資源很差,上了初中後,爹媽接他來城裡讀書,但是小白跟不上,又受到城市花花世界的誘|惑,學習靜不下心,惡性循環成績越來越差,最後自暴自棄,中考也沒考。

雖然關於這個社會的很多描述,陶清風並沒有完全聽懂,比如打工,比如留守兒童,但並不妨礙陶清風整體大致理解了,小白出身寒微,也無法透過讀書改變命運的局面。

可是小白會彈鋼琴。陶清風以前沒有見過這種樂器,今天第一次看見酒吧舞臺上的實物,思索著佔地面積這麼大――應該不便宜吧?不像是家境貧寒的孩子能接觸到的?

小白解釋說,他小學時,村小學校長那裡,有一臺很老的電子琴……雖然鄉村小學沒有什麼正規的音樂課,只是校長偶爾帶著孩子上活動課時彈奏,卻啟發了小白在這方面的天賦……

後來進城裡讀書,他|媽媽當保姆的,小白偶爾去僱主家幫媽媽的忙,僱主家小孩子不願意學鋼琴,正在小孩子的叛逆期,就讓小白幫他彈奏,製造出他在練琴的假象。隔壁爹媽以為他在練琴,實則他是在偷偷玩手機。

後來還是被女主人發現了,因為女主人覺得她兒子不可能彈得那麼流暢,也不會一直練習中途不摸魚。幸好女主人講道理的,並沒有責罵小白,反而讓小白當她兒子的陪練,她兒子暫且不論,小白倒是越彈越好了……再後來,小白初中讀不下去輟學,憑著二手鋼琴的一點經驗,加上長得還過得去,去了酒吧當琴師。彈一晚上收入比他爹媽掙得多,他爹媽還頗為高興。

“就是有時候……”小白窘迫地看著陶清風,不說話了。

陶清風心想,是遇到那種吃豆腐的客人,又不能拒絕,像剛才一樣的局面嗎?

所以這個身體的原主人陶清,也有過這種窘迫嗎?陶清不是有酒吧老闆的看重,還推薦他去娛樂公司發展嗎?

還是說,無論是小白,還是陶清,都會面臨更嚴重的難關?

陶清風不敢斷言,他還不夠瞭解。他取出那張寫著數字和一句“我想躺在海邊咂根菸”的紙,問小白:“你知不知道,這些數字是什麼意思?”

那行字實在太歪歪扭扭,這裡又黑,陶清風拿出手機來照明,小白勉強看清了,對他說:“是歌詞吧?數字是簡譜。”他照著音節唱了一下,旋律簡單,卻很清新。

原來陶清是在寫歌?這是冥思苦想後,才得了一句嗎?

陶清風把紙收回來,正要關上手機的光線,小白看到他露在外面的兩隻眼睛,脫口而出:“你的眼睛真好看。”

陶清風的反應是說了聲“謝謝”,卻不著痕跡,把圍巾拉高了一些。

陶清風儘量放低語氣,聲音更溫柔了。他接下來想問的這個問題,有些過界,他不確定小白是不是願意回答,但是為瞭解陶清舊日的情況,他必須有此一問:

“會不會遇到……比剛才那些客人更無禮的情況?”

他看著小白咬著嘴唇,不甚清晰的黯淡光線中,露出了半是為難半警惕的神色,看著陶清風的眼神變得晦澀複雜起來。

陶清風解釋道:“我沒有其他意思,我認識的一個人,比你年紀還小的時候,就做了酒吧駐唱。但後來他……”陶清風很委婉地選擇了措辭,“他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小白的臉色這才稍微不那樣蒼白,卻近乎犀利地反問:“他是過世了嗎?如果說錯抱歉。”

陶清風嘆了口氣,點頭:“你說得不錯。”

雖然陶清風並沒有和身體原主人對話,也並不知道他內心的想法,然而從甦醒那一刻接受的那些模糊記憶和隱約的感覺中,並沒有任何關於活著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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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清風甚至有理由懷疑,身體原主人是自願結束生命,靈魂已經先走一步,自己的靈魂才能借屍還魂,重生到他的身上。

如果陶清風和蘇尋的資訊能夠對接,蘇尋聽到的那句“死球算了”的a省方言,陶清風是可以憑藉對方言的記憶聽懂的――那意思就是:不如死了算了。

只不過現在他還沒有掌握這個資訊,僅處於懷疑階段。

小白看著陶清風眼中隱約的沉重神色,雖然對方這番話真偽不知,但莫名的就是自然相信了他的話,小白便朝他吐露了從未有人得知――連父母都不曾告訴的情況。

“比那種情況糟的,有過。”

真奇怪,這時候的小白,卻不見了剛才那種畏葸擔憂的神色,語調平淡,帶著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有的客人會叫你當鴨子。當過那麼幾回。來錢快。”

黑暗中小白也看不清陶清風的臉,左右對方又戴著圍巾,哪怕露出了讓人難以接受的表情,看不到就假裝不存在。小白聲線漠然地說著,就像是終於找到了機會,慢慢把毒汁從心裡一點一點吐出來。

“老闆、經理、甚至有些資歷老的,也會玩你。但基本不給錢,很煩。”

最後一句話總結:

“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要呆在這裡,只能如此。”

小白說完後一陣輕鬆,好像心底裡那些足以壓垮他的東西,在這傾訴中,一點點吐走了。然而對面的那位戴著圍巾的年輕哥哥,卻遲遲沒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