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素怡去歐洲前,憧憬地說:“我們會過得越來越好,對嗎?”
揚帆遠記得自己說,“你如果想過好生活,那麼不要去;如果為了實現理想,我支援你!”
簡素怡微微錯愕,笑了笑說:“理想我想實現,好生活我也想過……帆遠,我是不是有點貪心?”
他用微笑掩飾失落,“你想過什麼樣的好生活,也許我會替你做到!”
簡素怡目光投向窗外,語氣悠然神往,“我想住在一座明亮的大房子裡,每天被陽光叫醒,起床後喝一杯現磨咖啡,聽肖邦的天堂的階梯,假如有露臺有湖泊就更完美了,夏天賞荷花,秋天觀荻花——帆遠,我想和你過這樣的生活,悠閒舒適,無憂無慮!”
……
房間內每一樣物品都是按照簡素怡的喜好準備的,b&的白色款齊柏林飛艇音箱、水族牆壁、浴室大理石的顏色、還有衣服的品牌。
它們構成他不願回首的過去。
一瞬間,回憶突然鋒利,傷到他自己,也傷到無辜的舟遙遙。
“把你手中的衣服扔掉”,揚帆遠艱難地說,“那是……我為前女友準備的!”
舟遙遙的表情瞬間變得難堪,她把連體內衣掛回去,連同手中的復古寢衣。
原來是她自作多情,衣服是前女友的,房子恐怕也是。
這算什麼?在他和前女友的愛巢中陪他演戲不算,還把她變成可笑的人。
既然保留著兩個人的回憶,為什麼讓她住進來?
用他的愛情遺蹟提示她,在他和前女友之間橫插一槓,蠻橫地令他們相愛不能相守?
不能對前女友忘情,那就和她保持距離,互相禮貌相待。這不是最基本的嗎?
還提議同居,同居個大頭鬼啊!
哪天他前女友回來了,回家一看,豈不是要抓住她的頭髮打上一架嗎?
況且,所謂的“前女友”只是他一面之辭,誰知道到底有沒有分手?
求婚未遂而已……前一個沒說清楚,後一個拖泥帶水。
舟遙遙看著揚帆遠,而他的眼神在躲閃,一時之間她有點生氣,好歹解釋下呀,當她傻瓜嗎?
“看不起人也要有個限度,你把我當成什麼了?一個白痴?被欺負了不知道追究給點錢就能打發的叫花子?我告訴你揚帆遠,你給我的每一分錢,我都拿得問心無愧,心安理得!所以最好不要產生誤解,以為可以肆無忌憚地對待我!”
他也給她買了房,那又怎樣,她才不會吃人嘴軟!
合同上寫著互不打擾私生活,那把她拖進他的私生活總要給個說法吧!?
舟遙遙沒等到合理的說明,揚帆遠垂著眼睛,似乎陷入沉思。
她覺得好笑,不禁把猜測說出口,“坦白講,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說話?整天傻樂,什麼都不往心裡去?我有感情、有大腦,會受傷、會思考!我實在不懂,你為什麼把外人帶進自己和愛人的房子,你到底怎麼想的?還有這些吊牌都沒拆的衣服!你想我做你和她的愛情見證人?抑或是陪你睹物思人,憑弔你們的過往,而後提醒自己,造成你們結局不圓滿的那個人是我!?”
揚帆遠遽然抬頭,眼睛慢慢紅了,“你不是外人,你是和我生兒育女的人,是我孩子的母親!”
“對”,舟遙遙頷首,一向笑意盈盈的眼睛變得冷淡,“除此之外,我和你之間什麼都不是!”
“不,不——”,揚帆遠搖頭,“你聽我解釋!房子她從來沒住過,我和她分手後,很少住這裡,直到今天你開啟衣櫥,我才記起裡面有為她準備的衣服。邀請你之前,我本應該全部清理好的,失禮之處,我真的很抱歉,希望你不要覺得不舒服,房子我們可以另找,這裡我會儘快重新裝修!”
舟遙遙嘆了口氣,憐憫揚帆遠也憐憫自己,他們怎麼就陷入這麼糟糕的境地呢?
仰頭,玻璃穹頂溼漉漉的,像流淚的眼睛。
下雨了。
她自言自語似地說,“是啊,你有什麼錯呢,該道歉的人是我,我過於激動了……作為合作伙伴,但願我們能彼此尊重,這樣以後才能體面退場!”
揚帆遠神情痛楚,徒然地伸出手,卻無法碰觸她,任由舟遙遙擦肩而過。
錯身而過時,他聽到舟遙遙說,“這間房維持原樣吧,我去對面的客房睡,不然我會覺得自己臉皮很厚!”
舟遙遙關上房門,倒在床上,握拳捶打枕頭,“我都打算放過自己,忘記那一晚發生的事,為什麼又讓我想起?不知道人家會一遍又一遍地後悔,然後哭成狗嗎?嗚嗚——好壞,好討厭!”
雨悄無聲息地落下,舟遙遙擦乾眼淚,撥打陸琛的手機號。
陸琛經過腫瘤科,病房門後傳來患者撕心裂肺地痛呼聲。
慌張的家屬,腳步踉蹌地推門而出,看到穿白袍的陸琛,像看到了救星,抓住她的手,哀求,“醫生,你快去看看我愛人,他情況很不好,要不,你給他打一針嗎啡,別讓他那麼痛苦好嗎?”
陸琛跟著病人家屬走入病房,看了眼患者的床頭卡,目光停留在診斷那一欄,惡性淋巴瘤。
她微不可聞地嘆息,安撫家屬,“我幫你叫主治醫生”
家屬感激地說:“謝謝,謝謝!”
當主治醫生帶著一群人趕來時,陸琛悄悄離開。
走廊的窗戶開了,夜風夾著雨絲撲面而來。
她站在窗邊,看著深深的夜色。
手機鈴聲打破寂靜,陸琛接聽,是舟遙遙,鼻音很重。
“你哭了?”,她問。
“唔”,舟遙遙悶悶不樂。
“千萬不要對我說你婚後不快樂!一個馮婧就夠了,再加上你也開始抱怨,我可吃不消!”
“才不是呢,你放心,我不會訴苦的!我只是……只是不太有信心,我和他畢竟沒感情,閉著眼過日子真的沒問題嗎?”
陸琛樂了,“舟遙遙,你現在才擔心,會不會有點晚?既然做了決定,就好好幹唄!多餘的不要想,就想你肚子裡的寶寶,什麼是對他們最好的,你就去行動,保準不會出錯!”
“有道理!陸大醫生,你真是我的人生導師,指路明燈!謝謝你啊,今晚能睡著了!回頭見,拜拜!”,舟遙遙想通後,爽快地結束通話電話,臉在枕頭上蹭了蹭,翻個身,進入了夢鄉。
很快又來了通電話,陸琛掃過來電顯示,通話後,叫了聲爸。
“今年全家在海南過年,你也回來吧,我讓你弟弟提前幫你訂機票!”
陸琛忍了又忍,終於輕聲提醒他,“明天是我媽的忌日,爸,你就沒別的話可說嗎?”
那頭顯然也在隱忍,“陸琛,人要往前看,你阿姨對你那麼好,不要惹她傷心!等你確定後給我回電話”
往前看?陸琛扯了扯嘴角。
母親過世後不到一年,你就另娶新人,這是往前看。
繼母帶來肖似你的男孩,說是弟弟,這是往前看。
時間能改變的太多,一個家庭破碎了,一個家庭重組。
這個過程中,只有我留在原地,守著回憶。
往前看?那誰幫我記住可憐的,死於絕望的母親?
陸琛插著口袋,靠在窗邊,雨絲飄進來。
思念在暗夜中蔓延。
那天也是這樣的雨夜。
她趴在母親病床邊做模擬試題,母親難得精神好轉,要求坐起來。
她把病床搖起來,母親招手讓她坐到跟前。
捧著她的臉,用目光描繪女兒的輪廓,“以後考醫學院吧,當一名醫生,幫助像媽媽這樣的病人!”
母親的胸口空蕩蕩的,醫生說為了她的健康,必須將女性最為顯著的一部分切除。
然而癌細胞還是轉移了,母親病情時好時壞,祖母揹著人對父親說,盡力就好,你要早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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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琛痛恨親人的薄情,卻又無能為力。
她不知如何安慰母親。
母親清醒時,眼神漸漸從痛苦轉為絕望,她長久地,一言不發地望著天花板,疼痛襲來時,她會請求醫生不要再搶救自己,她想死。
所以陸琛寧願母親昏睡,至少睡夢中沒有痛苦。
這一次,母親的神情很和煦,她拉著家常,忽然笑著說想吃菠蘿飯,“人生病久了,味覺就退化了,可今天特別想吃點甜的,你去給媽媽買菠蘿飯吧!”
“好”,她欣喜地點點頭。
轉身的一刻,母親拖著病體,從開啟的窗戶縱身躍下。
雨落無聲,夜色晦暗。
腫瘤科那間病房傳來家屬悲痛欲絕的哭聲。
陸琛站直身體,對著黑暗說:“我失信了,幫不了和你一樣的病人,對不起!”
因為她無法見證病人的死亡。
揚帆遠端著熱牛奶,敲了敲客房的門。
無人應聲。
門沒鎖,他推開,走進去。
舟遙遙睡得正香,手裡還握著手機。
揚帆遠俯身,拿走手機,幫她把被子蓋好,手指在她臉畔停留了一瞬,將眼角殘留的淚痕擦去。
他關掉床頭燈,悄無聲息地退出去,輕輕關上門。
隨後,他從儲藏室拿出收納袋,走進衣帽間,取下衣服,一件不留地塞進收納袋,提著扔到玄關外。
如果記憶能被刪除,許多事都將變得簡單。
或者像清除垃圾一樣,全部丟棄。
揚帆遠回屋,走向吧檯,拿了一瓶烈酒,今夜他的神經需要酒精麻醉。
這一夜有人心事重重,有人醒來自動更新,昨晚的不痛快忘得一乾二淨。
舟遙遙起了個大早,洗漱完畢,走到客廳,看到揚帆遠歪倒在沙發上,長腿搭在扶手上,眉頭緊皺,姿勢瞧著就不舒服。
“我就是太善良了,居然有點不忍心!”,舟遙遙嘴裡唸叨著取來一條毯子給揚帆遠蓋上。
做早餐時替他留了一份,在便利貼上留言讓他熱一熱再吃。
一切搞定,舟遙遙背上包,往外走。
玄關外鼓鼓囊囊的收納袋吸引了她的注意。
“什麼呀這是?”
拉開拉鍊,舟遙遙無語,多貴的衣服呀就這麼扔掉,反正就三年,又不是永別,等他女朋友回國後再穿唄!
“問題是衣服的事嗎?扔掉就能解決嗎?幹嘛這樣啊,怪讓人心裡不舒服的!”
舟遙遙又把袋子拎回客廳,撕了張便利貼,憤慨地寫上:不要拿衣服撒氣,你要真心不想留,可以賣給二手店,把賣衣服的錢捐出去做善事!
揚帆遠醒了,扶著額頭,面露痛苦。
站起身,邁腿時,腳被滾落在地毯上的空酒瓶絆了下。
他舉目四望,喊了聲舟遙遙的名字。
無人應答。
強忍著頭痛,推開客房的門,房間內空無一人。
返回客廳,他昨夜扔掉的收納袋耀武揚威地又回來了。
走近察看,便利貼很醒目,字跡很有舟遙遙的風格,張牙舞爪,無拘無束。
看完後他笑了,開放式廚房飄來食物的香氣。
中央島臺上貼著小紙條,末尾註明,善良的人留。
“哪有自己誇自己善良的!”,揚帆遠忍不住大笑。
託福,他的好心情估計能維持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