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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誅心

霍璟身體還沒恢復好, 走路還不太利索,冰女扶著他到地下入口前, 他的腳步卻停了下來。

她看了他一眼, 後者微微搖頭:“我自己下去就行了, 你還有事要做,去忙吧。”

冰女抿了下嘴唇,見他意已決, 便也不勉強,捋了下鬢髮:“好, 那你小心點。”

霍璟點點頭, 她轉身往回走, 他倚著牆目送著她的背影, 誰知走了幾步,冰女又回過頭, 遲疑了一下才出聲:“在外面看就好了,別打開門……他現在,很危險。”

霍璟眼神一沉, 沒有出聲,只是略略頜首。

待冰女離開之後, 他才艱難地扶著牆, 緩緩地沿著階梯往下走。

很少人知道治管局的總部大樓下修建了一座地下監獄, 至於裡頭關押的物件,更是無從得知。

通常來說,這間隱秘地牢的住客都是一些強大而棘手且有價值的重犯, 譬如盈盈、徐文鑫等人都被幽禁在此。

監禁重犯當然是它的主要功能,可除此之外,治管局的地下監獄還有個重要的用處——禁錮進入發病期的治安官。

治安官除了異能之外,跟其他市民並沒有區別,一樣是“失樂園”的感染者,一樣會病變。

如果他們沒有在與異種或是異能者罪犯的搏鬥中犧牲的話,那這裡很可能就是他們的歸宿。

通常,病變者不會在這裡待太久,因為大多數人受不了折磨,會主動要求提前自己的生命,而治管局通常會尊重他們的選擇。

所以對於他們來說,與其說這裡是監獄,更像是墳場。

走廊冗長而狹窄,一排排白熾燈下鋪天蓋地的白瓷磚反射出咄咄逼人的冷厲威嚴,兩側一扇扇寒光森森的鋼質大門將所有的聲息都隔絕,極度安靜的環境裡,反而莫名透出叫人不寒而慄的恐懼。

霍璟一路向前,中途不曾停留,直到盡頭。

他站立了片刻,抬手在牆壁上的撥碼盤上輸入了一串密碼,片刻之後,厚重的大門緩緩升起,露出了裡層的鋼化玻璃牆。

牢房裡相當昏暗,顯然電燈沒有亮起,對於那些病入膏肓的人們來說,光亮很容易刺激到他們脆弱而敏感的神經,這對於隔離發病者來說,也是一種慣例。

儘管如此,霍璟還是覺得胸口悶的厲害。

隔著玻璃也完全聽不見裡面的響動,那是個極狹小的隔間,好像故意要隱瞞著什麼似的,如果不是開了第一扇門,走廊的燈光透了一點進去,霍璟連對方的方位都看不分明。

密室內黑黢黢的,即使借了光,他也只能隱隱約約窺見屋子的角落裡縮著一團黑影。

霍璟心一緊,下意識地張了張口,但眼前這堵堪比防彈玻璃的幕牆卻提醒了他,裡頭的人,怕是聽不到他的聲音的。

雖然冰女早有提醒,但霍璟思忖片刻,還是按下開關,將第二扇門也開啟了。

現在,裡外之間便只隔著一道鐵柵。

悶熱的空氣隨著玻璃門的開啟一齊湧出,裹挾著令人躁動不安的汗與血的溼重氣息,霍璟上前一步,透過鐵柵往裡看,耳邊傳來隱隱的水聲。

他呼吸一滯,忍不住出聲:“蘇閒!”

靜默了一瞬,旋即響起了金屬鏈條碰撞的脆響,對方似乎挪動了一下,距離光源近了些許,他這才看見被四條長鏈分別銬住手腳踝部的人,腳上的鐵鏈的根部連結著牆根,致使他縱然有力站起來也難以逃脫。

而他旁邊豎著一隻盛滿水的紅色塑料桶,四邊殘留著水花,而那人的頭髮、面部還殘餘著大量的水跡,霍璟一下子就猜到了方才發生的事。

“蘇閒……”他再次叫了他的名字,這一回,他的反應更強烈了一些,抬起了頭,於是那張臉完全暴露於照明之中——水滴沿順著溼漉漉的髮梢滴落,佈滿水痕的臉孔蒼白清俊,略有些渙散的眼睛倒映出他震驚的神情,他的瞳孔呆滯地轉動了一圈,才逐漸聚起光點。

霍璟見到他小幅度翕動的唇形,仔細地辨認了一番,才認出他說的是三個字。

“你來了。”

說完之後,蘇閒牽起嘴角,微笑了起來。

霍璟怔怔地打量著昔日的同僚兼好友,他整整瘦了一大圈,襯衣空蕩蕩地掛在身上,兩頰凹陷,鎖骨嶙峋。

可比起病態的消瘦,更令霍璟心驚的是那些印在白色襯衣上的斑斑血痕,以及他皮膚下凸顯的青色血管。

治管局不會折騰他,這些傷痕,只能是他自己弄出來的。

他眼前一黑,驀然憶起宗正則臨終前的模樣——就跟蘇閒此時差不多。

“霍璟。”他猝然聽到蘇閒的聲音,立時回神,之間對方發白的嘴唇微動,“你不該把門開啟的。”

霍璟沉默了一會兒,而後淡淡開口:“我不怕。”

“你會這麼說,是因為你沒見過我發瘋的模樣。”蘇閒發出一聲低笑,“連我自己都怕。”

霍璟搖頭:“我見過宗局的模樣。”

“是啊,我差點忘了……你險些死在他手裡。”蘇閒嘲諷地瞟了他一眼,“你應該吸取教訓才是。”

“你要是真的瘋的無藥可救了,我就親手結果你。”霍璟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所以你不必擔心。”

蘇閒聞言,反而露出一種如釋重負的神情:“不如現在就動手,任何?”

他問的很認真,一點也不似玩笑,霍璟卻是提起了嘴角:“你真的想死嗎?”

蘇閒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鎖住的雙手,裸/露的小臂上遍佈著各種淤青和傷口,以及讓他恐懼又痛恨的青筋。

他閉上眼睛,聲音變得很輕:“你也看到了,我現在死了,反而會舒坦點。”

“是嗎?”霍璟仍是反問,“既然這麼想死,當時為什麼不申請安樂死?”

捫心自問,如果是他霍璟淪落到這個地步,肯定就拔槍自盡了,他原本以為蘇閒也會做同樣的選擇;再不濟,局裡也有能夠讓病人儘量無痛苦死去的法子,不曾想,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提過這回事。

其實治管局的高層對於蘇閒的處理,存在著分歧——一撥人因著宗正則的前車之鑑,堅持要處死蘇閒,以便防患於未然;而另一撥人則念著舊情,認為蘇閒乃是有功之臣,既然他沒有主動申請,就不應該草率地處置。

因著兩邊都沒能說服對方,蘇閒的生死便暫時地擱置了。

但無論是哪一邊,都認為蘇閒必須被囚禁起來,否則誰也不能保證他不會重蹈的前局長覆轍。

霍璟沉沉地注視著蘇閒那張隱於光影分界線之中的臉,厲聲質問道:“既然活著這麼痛苦,為什麼不肯放棄?”

蘇閒緩緩地抬起雙手,掩住了自己的面容。

為什麼?他也在問自己。

疼痛,瘋狂,自殘,崩潰,每一次席捲重來都是變本加厲的折磨,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熬多久。

可為什麼,寧願痛,寧願瘋,也還想活下去?

“我捨不得……”他夢囈般自言自語,“我捨不得。”

霍璟沒有再問,只是閉了閉眼。

安靜了許久,霍璟再次出聲:“我現在好了很多,如果你想見的話,我可以去把他找……”

“不,”蘇閒幾乎是立刻打斷了他的話,“不用,不見。”

他的語氣如此固執,霍璟緘默半晌,最後轉身,冷冷地丟下一句:“隨你。”

三重門重新閉合,他重新隱匿於黑暗之中,臂膀上的血管又開始蠢蠢欲動,暴躁不安的因子迅速地在他的血液中瀰漫開來。

蘇閒咬著牙忍耐了半晌,忽然對著牆用力一撞,額頭處的劇痛暫時地緩解了這種焦躁。

鮮血漫過他的眼睛,他疲憊地闔上雙目,陷入到片刻的安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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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雲從十分配合地跟著朱慈回到了她的住所,除了張家和那樁意外之外,他都挺安分的,朱慈面上不顯,卻是暗地裡提防了一路,結果卻是白費功夫,因為對方真的完全沒有作妖。

不過朱慈並未因此就松了口氣,反而愈發的疑心,她總覺著,他必然是有所圖。

鍾雲從窩在客廳裡的沙發上閉目養神,似乎是察覺到了她審視意味十足的目光倏地睜了眼,對猝不及防的朱慈挑挑眉:“來了客人,連杯熱茶都沒有?”

朱慈很快恢復了常態,一揚手,招來了一名手下:“上茶。”

鍾雲從捧著熱茶,有滋有味地品了起來,還不忘點評:“別說,您這裡的茶,是我在‘孤島’喝過的最好的,我這一趟還真是白來。”

朱慈早就對他的油嘴滑舌不勝其煩,心說除了那張臉,這小子哪有一點像他的地方?

此刻也沒心思用茶,滿心滿腦地掛念著肖隱留給她的遺物,也懶得繼續跟他虛以委蛇了,她把茶杯一放:“喝夠了嗎?”

鍾雲從不願暴殄天物,把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這才搖了搖頭:“行吧,那就開始吧。”

他們在沙發上相對而坐,鍾雲從並沒有別的動作,只是將視線停留在她臉上。

朱慈現在這副身體也是個精神系異能者,與他對視的時候,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精神力將自己逐漸籠罩。

其實她早知道鍾雲從是個天賦不俗的精神系異能者,但此刻仍是震驚不已,因為他釋放出的精神力已經足夠對她造成威脅。

而她有預感,這並不是他的全部實力。

他居然,已經強大到了這個地步嗎?

“朱女士,”就在她心驚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他的聲音,“問你個問題——等你的目的達到,你打算怎麼處理我?”

朱慈一怔,原本自然是打算殺人滅口,以絕後患,可此刻……她的心思鬆動了。

一旦陷入到他的精神世界裡,自己未必能與之對抗。

儘管這間大廳裡早已佈置了諸多暗哨,可以隨時解決掉他。

但風險依然無法消除——她很有可能被桎梏在對方的精神世界裡,就算下屬將他殺死,也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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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雲從笑了笑,他顯然看穿了朱慈的掙扎,語氣帶了幾分誘/導:“就算是這樣,也要繼續嗎?”

朱慈面無表情地盯著他,朱唇微啟:“繼續。”

肖隱留給她的東西,她是一定要看的。

至於代價,已經無所謂了。

反正,他都已經不在了,她獨自活著也沒什麼意思。

朱慈下定決心之後,鍾雲從也很爽快,很快便引著朱慈去到了那個由肖隱殘存的精神力所構築的空間。

他領著朱慈來到一片被茫茫白雪包裹的荒原之上,遙遙指著前方:“他留給你的東西,就在前邊,你自己過去吧,我就去礙眼了。”

朱慈狐疑地瞅了他一眼,但還是抵不過心中的渴望,她提起裙裾,快步往前走。

穿個大半個雪原,她終於見到了肖隱留給她的遺物。

那是矗立在漫天飛雪中的三尊雕像。

朱慈看得分明,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

那三尊冰雕,分別是——少女時期的她、青年時期的她,以及中年時期的她。

每一尊都是惟妙惟肖,神形俱備。

原來,他沒有忘記我,還在念著我。

朱慈痴痴地盯著三尊冰雕,彷彿透過時光,看見了肖隱是怎樣一鑿一刻將它們打磨出來。

她的淚水自眼角滑落,卻在冰天雪地裡凝結成剔透的冰晶,可她毫無差距,只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碰著雕像。

少年、青年……在她如朝聖般小心翼翼地撫摩著第三尊雕像之時,心頭驀然一跳,她意外地在雕像微微前伸的掌心之中,發現了一行鐫刻的字跡。

白首不相離。

朱慈渾身一震,渾身戰慄地仰起頭,滿眼是淚地凝視著雕像的面容。

那是……衰老之後的自己。

曾經,她最厭惡的自己。

他心裡惦念著的,一直都是從前的自己嗎?

“白首……”她喃喃地唸叨著,“白首……白首啊!”

他想要白首,她卻拋棄了白首,變得面目全非。

她腦中那根原本就細若遊絲的線驟不及防地斷裂開來,眼前一片天昏地暗。

“……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啊!”她十指深深地刮過自己的臉頰,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淒厲的聲音在空曠的雪原裡泛泛地傳開。

鍾雲從也聽得分明,他側過臉,遙遙望去,碎雪洋洋灑灑地落下,堆在冰雕的頭頂,遠遠看去,倒真似是白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