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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敗家

七月亨葵及菽。

幾近夏末,滿山的野菜所剩無幾,甄知夏自願領了小竹筐去後山,一待就待到晌午。從五天前大堂姐回門,甄家這幾日就不太平,原來只馬氏一人鬧騰,現在又多了個張氏,真正叫雞犬不寧。

原來所謂的大戶周家是沒錯,但這周家少爺不過是周家旁系的一枝,還是個早年喪父的遺腹子,現靠著家族叔父生活,家有一久病的老母,媒婆提過的傭人的是個年過六十的老漢,多走幾步路都喘,沒人再指望他去伺候別人。唯一的家業也不過是個掙不了幾個錢的成衣鋪子。

而這周家之所以不在城裡找新婦,是因為周少爺的母親需要人近身伺候,而鄉下閨女更能吃苦。最荒唐的是周家之所以急著成親,完全是因為這周少爺的堂弟有一門好親事,周少爺作為“長兄”要顧全大伯家善待兄長的顏面先成親而已。

窮富還是其次,這一聽就複雜之極的家族算計,甄香菊這不經事的鄉下丫頭又哪裡經受得住。

不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張氏懊悔無及,徒增煩惱。

甄知夏握緊小鋤頭挖野菜,不時皺著眉頭回身去看才半滿的小竹筐。一抬頭見一身著青布直裰的少年沿著後山蜿蜒而下,她不禁眯了眯眼。

東哥兒?

不對,那少年愈行愈近,甄知夏忍不住睜大眼,竟然是許漢林。

“小大夫。”

許漢林也早已看到她,他徐徐行過來在她面前站定,稚氣的臉上帶著一貫的笑:“三丫頭。”

“小大夫你又來採藥。”她瞄一眼他腰間慢慢的小竹簍。

“嗯。”他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淺褐色的眸子細細端詳了下她的雙頰,居然抬手,熟稔的替她將唇邊的一縷青絲撥開,指尖的觸感細膩溫滑,他狀似毫不留戀的收回手,又無比平靜的說道:“上回你想說什麼?”

“嗯?”甄知夏被他無比自然的動作鎮住,只圓睜著星眸瞪著他。

“上回在溪邊,你當時想說什麼?”許漢林耐心的又問了一遍,兩指攏在袖中,細細摩挲那柔滑觸感。

甄知夏乾巴巴的“哦”一聲,又看了他半響才躊躇道:“當時,想,想請你教我識別藥草來著。”

“可以。”許漢林乾脆的說道,又低下腦袋看了看她腳邊的竹筐,忽然抬頭扔下一句:“你為什麼會寫字?你一個女孩子總不能是在學堂學的吧。”

“我娘給我啟蒙,然後東哥兒又教了我一些。”甄知夏見他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來,這許小大夫是許大夫的孫兒,似乎幼年失了父母,才跟在爺爺身邊習醫理,也不便考仕途,所以也是一日學堂都沒去過。

但是這和問她這個問題又有什麼關係。

卻見許漢林又點了點頭:“能自學,想來應該不笨。”

甄知夏有些窘,這是誇她還是誇自個兒呢。

“三丫頭還有其他事要說?”

甄知夏有些跟不上他的節奏,檀口微張了會才記得閉上:“沒了。”

許漢林勾唇一笑,:“那便好,我明日還要來後山一趟,明日辰時在此恭候。”

甄知夏有些迷糊,竟似乎在他人畜無害的笑容中感到一絲莫名壓力:“好。”

可惜她終究是不能如約了。

也就在這時,連甄香菊的親事都沒趕回家的甄惜福突然回來了,同時帶回來的是一張輕飄飄卻能把甄家壓垮的薄薄一張毛紙。

堂屋裡,甄老頭揚起抽了幾十年的菸袋,頭一次打在了他疼在心尖上的小兒子的背上:“你個敗家的畜生,你怎麼就敢一聲不吭的拿著咱老甄家的地做這事兒,你眼裡還有沒有你爹孃兄弟,你是想把咱老老小小的都逼死啊。”

馬氏見了她的寶貝兒子,早不躺床上了,見了這陣仗急的連忙撲過去:“老頭子你瘋了,幹啥打五兒。”

甄惜福只挨了一下,就哎喲哎喲的大聲叫痛,馬氏急的臉都漲紅了:“你個沒輕沒重的老東西,要傷了五兒我就和你拼命。”

甄老頭還要再打,卻又見老妻護著這孽障護的是結結實實的,且甄惜福連著叫喚了好幾聲,一張乾淨俊秀的臉孔已經扭成一團,他到底心痛這么兒,居然真的再下不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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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老頭拿著菸斗的手都在發抖:“你咋的敢拿了咱老甄家的地契去抵銀子,啊?誰給你的膽子,你讀書讀傻了啊。”

馬氏叫道:“老頭子你別亂罵人,是我把地契給他的,你有啥衝我來。”

甄老頭氣的差點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你個敗家娘們,你居然挑唆兒子去賣地,我休了你。”

馬氏囁喏了下,咬牙道:“對,就是我讓五兒拿了去抵賣的,他要是沒這銀子,怎麼給他老師去疏通,要是不疏通咋的考秀才,考不上秀才他這些年的書不都是白讀了麼,他還是不是你兒子,你不給他錢,不給他地,他咋活啊。”

其實這次馬氏卻是冤枉的,她還真的不知道甄惜福能有這麼大膽子,那日甄惜福心急如焚的又是哄又是保證的,問她要了地契,她也真沒想到這連賣地都不知道要找中人和牙儈的小兒子,會這麼利落的把地契就押給高利貸了。

甄惜福躲在馬氏身後,抖抖索索叫了一聲:“娘,老師說了,我資質還是很不錯的,只要他給我提點下,這次秀才必然如同囊中之物,這六十兩銀子算什麼,只是表示下我的誠意,要不是劉兄多次在老師面前給我作保,別說六十兩,六百兩也不會讓老師看我一眼。”

甄老頭被這話氣的仰倒,這會子也想不到士農工商了:“啥子貴秀才能值上六百兩,你個畜生啊,這麼糟踐銀子,你當那些錢是天上颳風刮下來的啊。”

甄惜福這時候還忍不住辯駁道:“這讀書的事情怎麼能用錢財衡量呢,都說萬物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讀書這等高雅之事怎能粘上那種銅臭味。”

怕粘上銅臭味還給老師送錢,甄老頭第一次覺得,讓這個小兒子啥事情都不管,一門心思讀書是不是做錯了,他費力的揮了揮手:“你這苗子壞了,我先不和你扯呼別的,你統共拿了二十畝良田的地契,剩下的錢呢,拿出來,儘快把咱家的地皮贖回來。”

馬氏也急忙回身道:“五兒,這話得聽你爹的,你成日讀書,不懂莊稼人的天地跟性命似的。”

甄惜福白著臉:“沒錢啦,二十畝地總共才抵押了六十五兩銀子,我那六十兩教了劉兄帶給老師,又花了五兩謝劉兄的提點,都花光了。而且統共就二十畝地,不過抵押了六十五兩,贖回來可要不少錢呢,還要它做什麼,再說了,咱家不是還有十畝地麼。”

馬氏忍不住尖叫一聲:“啥子,才當了六十五兩,那二十畝地,可要進百兩呢,我的傻兒子,你給那黑心人騙了啊。”

卻見這時候堂屋的大門一開,甄二首先搶進來,朝著面如金紙,不知道何時昏厥在文椅上的甄老頭撲過去:“爹,爹,你咋啦。”

屋外甄四和李氏張氏已經被屋裡的變故震得說不出話來了,他們齊刷刷看著嚇得面無人色的甄惜福,這兩耳不聞窗外事,被馬氏教養的不著地氣的少爺,居然這麼輕輕鬆鬆,一聲不吭的就把甄家的大部分家業給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