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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明蘇從宮中出來, 連車都沒坐,直接從侍衛手中奪了匹馬,騎上就往府邸飛奔。

到了府門外,家令已在等著了, 明蘇自馬上下來,踏到地上, 險些摔倒, 幸而她拉緊了韁繩。

家令忙上前來扶她,明蘇擺手, 直至地盯著他, 問:“人呢?”

“那人一獻了掛墜便走了, 為防打草驚蛇, 臣命人跟著, 斷丟不了!”家令回道。

明蘇點頭, 也好, 來獻寶物竟無所求, 必是居心叵測之人,看看是何人指使也好。府中有幾人是她自軍中調來的斥候, 追蹤的本事是拔尖的,正如家令所言, 只要他們跟著,段丟不了。

她心急火燎地趕回來,說完了這幾句話,回頭一看, 才發覺她方才出門帶著的幾名侍從還有十來名侍衛也趕上來了,站在她身後,擔憂地望著她。

明蘇感覺有些口幹,她乾嚥了咽,想到她方才入宮是為顧入川那事去見陛下的,沒見上,那事還得議。等斥候回稟怕是還得一陣,明蘇開口吩咐:“尋禮部、御史臺、還有兵部之人來議事。”

手底下的人分兩批,一是明面上的,二是如刑部尚書那般暗中投效的,平日裡召來議事的都是前者,既是做給人看,也是他們便能為她將大部分事都辦了。

這是習慣,這陣子忙,她總是沒有閒暇的時候。這時腦海中空空的,像是什麼都思考不了,於是便照著習慣吩咐起來。

家令立即道:“是。”

正要派人往各處府上傳話,明蘇又突然出聲:“不,晚些,我先等等。”

她惶惶然的,不知如何是好,過了半晌,還站在府門外,玄過與家令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擔憂。玄過上前,小心道:“殿下,先入府吧。”

明蘇像是失了魂,點了點頭,朝裡走,走出兩步,她驟然停住了,拿起手心的小貔貅到眼前看了一會兒,神色驟然變了:“不對。”

“她果真站在府門外發痴?”五皇子隱忍著興奮,問道。

前頭跪著一名身著尋常布衣的門人,回話道:“是,小的親眼所見。信國殿下站在府外好半天,一會一個吩咐,一會兒又收回,失魂落魄的,過了半晌,還是底下人提醒,方入了府。”

五皇子大笑:“好。”又轉頭看邊上坐著的那人,“沒想到你說的,竟是真的。”

程池生站起身來,矜持地拱了拱手。

五皇子仍自亢奮,回身坐回座上,端起茶欲飲,茶盞碰到唇邊,又放回桌上,拍了下桌子,道:“她往日行徑,我還以為她當真多恨那鄭氏呢,原來是假的。看她平日裡囂張跋扈,不可一世,原來這般可笑!”

程池生也坐了回去,望著五皇子,側了側身,壓低聲音,道:“還有更可笑的,那鄭氏五年前就死了。”

五皇子一怔,笑得喘不過氣來,程池生也沒出聲,待他笑完了,方道:“此事只陛下、臣與幾名心腹知曉,至於那頭透與何人,臣便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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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為陛下多寵她,原來都是假的。”難怪母妃千萬叮嚀,信國不會成禍患。他越想越覺得妙,笑意掩都掩不住,“想想這五年間,裝得這樣好,其實大江南北地到處找,落在陛下眼中,怕是跟逗狗玩兒似的,可笑透了。這下好了,等她知道人早死了,怕是要真瘋了。”

他難得這般解氣,說起話來沒完沒了:“還好你五年前就下手了,若是遲個一兩年,想再悄無聲息地解決了鄭氏,怕是難得很。”

“也瞞不了太久,遲早要戳穿的,臣請殿下庇護。”程池生順勢跪地。

五皇子擺擺手:“有孤護著,無妨。”

程池生自是萬千感激,想著這下可妥了。

那端明蘇站在庭中,看著手中的小貔貅,搖了搖頭。

身後眾人見她不走了,也不敢出聲,靜等著她示下。

往日她得的物件,皆是有鄭府或是阿宓的名字印記,故而進獻之人方能識出這是阿宓的物件,從而獻入府中,但這小貔貅,是她的東西,上頭也無印記,進獻之人如何得知這是鄭宓之物?

明蘇一下子湧出許多猜想。

天黑沉沉的,已多日不曾晴過了,也不知何時能再晴。

她閉緊了眼,不願去深想,小貔貅在她的手心攥著,睜開眼睛,她還是問道:“這幾日,程池生與何人往來。”

此事自有專人盯著,若無急事,傳回的訊息皆是每日一回,呈到玄過處,由他遞上來。這陣子忙著顧入川之事,便未來得及過問。

此時聽她發問,玄過立即自袖中取出幾封密函呈上。

都是未拆過的。明蘇接過,開啟來看,眉頭越蹙越緊。程池生與五皇子府上之人頻頻往來。倒也不奇怪,他若想在京中待下去,總得尋個庇護。

明蘇忽然在心中浮現了一個念頭,這些年過去,弄死程池生比踩死只螞蟻還容易,可為何她遲遲不動手。當真是因他不過是條走狗,與他計較無益?

還是她根本不敢……

明蘇忙打住念頭,捏著密函的手收緊,紙箋都捏成了一團,她正色問道:“去江南打聽的人回來不曾?”

玄過回道:“就這兩日了。”這次派去江南尋的有百餘名親信,個個手中都拿著殿下給的手書,若有什麼端倪,或是缺人手,能調動地方官府幫忙。

這樣的找尋每年都有好幾撥,但回回都無音訊。

還沒回來,也就是說這回,有可能找到了。明蘇定了定心,再問:“北邊的可有佳音?”

玄過又道:“各處關口一直守著人,守關的將軍處也吩咐過了,只要途經關口,便絕不可能毫無聲息。”

也就是說,暫無訊息。明蘇心中冒出一句話,沒有訊息便是好消息。她人手佈置得如此稠密,若有什麼反常,斷逃不過她的耳目。

明蘇這般想著,稍稍安心了些。她低頭看看小貔貅,又忙給自己掛上,塞進領口,玉質冰涼的,碰到肌膚,凍得人瑟縮。明蘇卻將它貼到自己的心口,心中默唸著,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停頓了一下,她雙眼微微的赤紅,怯懦地做出退讓,又道,不回來也不要緊,永遠不與我相見也不怨你,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斥候回來時,已近子時,他匆匆入內,當著信國殿下的面稟道:“那人是在軍中待過的,知曉如何隱匿行蹤,卑職追了他一路,他先入了一農家,後待天黑,又繞了半座城,最終自後門潛入了三皇子府。直到此時仍未出來。三皇子府外各處,現下都有人盯著。”

好,三皇子,五皇子,都扯進來了。明蘇點點頭,面無表情道:“明日他若出來,便拿下他,不出來,入府去討。”

玄過一驚:“殿下,如此必會令三皇子不滿。眼下情勢正焦灼,三皇子本就不肯退讓,若是此時橫生事端,三皇子殿下為著顏面,也會與殿下爭到底,如此,顧將軍便要危險了。”

顧入川一入京就被軟禁在了府中,若不能脫罪,便要下獄了。

明蘇合上眼。

“這貔貅興許就是三皇子殿下有意送到殿下手中,亂殿下陣腳,咱們各處找得這般密切,若是連殿下都尋不到鄭小姐所在,三皇子也絕尋不到,捉了那人,只會令百官以為殿下囂張,令三皇子更生不滿。”玄過一味地勸。

明蘇睜開眼,喃喃道:“我與明寅爭了快半月了,怎麼明辰一點聲響都無,他何時這般文靜了,能忍得住不摻和。”

玄過一愣。

“明日十五,我要入宮一趟。”明蘇說道。

十五宮中有晨省,但明蘇並不是去給皇后請安,她是去見三皇子的。三皇子明寅為人粗莽,卻極孝順,每回晨省之後,必會前往德妃宮中,陪母妃說話散步。

十餘年來,風雨無阻。

明蘇未打斷他去見德妃,而是等在德妃宮外,待他出來了,方上前道:“三皇兄,臣妹有話相告。”

今次三皇子在德妃宮中待得有些久,他出來時已是過午,明蘇不知等了多久。三皇子為人粗莽,卻非全無腦筋,他們眼下這般劍拔弩張,明蘇還能在此,可見事情要緊。

他們二人假模假式地笑著,同往貞觀殿時,鄭宓帶著幾名宮人到了這座宮苑的西北角。

皇宮禁內的西北角是整座宮廷之中,最荒僻之處,不知哪代起,宮中犯了罪的妃嬪便往此處遷,久而久之,此處便成了冷宮。

冷宮破敗,到處都是蛛網,幾處窗戶也都破了,窗紙吹得颼颼響。

鄭宓踏上臺階,階上積了厚厚的雪,無人清掃,雲桑推開殿門,跨入其中,殿中昏暗,地上滿是落葉灰塵。

“就在後頭。”雲桑輕聲稟道。

鄭宓點了下頭,示意另外兩名宮人候在外頭,自己領著雲桑入內。

這座冷宮住的是前兩年才被遷到此處的一名妃嬪,據聞她當年也得過盛寵,但因殘害皇嗣被皇帝厭惡,廢為了庶人。

不過宮中一直有傳聞,這妃嬪是被冤枉,而冤枉她的人,便是賢妃。

鄭宓今日來此,找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人,但她便順勢成了她的幌子,她對外說的是來瞧瞧這妃嬪,問一問當年的舊事。

眾人皆知她與賢妃不對付,來此挖掘賢妃的把柄也是情理之中。

鄭宓扶著雲桑的手往裡頭走,穿至後殿,後殿床上縮著一名披頭散髮的女子,渾身裹著被褥,見她們進來,口中發出“嗚嗚嗚嗚”的聲音,睜大了眼睛看著她們。

已是瘋了。

鄭宓看了她一會兒,沒有止步,自後殿的門穿去了後院。

後院還有一小屋,小屋坐了身著青色宦官服制的老人,那人臉上有好幾道疤,其中一條豎穿過了右眼,瞧著極為陰森可怖。

他抬了抬眼,望了眼來人,看清來人身上的服制,自椅上站了起來:“皇后娘娘……”他口中喃喃說道,眼睛直直地盯著鄭宓的面容,過了一會兒,像是看清她是何人,又坐回去,極為不敬道:“宮中何時換了位皇后。”

雲桑喝道:“大膽!”

鄭宓抬了下手,自上前了一步,道:“此處荒僻,音訊不通,中貴人不知,今歲夏日,陛下新娶婦,宮中有了皇后。”

中貴人是對帝后身邊得用的宦官的敬稱,蘇都許久不曾聽過這稱呼了。

“娘娘費勁尋小的,是有何事吩咐?”蘇都依舊坐著,抬眼望著皇后,毫無敬意。

皇后抬了下手,雲桑會意,恭敬一禮,退了下去。

此處便只剩了兩人了。皇后走上前,在邊上一杌子上坐下了,並不嫌棄此處汙穢。蘇都似是覺得有趣:“都到這份上了,沒想到宮中爭鬥猶未了,竟有人要尋我這把老骨頭。”

“本宮想知道,五年前發生了什麼,陛下為何要對鄭家痛下殺手。”鄭宓徑直道。

自她說出這句話,蘇都的神色便沉了下來,本就猙獰的面容顯得更加恐怖,待她說完了,蘇都站起了身,恭恭敬敬地拱手:“娘娘能給小的什麼?”

鄭宓反問:“你要什麼?”

“堂堂正正地活著。”蘇都答道。

鄭宓點頭:“好。”

蘇都也無反抗之力,他躲了五年,容貌盡毀,縮在在冷宮裡,靠殘羹冷炙活下來,過得比冷宮中的廢妃還不如,這日子不知何時是頭,蘇都甚至想過,便要在此苟延殘喘至死了。

眼下皇后來了,問了他五年前的事,蘇都必是要抓住這時機的。

“娘娘如何放我出去?”

鄭宓只說了四個字:“信國殿下。”

蘇都眼睛一亮,像是在冰天雪地之中,看到了赤紅的火焰,急問道:“小殿下猶在?殿下可安好?”

“她好。”

蘇都不再猶豫,若是這世上還有一人惦記著鄭家,惦記著太傅與先皇后,那必是信國殿下。他顯出回憶之色,想了一會兒,似是考慮從何說起。

過了會兒,他開了口,道:“鄭太傅,名泓,本朝第一位三元及第,中狀元那年,他才十六歲,是舉朝公認的神童。”

故事很長,要追溯到當年先皇都還是太子的時候。

鄭泓中了狀元,踏入仕途,做的第一個官便是正四品侍講,每日要做的,便是為太子講學。但太子比他還年長四歲,已然及冠,聽一小子講學,自然不服,鄭泓走的一路坦途,才學又的確驚豔,自然有幾分傲氣,太子不服,他便想方設法地使太子服。

幾番交鋒下來,太子發現,這小狀元長得俊秀,人也確實有才情,腦子更是靈活變通,是名良才。而鄭泓則發現,太子看似尊貴無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但其實不得皇帝喜愛,身側還有兄弟虎視眈眈。

二人相互體諒了難處,又是日日相處,君臣之間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鄭泓一心幫著太子,二人周旋了十九年,將那些有野心的兄弟一個一個地按下去,一直到皇帝駕崩,太子登基。

那時候,鄭泓也把官做到了中書令,皇帝登基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拜鄭泓為太傅,將獨子交到他手中,由他教導。

之後,鄭泓做什麼,皇帝都信他,甚至親口說過,太傅言行,即是朕之言行,汝等不可違逆。

太傅亦是一心為民,公忠體國。

君臣無隙,又皆是勤懇政務之人,不過幾年,這天下政治清明,海晏河清,民間路不拾遺,朝中廉吏良臣數不勝數,當真一派盛世之景。

可惜好景不長,六年後,皇帝病重,只留下年僅九歲的太子。臨終之前,他將太子與太傅喚到病榻前,當著眾臣的面,要太子侍奉太傅如同侍奉他,又命朝中大小事皆決於太傅,直至新君親政。

皇帝當著眾臣的面親口說的,比遺詔還不容更改。太傅自然含淚應允。

皇帝駕崩後,太子繼位,便是當今。

太傅仍如往日,一面處理政務,一面又抽出時間,教小皇帝讀書。小皇帝很聰明,對太傅更是尊敬,甚至喜歡上了太傅的獨女,在十五歲那年,親自向太傅求娶。

太傅答應了,二人很快成婚。

皇帝十六歲時,太傅還政,從此,皇帝便親自處理政務。

“可人都是會習慣的,皇帝到底稚嫩,手段也青澀,處理政務之時也常出錯,大臣們是聽慣太傅號令的,且太傅把持朝政前前後後十餘年,這朝中已多半都是他的門人他的故吏,娘娘說,這情形下,若是陛下與太傅起衝突,大臣們是聽皇帝的,還是聽太傅的?”蘇都問道。

鄭宓不答。

蘇都接著道:“小的原是侍奉先帝的,陛下出生後,才到東宮伺候。一路親眼看著的,可連我,都未瞧出原來陛下對太傅不滿已久。陛下實在能忍。趙梁入宮時是最底下的雜役,常受人欺負,有一回,他被幾名宦官圍毆,被鄭家小姐看到了,鄭家小姐可憐他,將他喚到身前,問他叫什麼,何處當差,小小年紀,怎麼就入了宮。”

鄭宓垂下眸子,此事她知道,當年姑母身邊的宮人曾無意間提起過。

“那時陛下恰好就在身邊,鄭家小姐動了惻隱之心,便求陛下,能否給他換個差使。陛下直接將人調到了身邊,當做近侍差遣。那時沒覺得如何,而今想來,陛下大抵是將趙梁當做太傅的眼線,讓他留在身邊……”蘇都細細地回想,分析,“而後給予好處,收買他,將他變成自己人。因此五年前,趙梁才逃過一劫,直至如今仍受信任。”

這些年,蘇都不知分析過多少回,說的時候有些雜亂,說完了趙梁,又說回皇帝:“陛下年少時,太傅待他很是嚴厲,背不出文章,常罰他抄寫。後來,到陛下十來歲時,太傅便溫和許多,教導時更是處處恭敬,但一旦陛下有過,他仍是直言不諱,懇請陛下改過。”

“我記得大約是陛下十八歲那年,國舅瞧上了一名民婦,仗著身份權勢,命人當著那民婦的面打死了她的丈夫,摔死了她尚在襁褓的幼子,又一把火燒了她的家,而後將她強搶入府,那民婦忍耐了數月,尋到機會逃出府邸,直奔京兆府鳴冤,訴說完冤情後,當著圍觀百姓與京兆府尹的面,撞死在了公堂上。此事掀起軒然大波,大臣們不敢處置,便呈到了太傅的案頭。太傅命人查實,確認民婦所言皆實,便將國舅下獄,判了斬立決。”

此事蘇都印象極深,說得也格外詳盡:“那時陛下親政已兩年,但大權還在太傅手中。他與國舅感情很深,太后娘娘臨終前曾拉著陛下的手,要他答應照顧國舅一生富貴無虞,他答應了,太后方閤眼的。故而聞說此事,他急得不行,忙令人將太傅請來,苦苦哀求,要太傅放國舅一條生路。小的當時就在殿中,太傅拒絕了,說國舅心狠手辣,為人歹毒,全無敬畏之心,今日縱容,來日必還有人落入他之手,受他戕害。陛下便道改判流放,不讓他回京。”

“陛下兩年間已做成不少事了,且太傅也還政,平日裡從無僭越之處,故而陛下那時雖急,卻是有十足把握太傅會讓步的。但太傅當了大半輩子官,如何不知其中的貓膩,今日改派流放,國舅到了流放之地,便會更肆無忌憚,當地官員礙著天子必奈何不得他,由得他為非作歹,再過上數年,尋個由頭大赦天下,國舅也就回來了。枉死之人的冤屈向誰討回?太傅自是不答應。陛下這才急了,便與太傅爭吵起來,太傅始終不肯讓步,非要判國舅斬刑,陛下爭吵不行,第二日,他親自書寫詔書,蓋上玉璽,詔令赦國舅之罪,改判流放。然而詔書自宮中頒下,一路無人奉詔。”

鄭宓想象得到,皇帝那時多驚恐,原以為親政之後,已在朝中立穩腳步,加上天子之尊,縱是無法與太傅抗衡,至少也能讓眾人看到他的決心,從而手下留情。結果他親手寫的詔書,頒佈下去,竟無一人奉詔,滿朝文武,無一人幫他,天下萬民,無一人聽命。

只怕他自那日起,便開始無法安睡,覺得處處都是鄭家耳目。

皇帝開始忍耐,一忍十餘年,哪怕有了親信,哪怕太傅漸漸不再過問朝事,他仍記著當年的陰影,生怕下詔又是無人奉詔的局面,一直隱忍,直至太傅過世,他這時才將滿腔怨憤發洩出來。

“紫宸殿的宮人都是見過陛下對著太傅唯唯諾諾的,他一看到我們便會想起當日的不堪,於是連我們也不放過。”蘇都唇角有一抹冷意。

鄭宓沒想到竟是這樣,她又問:“事發之時,便無人示警嗎?”

蘇都道:“太快了,我一得知,立即往仁明殿告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立即書寫了兩封信,一封遞迴鄭府一封送到淑妃娘娘手中。但前者還未出宮門就被截了下來,後者是我順手帶出來的,怕被發現,沒敢往淑妃娘娘手中遞,直到陛下下令軟禁了皇后娘娘,我恐信中有什麼要事,才想方設法地送到了淑妃娘娘手中。

“淑妃娘娘與皇后娘娘一向兩頭不對付,一年到頭連面都見不著一次,但自鄭家出事,淑妃便一直替鄭家求情,在紫宸殿外一跪就是一整日,還遞書信出宮試圖聯絡楚家相助,可惜那時宮門看得嚴,淑妃娘娘寫的信,一封都未送出去。直到看到皇后娘娘給她的手書,她突然安靜了下來,閉門不聞窗外事。”

這事也叫蘇都疑惑了多年,故而一直記著。不過那時替皇后求情的妃嬪不少,淑妃後頭,也未受牽連,保全了下來。

“那月餘,風聲鶴唳,宮裡宮外全然阻隔了訊息。鄭家頃刻之間顛覆,同時宮中也開始不斷地死人,我好不容易逃了出來,躲在這冷宮中,如此苟延殘喘,活得比死還不如,也不知為的什麼。可就是捨不得這條命。”

鄭宓聽完了舊事,出來時,天已快黑了,外頭在下大雪,地上的雪很快又厚了幾分,自入冬,便未見過這樣大的雪。

她踩在雪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雲桑就跟在身後,路上偶爾還會遇見宮人,鄭宓連傷心悲哀都不敢表現出來,但臉不知是被風吹得麻木了,還是怎麼了,竟是一絲冷意都感覺不到。

她滿心都是蘇都方才說的話。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她回到仁明殿,衣衫都溼了,雲桑忙令人備水,又命燒了薑茶。鄭宓渾渾噩噩的,沐浴之後,想要獨自待一會兒,外頭便有人來稟,陛下來了。

皇帝數月不來,忽然駕臨,宮人們手忙腳亂,連忙準備接駕事宜。

鄭宓的恨意充斥心頭,想要到皇帝面前質問一句,太傅何處對不住國家,何處對不住朝廷,何處對不住皇家。十六歲還政,他還了不曾,國舅犯法,他當不當死?

但那道明黃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來,到了大殿之下時,鄭宓驀然清醒過來,還不到時候。

她握緊拳,手心被指甲刻得生疼,面上卻柔和下來,款款地福下身子,身子每低一點,鄭宓的心便如被刀劃了一下,便似看到了祖母吊死在堂上,看到祖父屍骨自墓中啟出,被丟棄到街市任人踐踏,看到父親叔伯在午門外被砍掉頭顱。

“臣妾見過陛下。”她開口說道。

皇帝走到她面前,一把把她攬進懷裡。鄭宓渾身僵硬,噁心得幾乎要吐出來。

“怎麼這般僵硬?冷?”皇帝覷著她說道。

鄭宓垂下眼眸:“臣妾緊張。”

皇帝笑了兩聲,卻攬得更緊了,看著她的臉:“冷落皇后了,可朕這不是來了?”他說罷,便一抬手,命宮人退下。

鄭宓開口:“且慢。”

皇帝笑吟吟地看著她,手一路摸到鄭宓的腰上,鄭宓抬頭看著他,笑意溫柔:“臣妾這兒有一心意,特意調.教了準備獻給陛下,不想陛下就來了。陛下可願一覽臣妾的心意?”

說罷抬手勾住了皇帝的腰帶。

皇帝大笑:“好,就讓朕瞧瞧,是什麼心意。”

鄭宓看向雲桑,雲桑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宮人們會意,各自備了絲竹管樂,又奉上佳餚美酒。有美人自帷幕之後而出,笑意嫣然,舞步動人。

皇帝笑了一下,攬著皇后坐下了。鄭宓目視前方,一面尋思皇帝怎麼突然來了,一面想著如何脫身。

美人的確是美,是鄭宓自行宮尋來的,身段妖嬈,面容卻如出水芙蓉一般清麗,使人心生憐惜,皇帝看得津津有味,卻並不多入神,也未放開鄭宓。

他看多了美色,這般姿容雖已是上乘,但只要在宮中便不必著急享用,遲早都是他的。他記得他今日來,是來尋皇后的。

“歌舞遲兩日看也不急,朕與皇后的新婚之夜卻是等了許久了。”皇帝笑道。

貞觀殿中,明蘇還未出宮,她與三皇子說完了話,風雪大作,阻了她出宮的路,她見天色不早,乾脆就在殿中歇一晚。

正要睡,殿外便響起了敲門聲。

開啟一看,卻是皇后身邊的女官。明蘇依舊決定不再見皇后了,何況她眼下一心掛懷鄭宓,正要命人勸她走,那女官急道:“陛下忽然駕臨仁明殿,天這樣晚了……”

明蘇打斷了她:“陛下駕臨仁明殿,這不是好事?”

雲桑來此是自作主張,心中既急且慌,聽公主之意,是不願援手,忙道:“可……”

“姑姑回去吧。”明蘇說道,揮了下手,立即便有宦官來,推著雲桑出去。

宮門被關上了。將人關在了外頭。

明蘇轉身回殿,爐上的水沸了。她走了過去,拎起水壺,沏了杯濃茶。她想好了,不再見皇后,何況帝后相諧,本就是理所應當,與她何干?

沸水注入壺中,茶香四溢,可明蘇非但不覺心曠神怡,反倒略略煩躁。

她靜等了片刻,提壺,瀉下一盅清茶。

“我不想侍寢。”皇后的聲音驟然間在她腦海中響起。

明蘇端起茶盅,觀賞茶色。

“我不會侍寢。”皇后不依不饒。

明蘇冷漠地想,與我不相干,我只想阿宓,我不能對不起阿宓。她低頭聞了聞茶香。

玄過入門來,正要說話,殿下突然站了起來,將手中的茶盅在桌上一頓,快步走了出去,闖入了風雪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一口氣寫到你們想看的地方的,然而錯估了篇幅,明早還得趕一班高鐵,不能接著寫了,那明晚再見。

一般一週五六七八更,不更的話會在評論區留言,所以晚了,不用等。第二天起床就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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