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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致-幻-劑

重巖有些糊塗了。

是真的糊塗了,都說四十不惑。他眼瞅著也奔四的人了,可是怎麼越來越看不明白這個世界了呢?他原本以為的好或壞,換一個角度竟然面目全非。像一個萬花筒,明明就一個紙筒,一把碎紙屑再加兩塊玻璃,可是手指輕輕一抖,所看見的花樣就完全變了樣子。

他以為張赫是他最堅實的盟友,可現在卻覺得他是一門心思為了他自己的私心;他覺得李家兄弟心狠手辣,現在再看,也不過是想要捍衛自己的利益;他覺得林培性格冷清,連血液都是涼的,可是認識了之後才知道他只是把自己的溫度藏了起來,他也會笑得溫暖愜意;他以為李承運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原來這個混蛋也曾經有過認真的時候。

或者,四十而不惑的意思是說人到中年,才會發現自己年輕時候所知道的東西與真相之間往往存在著某種偏差。因為那時的人已經被年齡與閱歷推到了一個與年少時完全不同的高度上,所以才能在同一件事情上看到更多不同的面——因為看到了每一個面,知道了事物整體的樣子,所以不再心存疑惑。

所以才會對這世間萬物,對生命本身心存敬畏。

重巖不知該如何看待他父母之間的那些過往,他一直認為楊樹不應該跟李承運糾纏,她應該好好唸書,畢業之後回到臨海老家嫁個老實人,安安穩穩過日子。可是命運裡的有些劫難不會因為你不期待它的到來就會自動消失。她愛上李承運,接受他的追求,愛他信賴他,直至這脆弱的信賴被真相摧毀。

她不夠聰明,若是聰明就不會放任自己與李承運這樣的男人陷入感情的漩渦;她又傻的不夠徹底,做不到義無反顧,全心全意的把愛情當做這世間最重要的東西。

只是幾個小時而已,命運的走向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重巖甚至不自覺地開始幻想若是她晚走了幾個小時,與李承運一起私奔到臨海,那事情的結局又會如何?或許楊樹的日子會過的開心一點兒,輕鬆一點兒,沒那麼早就累垮了身體,早早過世,張月桂也不會變成那麼一個刻薄刁鑽的老太太;或許李承運會被李家的人追回去,而張月桂和楊樹會被李家刁難,日子會過的更加艱難……

誰知道呢?

重巖坐在花店的鞦韆座上嘆氣。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誰會知道以後會如何?下一分、下一秒將會發生什麼,人都無法預料,更何況幾個小時呢?

然而重巖還是感到惋惜。如果命運能夠慷慨地賞賜給楊樹這幾個小時的時間,如果楊樹能看到李承運帶著行李出現在她的面前,哪怕他最終並沒能跟她一起走,那這段感情留在她心中的記憶也會完全不同。至少在她臨死之前,她會認為自己曾經被人愛過,認真地對待過,而不是被人欺騙過。

然而過去終究是不可改變的。

心神恍惚的重巖再一次在花店裡遇到張赫的時候,忽然就生出了一種奇怪的衝-動,想要撕掉這張溫文爾雅的面具,看看下面到底藏著怎樣的一張臉。如果可以,他真想親耳聽一聽這個男人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那些隱秘的想法。

秦東嶽提醒過自己,最好和張赫保持距離。重巖之前也覺得張赫居心叵測,看著他會覺得心煩,很多上輩子的事兒都變得面目模糊了。重巖不喜歡這種曾經的經歷被否定的感覺。這會讓他對自己的判斷力產生懷疑。但若是不接觸他,重巖就不會察覺那麼多的蹊蹺,比如。

重巖不希望記憶裡的那些謎團永遠都是謎團。

一個小時之後,重巖和張赫坐在一家中餐館裡,窗外陰雲密布,彷彿正孕育著開春之後的最後一場大雪。

張赫給他斟了半杯酒,笑容溫和而真誠,彷彿又變成了重巖記憶裡那個可靠的長者,“這是店裡自己泡的藥酒,不會補得很過,性質比較溫和。嚐嚐?”

重巖道了聲謝,端起酒杯與他輕輕相碰。

一杯下肚,重巖就有些微微頭暈起來,似乎第一次喝白酒的年輕的身體有些招架不住這綿柔有力的酒勁兒。

重巖靠在座位裡微喘,心中升起一股熟悉的焦躁感。張赫坐在他的對面,慢條斯理地說起了他的化工廠和期貨的行情。他的聲音忽遠忽近,重巖額頭慢慢的沁出了一層冷汗。

“重巖,”張赫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重巖,你沒事吧?”

重巖雙手捧住頭,忽然間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坐在哪裡。無數畫面在眼前不住地旋轉變幻,最後定格在了他曾經的辦公室裡。寬大的綠檀木辦公桌上,一份檔案在桌面上攤開,旁邊放著半杯綠茶,餘香嫋嫋。稍遠一些的地方擺著紫陶花盆,一株枝葉纖秀的墨蘭的靜靜綻放。他看見自己的手握著鋼筆在檔案上簽下名字,然後交給了辦公桌對面的男人。

重巖看不清楚他的臉,但他知道那是李家的律師,而他剛剛交出去的東西,是他的遺囑。再一次坐在這張辦公桌的後面,重巖忽然想起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年齡立下一份遺囑。因為就在幾天之前,他手下的工作人員向他遞交了一份調查報告,報告的內容是張赫私底下收購李氏股份的情況。

重巖驀然想起了自己看到這份報告時的心情:憤怒、焦慮、不安以及隱約的恐懼。

那時的他已經察覺了張赫的野心,也見識過了他在商業運作中無所不用其極的競爭手段。重巖知道他不會停下來,只要他活著,就會像一隻蛀蟲那樣貪婪地不停地蠶食李氏這枚豐碩的果實。他把重巖擴大的每一寸疆土都當成了自己的戰利品,但是現在,僅僅是站在重巖背後的感覺已經無法再令他感到滿足了。

重巖立下遺囑,在他故去之後把李氏完完整整地交還給李延麒。他知道以李延麒的能力是不可能在十年的時間裡將李氏的帝國擴大四分之一,重巖做到了,所以當他將這一切交還給李家的時候,對於他曾經對李家人做過的一切,重巖心裡沒有絲毫的愧疚。他知道,李家的人只會懷著一種混合了痛恨與激賞的心情來看待他。

然後他做了什麼?

重巖縮在座位裡,眼神渙散。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沉浸在了幻像裡無法自拔,那個醫生是怎麼說他的?

重巖這樣想的時候,彷彿又聽到了那個中年醫生的聲音,他正在對張赫描述他的病情,而當時的他就站在虛掩的房門外偷聽,“……是的,是一種輕度的精神疾病,病人長期生活在巨大的壓力之下……心情焦慮……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抑鬱症狀對不對?壓力無法宣洩,會出現幻覺,這種情況會逐步加深……”

出現幻覺的次數果然慢慢增加了,重巖於是越來越絕望。知道自己在未來的某一天會徹底瘋掉,這種感覺並不好受。他沒有親人,甚至沒有朋友,身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如今也開始變得陌生。

“重巖,”有人在他耳邊輕聲喊他的名字,“重巖你是不是見過?”

重巖迷迷糊糊地想,是什麼東西?一幅畫嗎?

“你是不是見過?”那個聲音略略有些著急地追問,“在哪裡見過?”

重巖茫然答道:“張赫,你為什麼想要那幅畫?你如果想要……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你為什麼不肯直說?”他很想告訴他,當初他取下李承運書房裡的時,真的以為那就是真跡。他從沒想過要拿贗品哄弄他。雖然他看不懂真假,但張赫是能看懂的,他為什麼不說?是因為那個時候,張赫已經對他產生了懷疑?還是說張赫從頭到尾壓根就沒有相信過他?

“你想要……我會給你的……”重巖有些委屈地想,他那時那麼信任他,從來就沒打算要騙他啊。

重巖知道這是張赫在說話,他的聲音裡透著焦急,完全不同於以往淡定從容的樣子。但是他不記得張赫曾經跟他說過這樣的話了。或許重活一次,就好像硬碟重新格式化,而在這個過程中,他會不可避免地損失一部分記憶?

“你知不知道收在哪裡?”張赫用力晃動他的肩膀,聲音裡帶著蠱惑的味道,“李承運有沒有跟你提過?是藏在李家嗎?”

“我知道,”重巖喃喃說道:“我都知道。張赫,我知道你最初只想要一幅畫,後來就想要介入李氏……再後來……你想要整個李氏都歸你所有……你看過的故事嗎?你就像故事裡那個貪得無厭的老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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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tmd,”張赫的聲音憤怒了,“什麼金魚?老太婆?老子問你到底在哪裡?”

重巖聽到手邊有什麼東西在嗡嗡嗡的響,他按住了那個東西,然後一個熟悉的帶著焦慮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重巖,你在哪裡?”

重巖用力睜開眼,看見炫目的光圈中出現了公園的一角,綠茵茵的草地,藍天下飛翔的鴿子,拿著彩色氣球的嬉鬧的孩子以及……拿著一個淡綠色的冰淇淋正朝他走過來的面帶微笑的張赫。

重巖心頭劇痛。

他忽然找到了自己前一世如此信賴張赫的源頭。

那是他認識張赫之後的第一個生日,張赫帶著他去吃大餐慶祝,飯後他們去了附近的公園散步,一起划船、喂鴿子。休息的時候,張赫給他買了一個抹茶味道的冰淇淋——那是重巖從小到大,對於父親這個角色所抱有的最溫情的幻想。

重巖醒來的時候滿眼昏黑,病房裡只亮著一盞夜燈。一個高大的身影伏在床邊,身上披著一件深色的羽絨服,似乎是睡著了。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側臉,耳朵的形狀和削得薄薄的鬢角。

是秦東嶽。

重巖的腦袋昏昏沉沉的,脹得發痛,太陽穴的位置也突突直跳,嗓子很幹,稍微一動就覺得頭暈目眩,還有點兒想吐。重巖費力地轉了個身,發現自己的一隻手被秦東嶽拉著。他一動,秦東嶽立刻醒了過來,抬頭觸到他的視線,眼中警覺的神色頓時化為驚喜,“醒了?”

重巖微微動了動嘴角。

秦東嶽放開他的手,起身倒了杯溫水端過來,還很細心地插了根吸管。重巖一口氣喝了半杯水,覺得整個人都活過來了似的,長長舒了口氣,“我是不是又犯病了?”他上輩子的最後幾年經常出現這種情況,不可自抑地出現精神失控,陷入幻覺中不可自拔,抑鬱的程度也由此加重。在重生的這一年中還從來沒有發作過,重巖一度以為他已經痊癒了。

秦東嶽用手背輕輕蹭了蹭他的臉,沒好氣地說:“犯蠢病了!早跟你說了離張赫遠一點兒,你就是不肯聽話。”

重巖勉強笑了笑,是挺蠢。明知道張赫會引發他對於前一世的懷疑以及那些負面的情緒,可探根尋底的衝-動卻讓他忽略了危險。

“以後不許再這樣了。”秦東嶽心有餘悸,“這一次他給你下了致幻劑,萬一下一次給你下了□□怎麼辦?”

重巖心頭一震,“致-幻-劑?!”

“□□二乙醯胺。”秦東嶽屈起一根手指在他額頭輕輕敲了一下,“這些東西用多了會造成精神障礙,憂慮、抑鬱、精神錯亂。很危險。最可怕的是,用這些東西還會出現‘回閃症狀’,即使沒有服藥的時候也會出現這些病症,持續時間不定,幾分、幾小時甚至幾天,嚴重的甚至會引起心境改變甚至自殺——大夫跟我說這些的時候,我快嚇死了!”

重巖像挨了一記悶棍,整個人都傻了。

致-幻-劑、長期服用、憂慮、抑鬱、精神錯亂……當這些字眼聯絡在一起的時候,重巖心中油然生出一種難以置信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