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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章

春繡正放下小知恩,她因為淘氣翻弄孃親的針線籃子,被裡面的繡花針給扎了手,正哭得撕心裂肺。於新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鑽了出來,對著她做了一個鬼臉,小女娃就咯咯的笑了起來。

春繡抱著孩子滿頭大汗的小聲問:“小皇孫呢?”

於新習慣成自然的接過她手中的小知恩,頭往廂房內點了點:“在裡面,正鬧著不肯吃飯。”

春繡道:“我進去看看。”

於新立即攔住了她:“有小胡掌櫃在呢,他哄小皇孫很有一手,我們別去湊熱鬧了。”

春繡哪裡肯聽:“男人家家的,會帶什麼孩子。小皇孫嬌貴著,不管是誰,再好的耐心這些天也熬不住了。”

於新顛了顛手中的小知恩,笑道:“我覺得我就很會帶孩子,看看小知恩,與我相處多好。”說罷,還拿起小知恩的手問,“傷著哪裡了,給叔叔看看。”

小知恩伸出一根肥嫩嫩的手指,送到於新的嘴邊:“這裡。”

於新仔細瞧了瞧,一邊拖著春繡往偏房走:“去找點藥來給她包紮一下,小皇孫固然嬌貴那也不是我們家的孩子,知恩才是你的女兒,她受傷了你才該心疼不是,哪有閒空去管別人。”

春繡掙扎了兩次都沒掙開,不由抱怨:“夫人讓我帶知恩來就是與小皇孫做伴的,我們不去陪他,怎麼跟夫人交代。”

於新乾脆抱著小知恩走得越來越快,將春繡甩在了後面。做孃親的無法,相比之下,自然還是自己的女兒重要,只能亦步亦縐的跟著跑了過去。

小知恩看著孃親那一步三回頭的樣子,附耳在於新鬢邊道:“叔叔壞。”

於新挑眉,摸了知恩一把頭髮:“哦,叔叔壞在哪裡了?”

小知恩託腮想了半響,搖了搖頭,只說對方壞。

………

房內,小皇孫騎在胡算盤的背上,一手抓著他的衣領,一手拍打著他的背脊:“架,架”的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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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如沄進來首先看到的就是一桌子沒有怎麼動過的飯菜,再掃視了屋內一圈,就忍不住嘆氣。

小皇孫已經七八歲,正是人狗都嫌棄的時候,吃飯挑東嫌西,睡覺要人提前暖被子,更衣只會喊人,你慢了一步他就直接弄在了身上搞得臭烘烘,然後伸開雙手等著別人伺候他沐浴。孟如沄照顧了他半日,就捏著鼻子走了。這樣的孩子,哪怕是皇孫,她也不待見。

沒有想到的是,胡算盤居然破天荒的對小皇孫耐心十足,做什麼事情都親力親為。小皇孫真的只要做到吃飯站口穿衣伸手的地步,什麼髒的累的活兒都被胡算盤一人包辦,看他那樣子似乎也樂在其中,感覺不到半點的委屈。

孟如沄與他已經冷戰了不少時日,雖然心裡打定了主意不在與其說話,可看他被小皇孫當作宮侍看待還是覺得心裡不舒坦。

“你有必要這麼寵著他麼?”孟知沄忍不住開口,“姐姐也說了,這裡不是宮裡,我們只要保證他能夠吃飽喝暖,平平安安的就行。你這樣,做得太過了。”

胡算盤在百忙之中抬起頭來,見到孟如沄眼睛一亮,不過,依然在小皇孫的催促下繼續做著馬兒在屋內繞圈,偶爾還在對方的提醒下繪聲繪色的嘶鳴幾聲,引來小皇孫的稱讚,大喊:“跑起來,快跑起來,跑了第一本皇孫封你做御馬監!”

胡算盤頓時揚起兩隻‘前蹄’,高興的叫了聲‘小皇孫坐穩了,’然後撒開蹄子在屋內奔騰,撞翻了丟了滿地的軟枕和玩偶。

孟如沄忍了又忍,忍不住大喝:“算盤,你犯得著這麼作踐自己嗎?你就這麼喜歡趨炎附勢?他一個小皇孫能夠讓你加官進爵光耀門楣嗎?”

胡算盤的腳步一頓,面色難言的抬頭望了孟如沄一眼。眼中的神色除了控制不住的受傷外,似乎還燃燒著一簇狂熱的火苗,原本還只是靜靜的燃燒著,在聽了孟如沄的話後陡然竄了起來,幾乎有了燎原之勢。

孟如沄心口一緊,覺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正準備挽救,胡算盤又低下頭去,繼續做牛做馬的繞著屋內跑圈,渾然當作屋內沒有了孟如沄這個人。

孟如沄繼續站了一會兒,見兩人對自己視而不見,這才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淚,哽咽道:“算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數,我強行阻攔有攔得住什麼呢,平白做了惡人。”轉過身,最後看了胡算盤一眼,“你好自為之吧。”

等到房門再一次被關閉,屋內除了小皇孫的大笑聲就是胡算盤在喘著粗氣。

他慢慢的停下了腳步,扶著小皇孫的腰肢將人抱在了懷裡,摸了摸對方的小腦袋:“看,這就是我要娶的女人,夠小氣吧?”

不明所以的小皇孫瞥了瞥門外,又去拉扯胡算盤的衣領:“騎馬!”

胡算盤扣住對方的手腕:“你得答應我的條件,否則日後都沒有馬可以騎了。”

小皇孫生在皇宮,雖然一直被皇后太子妃護得嚴嚴實實,到底還是在那個大染缸長大,利用過他的人有,奉承他的人更多,威脅他的也遇到過幾個,小皇孫俱都嗤之以鼻,偶爾,他甚至會在太子和太子妃面前刻意學著太監宮女們說話,藉此懲戒那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故而,他對胡算盤的犯上之舉很是平靜,站起身來就要推門而出,一邊走一邊道:“我有很多的馬可以騎,不用你這狗奴才了。”

原本以為對方會立即跪下求饒,哪知胡算盤只嘿嘿笑了笑,抱著雙臂呆在原處一動不動的道:“你以為這真的是宮裡,每個人都需要對你一個小娃娃低頭?”

小皇孫轉身看他。

胡算盤早已沒有了這些日子的小心翼翼和卑躬屈膝,他的胸膛挺得很直,眼神清澈,嘴角帶著一股子商人特有的奸詐算計:“你自己也聽說了吧,你的父王太子殿下如今重病在床,只要太醫們有一點點差池,他就……”胡算盤吹了一個口哨,手指了指天上,“一命歸西了!太子死了,你的母親太子妃也就成了寡婦,沒了依靠的女兒家只能任由你的叔叔們欺凌,你也會被強制性的搬出東宮,成為一名被新皇忌憚的皇族子弟。”

小皇孫那張原本稚嫩的臉盤隱在背光處,看不清上面的神色。他即沒有如真正的黃口小兒那樣,對著別人的挑釁和嘲諷露出被刺痛了軟肋般的大喊大叫,急不可耐的反駁,也沒有如敏感而多疑的孩子那般,聽到父母的悲慘後倏然淚下。

他的反應太平靜,甚至看不到方才在孟如沄面前對胡算盤呼東喝西的跋扈模樣。

胡算盤對對方的鎮定暗暗的點了點頭。他早已不是在敖州時什麼都不懂的新手帳房,他在那龍蛇混雜的邊境城鎮遇見了太多人,經歷了太多事,他不會輕易去相信任何人,也不會看輕任何一個女人和孩子,弱者?在他看來,商場無弱者,每一個弱者的內心深處是對強者的蔑視和掌控。你如果真的小看了他們,你就會明白,什麼叫做一敗塗地,咎由自取。

何況,他早就聽孟知微說過小皇孫在宮中的遭遇。一個從小到大被人算計利用,乃至下毒過無數回的孩子,怎麼可能那麼單純,那麼親信與人?

胡算盤早就懷疑過對方為何獨獨選了越人閣關門之際出現,這太不合常理。

小皇孫是怎麼出的皇宮,他身邊的護衛宮女太監呢?他出宮這麼久,太子妃為何還不來接他?他又為什麼會在於新面前透露‘母妃’這兩個代表身份的字眼,按照道理說,別人越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的性命才越安全嗎?有誰在背後操縱這一切,他自己又充當了什麼角色?他如果真的是懵懂的孩童,這佈局之人明顯別有所圖;若他並不如外表表現出來的不知世事,那麼,這孩子的心機也與宮中這個環境相得益彰了。

故而,胡算盤特意觀察了許久,也試探了很多回,到了今日,他才決定拆穿對方的真面目。

不得不說,換了另外一個成人來,說不定會繼續偽裝下去。偏生,小皇孫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耐心不足,心機有限,城府也不深,被胡算盤這麼一戳穿,就有點不知所措了。

對,沉默其實也是不知所措的一種,因為對方沒有後招。這個認知讓胡算盤對自己之後的打算又多了幾層把握。

“殿下,沒了太子和太子妃,你的皇孫身份不再象徵著權勢和地位,反而成了催命符。這一點,想必早已有人告訴過你。”

小皇孫這次沒有沉默太久,再開口時他那稚嫩的嗓音也有些低沉,他問:“那你需要我做什麼?”

胡算盤盤著腿:“很簡單,有人讓我來問你一句話。”

小皇孫:“你說。”

胡算盤盯著對方那雙眼睛:“你的父王,也就是太子殿下,真的中毒不治了嗎?”

小皇孫身子一抖,又有所察覺似的立即控制住了。隔著諾大的屋子,他與胡算盤對視著。一個小孩子,又是被父母親人嬌寵大的孩子,他的閱歷到底太淺,無法從一個即將榮升為媲美莊起的第二個奸商的胡算盤臉上看出任何端倪。

小皇孫嘴唇蠕動了幾下,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然後,他立即反問:“你想要什麼?你背後那人是誰?”

胡算盤不自覺的望向窗外長廊下正與春繡說話的孟如沄:“小人要的很簡單,一個承諾而已。”他眯了眯眼,靜靜的笑了,“至於我背後那人,小皇孫不是早就猜著了麼?你之所以跑來越人閣,不就是為了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