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很快就到了除夕的這一天, 對所有人而言, 這天只有兩件大事，祭祖和吃年夜飯，當然了，祭祖這個詞是從不會出現在大家的口中，全用“放鞭炮”代替, 同村人相遇，也只會問“你們家什麼時候放鞭炮”, 一般是在下午的時候, 早點晚點都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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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今天大家的氣氛有點不同。
大房三房四房全都準備好了，二房卻還沒有回來，每年都是大家一起放鞭炮, 三家人很不高興二房這個時候都還沒有回來。
“每年都等他們，乾脆不等了。”說話的是林老么林建民。
“就是, 每年都等他們。”劉芸附和著自己丈夫。
然後就是大家夥一起唸叨了起來。
“林勇, 不是讓你通知你二伯二嬸讓他們早點回來, 今年我們早點放火炮, 你說沒有？”
“說了, 說了好幾遍，還和林權林謀他們都說了……”
這個就得說說這一年林家二房的生活了, 聽說林建黨在家裡算了個賬，出去做生意賺的錢，就能夠買回來在地裡幹活賺工分得的糧食，所以他們家乾脆就放棄了在地裡幹活, 一家人全跑定州城去了，把那幾個門面全都裝修出來做生意。
林建黨能說服幾個兒子，最關鍵的有一點是孩子的上學問題，要是待在家裡的話，去讀書肯定很麻煩，並且城裡的學校肯定會更好一些，所以他們在城裡已經買了房子了。
幾個小年輕也在私底下嘀咕：“二伯家每年都是最先放火炮的，是不是因為這樣，他們家才最發財啊？”
“誰知道呢，那麼想發財你先放火炮唄。”
說著說著就偏了題，開始聊些亂七八糟的事，比如說有些人家把祖墳搬遷後，家裡日子立即過得紅火起來，還有一個人家，當天晚上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失去的爹媽，第二天就來，就在那桶桶鞋裡發現了一疊錢……
然後就是一些很普通的說法了，有死去的長輩託夢來，說在底下沒錢用，讓小輩們給錢，小輩們立即買了錢紙在村門口燒，然後就收到長輩滿意的夢。
那些夢說出來，玄之又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二房的人終於回來了，還是開車回來的。
二房的人回來陣勢大，惹來好多人參觀他們家那車，這可是村裡第一個買車的人，車裡還那麼多座位，一家人全都能坐上去，大家夥羨慕得不得了，拉著二房的人問車在哪裡買的，花費了多少錢。
甚至有同村人為了和二房的人說話，一直跟隨著到了放火炮的墳前。
二房的人到了後，並沒有人去指責他們到晚了，依舊笑呵呵的去招呼著，尤其是林建國林建業林建民三兄弟，熱情得不得了。
這操作，林素美已經習慣了，抱怨歸抱怨，看到真人來了，啥都不會說的。
大家都是把錢紙拿出來，往兩個墳分著，也不管是誰家的，全都蹲著把錢紙給撕出來，插上香燭，在錢紙開始燒的時候，點上香，一人分三支，自行磕頭，站著鞠躬或者跪著磕頭隨意。
大人們總是讓懵懵懂懂的孩子跪著磕頭，然後讓老祖保佑的話，保佑學習成績好，保佑以後發大財，每年的話都不得變一下。
林素美發現，自己母親並沒有祭拜的意思，每年都是如此，這樣的行為在當地也不算稀奇，很多和公婆關係不好的媳婦，是會硬氣的這麼做，孩子丈夫祭拜她不管，但她自己是不得上前去的。
林素美祭拜過後，就走得遠遠的了。這時候女人們都會帶著孩子離得遠遠的，男人們則爬到墳上去，把鞭炮全都串一起，到時候點的時候，只點一次，然後響聲不斷。
正是放火炮的時間，遠處近處都有火炮的聲響傳來，像是一種提醒除夕的到來，不管是去放火炮的人還是放完火炮的人，臉上都帶著滿滿的笑。
林素美在鞭炮聲響停下後，才回到家。
至於陳冬梅，早就回家繼續弄飯了。
家裡肉菜是有了，但蔬菜卻沒有，林素美就走向自留地，準備弄點白菜回家。
走到一半時，就看到了謝長渝和郭志強兩人，她想了想，知道郭志強奶奶是葬在不遠的地方，他們應該是去給郭奶奶燒香去了。
郭志強今年就一個人，謝長渝毫不猶豫的讓郭志強回自家過年，陳思雪和謝明都很高興，謝長萍出嫁後，家裡更為冷清了，多一個郭志強，會讓他們覺得無比的熱鬧。
“你們去燒香了啊？”雖然是句明知故問的廢話，但人和人之間的交流，這樣的廢話真少不了，那是開啟交流的一把鑰匙。
郭志強點點頭，正準備說什麼，謝長渝直接讓郭志強先走，讓郭志強本人都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笑了笑，看向林素美的眼神頗為微妙。
林素美在郭志強這微妙的眼神中，有些臉紅。
她不自覺的瞪了他一眼，把郭志強支開，這是什麼意思？
“你出來做什麼？”謝長渝表情如常，並沒有覺得自己哪裡做得有問題。
“摘白菜。”
“哦。”謝長渝輕輕答應了一聲，轉身就向著林家的自留地那邊走去。
林素美眨眨眼睛，這是啥意思？她後知後覺的跟上去：“你做什麼？”
“你不是要摘白菜？你那點力氣，能弄斷？都不知道拿把菜刀出來砍。”
“額……忘記了。可以扯出來呀，拿回家再把根砍了是一樣的。”
謝長渝搖搖頭沒有說話，現在這大冬天的，蔬菜身上多半有水，手一摸上去，冰涼切骨，她要是就這麼去摘，絕對能凍得不行，所以大家出來弄菜的時候，才會提個箢篼拿把菜刀。
不過這也說明了她在家裡應該很少做這事。
謝長渝扯扯嘴角，並不和她說這些：“我和郭志強弄了些折耳根，全都是嫩得不行的那種，你等會兒拿些回去吧！”
他想了下，又加了句：“嗯，弄多了。”
林素美看他一眼，那全是被泥土覆蓋住的折耳根，嫩得連個節都沒有，放上佐料後，又嫩又脆，特別下飯，完全不是老折耳根可比。
她吞吞口水，想了想，要是真拿回去，怎麼和自己家人解釋？
“算了，不要了，你留著自己吃吧！不過你怎麼還和郭志強去禍害我們村的田埂呀，我大伯知道又要罵你們一頓了。”
“又不是沒有恢復田埂……”
到了林家自留地，謝長渝往那土裡一站，看了看，把心包得最緊實的那個直接扯了出來，然後拿在了手裡，拎著根的位置，直接提在手中。
林素美正準備接過，見他沒有給自己的意思，只好收回手來。
兩人一邊回去，一邊聊了下今晚的吃食，不外乎是雞鴨魚肉等等，反正香腸和臘肉是肯定會有的。
沒走幾步，就和等在那裡的郭志強匯合了，這時候謝長渝才把那個白菜遞給了林素美。
“走啊，看什麼看？”謝長渝對郭志強沒好氣。
“嘖嘖……遠香近臭，不就在你家吃了頓飯麼，用得著這麼對我？”
謝長渝搖搖頭，輕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林素美從他們的對話裡也聽出了點什麼：“郭志強到你家後，你就失寵了？”
郭志強輕輕笑了下：“不是，是他爸媽知道我有女朋友後，就問我，大學能不能交女朋友，我就說了實話，說可以……他們一邊覺得難以置信，大學也是學習，怎麼就可以交女朋友，老師都不管的嗎？我給他們科普了一下，老師不管，然後他們就開始催促謝長渝了。”
林素美可以想象那個畫面了……
謝長渝把手往旁邊的草里弄了下，然後直接把手上的水全甩到郭志強身上，讓郭志強縮著脖子跳腳。
林素美笑了笑，提著白菜，往自己家走去。
……
當天夜裡，林家二房全家人坐一起吃飯，陳冬梅和林建業都很高興，給幾個孫子都發了紅包，還都是各給各，當然了，林素美自己也得了兩份紅包。
林晨在得了紅包後，立即把錢交給了自己媽媽，林夜也是跟著林晨學，家裡氛圍一排和氣。
吃完飯後，大人們便去找自己的樂子了，多半是問今天在哪家人家裡打牌什麼的。
林素美今天待在家裡，哪裡都沒有去，她知道謝長渝他們也有活動，以前她可以跟著謝長萍一起去，現在謝長萍結婚了，過年都在左明生家裡過，她就一個女生，自然不好再去摻和了。
……
大年初一的時候，謝長萍就帶著左明生回了孃家，並沒有等到傳統的初二才開始走親戚的大年初二，不過雖然有這種說法，不按照那麼去做，也沒有人會說什麼。
謝長萍回到家，高興得不行，纏著陳思雪要做各種好吃的，被陳思雪給罵了一通，說她這樣表現，好像婆家虧待了她似的。
謝長萍當然不會忘記來找林素美玩。
兩個人的感情並沒有隨著謝長萍結婚而有所降低。
謝長萍陪著林素美一起在火爐邊烤火：“小美，我現在才有真情實感，覺得自己真的是嫁出去的人了。”
“說的是什麼話？”
“真的，之前我覺得，我哪怕嫁人了，也還是我爸媽的女兒，並不會有什麼不同。但現在，我覺得，其實還是有很多不同，我說不清楚，但就是和沒有結婚時，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
“哎……說不清楚。大概就是不能像過去那樣隨便要求父母？”
“別想太多。”
……
在謝長萍離開的時候，給了林素美一袋折耳根，說是謝長渝讓她提回家，她嫌棄太多了，就分給林素美一些。
得到折耳根的林素美被陳冬梅看見了，隨口問了句，得知是謝長萍給的，陳冬梅也是一愣：“你們的感情是真好，長萍對你這麼好，你也要知道對她好。”
林素美點點頭。
她盯著那新鮮的折耳根，嘴角彎了彎，總覺得這不是一件偶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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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年，就是每年一度的輪流吃飯時間，然後在輪流吃飯的途中，去一次外婆家，繼續聽外婆被村裡人禍害的言論，以及大外婆家有多富裕，大外婆的幾個孩子多麼孝順……
今年林家有了件不小的事，來自於林家二房，是關於林政的婚事。
林家二房現在的條件本就富裕了，別說在村裡了，拿在城裡去比，條件也不差，甚至算很好，尤其是林政自身的條件，當了一中的老師，那人脈肯定有，否則怎麼就他家能去一中裡面賣東西？
林政現在的確該考慮婚事了，但偏偏別人介紹的他都不幹，自己找了個賣衣服的。
這可把林建黨給氣得夠嗆了。
現在的大學生本就了不起，家裡能培養出個大學生，真算得上光宗耀祖了，林建黨覺得自己兒子，至少也能帶個大學生回來吧？就算不能，也會找個城裡姑娘，或者說長得漂亮的姑娘，結果林政倒好，自己找的那個女的，啥都沾不上。
林建黨的態度就三個字——不同意。
換成五個字就是——堅決不同意。
為了這事，林建業也沒有少往林家二房那邊跑，一會兒去做林建黨的工作，一會兒去做林政的思想工作。
陳冬梅私底下和林素美說起林建黨那個態度，撇撇嘴：“他以為他兒子條件能多好。”
林素美沒有接話，她覺得自己能夠理解二伯的想法，那是一種很正常的想法，兒子好不容易考上大學，當年還是唯一一個考的大學，結果工作了，卻找了個啥都不是的兒媳婦，想想都覺得想不通。
當然了，林政的自身條件，說實話，確實和林平林安沒法比，身高很一般，長相也很一般。
“是不是因為長得很漂亮？”林素美只能往這個方向想了。
陳冬梅瞅她一眼：“你二伯說了，長得也不咋地。”
額……那林素美是真不知道了。
林建黨和林政對峙，以林政把王曉芬帶回家為結束，林政都不管林建黨的想法了，反正把人帶回來了，他都不信自己父母做得出把人趕走的極品事。
林政把人帶回來了，陳霞當然得好好招呼，隨便也招呼另外幾房的人去湊熱鬧。
這是林素美第一次看到王曉芬，和林政差不多高，不胖不瘦，長得一般，不漂亮，但絕對算不上醜。
王曉芬臉上的笑都沒有下來過，喊嬸嬸伯伯喊得特別甜，見到長輩立即讓吃糖和水果，親自削來給長輩，然後還買了一些小東西給小朋友們，於是就在幾分鐘內，除了林建黨外，全都對王曉芬的印象特別好。
就連林素美也得到了王曉芬削的一個蘋果。
“這就是小美吧？你哥老提起你，說你是他們林家最有出息的，不僅長得漂亮，還自己考上了雲大，比他厲害多了。”王曉芬對林素美也是很熱情。
“那是我哥謙虛。你是不知道他考上大學的時候，全村就他一個人考上大學……”
“我還真不知道。他都沒有告訴我，你和我說說看。”
……
林素美便和王曉芬聊了起來，她覺得她好像知道林政為何偏偏就喜歡王曉芬了，王曉芬和林政的性格，實在是互補，林政腦袋聰明但不怎麼說話，王曉芬也是腦袋活絡的人，但她非常善於交際，很短的時間內就能對她心生好感。
林素美看向臉色不太好的二伯那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二伯有點小小的可憐，因為她已經看到了結果了，二伯不可能在林政的婚事上反對得了，甚至會被無數人說固執然後去做他的思想工作。
林素美看向王曉芬，突然覺得，不管長相如何家世如何，當一個女生自信起來，也非常有魅力，至少現在她覺得王曉芬整個人都在發光。
有的女生可以靠外表的美麗當做發光點，有的女生可以靠自己努力勤奮向上當做發光點，有的女生可以靠性格當做自身發光點，只要肯努力，自己不放棄，總會有人欣賞這樣的美。
她突然想稱讚林政一聲有眼光了。
林素美和王曉芬的交談中，還知道了他們的戀愛過程，真的就來自於一件衣服，林政去王曉芬工作的店裡買了件衣服，各種有問題，換了一次又一次，最後一次，林政讓王曉芬補補算了。
然後王曉芬真的拿針線去縫補，林政覺得她縫補衣服的模樣，讓他特別心動，然後就這樣，林政開始追她了，兩人很快就在一起了。
王曉芬今天上門來，還給林建黨買了不少東西，買了毛線打了一條圍巾，當然了，並不能得到林建黨的一句好。
陳霞笑著給王曉芬解釋，別理林建黨，他那人就那樣，誰都得不了他一句好。
作為被林建黨曾經誇過的林素美，默默的升起了一股說不出的自豪感，她覺得自己也是無聊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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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後，該上班的都會去上班了，地裡的活也出來了。
林素美並沒有馬上回學校去，現在補習班那邊的事，她基本都交給蘇婉他們打理了，她並不用趕著回去。
她拿著針線，跟著兩個嫂子學著織圍巾，給陳冬梅和林建業一人織了一條，因為當時林建黨受到圍巾時，陳冬梅還挺羨慕的，說她要是有人送這麼一條圍巾，再不同意都會同意。
和林素美一樣沒有回學校的，還有謝長渝。
郭志強他們倒是提前去了雲大，因為他們確實覺得開個烤魚店不錯，反正謝長渝買的鋪子還沒有用，弄個烤魚店正好。
既然決定了做烤魚店，就得去裝修，把鋪子給弄出來，然後做養魚的池子，還要想辦法讓魚多活幾天，然後做烤魚的各種用具。
……
於是當林素美和謝長渝一起坐車返校時，誰也沒有覺得不對勁，當然了，也人知道他們是一起坐的車。
這一班去雲市的車就差幾個人了，林素美不想去擠，因為剩下的幾個座位，多半是後面，容易暈車。
於是林素美和謝長渝就等著下一班車。
“等會兒坐前面還是後面？”謝長渝坐在等候區問她。
“中間。”
“裡面還是外面？”
“靠窗。”
謝長渝點點頭，見她從箱子裡取出一個小袋子，以為是什麼好東西，結果發現，就是一個空袋子，沉默了半響：“做什麼？”
“怕自己暈車，防吐的……”
謝長渝深深的看她一眼，忍不住伸手想去摸她頭，最好是揉了揉，但到底控制了那強烈的情緒：“要是所有人都像你這樣，司機和售票員就不會抓狂了。”
林素美並不想去回憶那個因為暈車或者孩子導致的車上慘不忍睹的畫面。
裝滿的車開走後，下一輛空車開了過來。
謝長渝直接拿走她的東西，連同他自己的，塞進放行李的地方，然後才上車。
謝長渝剛上車，就聽見有人在問林素美：“你旁邊這個座位有人嗎？”
“有人了。”
謝長渝嘴角含笑，看著那問話的人有些遺憾的選擇別的位置，心裡明白對方是被林素美的臉所吸引，否則車上這麼多空位，怎麼就去問她了。
他走過去，在她面前停下來：“你旁邊的座位有人嗎？”
林素美看他一眼。
“問你話呢，有人嗎？”
林素美抿抿唇，沒吭聲。
“到底有沒有有人？”
林素美沒好氣：“有人了。”
謝長渝直接坐下去：“有人我也坐，又不是你的車，也沒有寫你的名字……”
“難道是你的車……”
謝長渝嘴角一勾：“這輛車還就是我的。”
林素美震驚的看向謝長渝。
“所以我想坐這裡就坐這裡。”謝長渝笑了笑，然後回頭，對上那個準備“見義勇為”的青年。
林素美頭疼的揉著頭，在那位青年走過來準備理論時，先開口：“那個……我們是一起的，他比較喜歡開玩笑。”
青年特別傷心的回到了他自己的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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