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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閻王井十

老張叫張倩。

大一剛開始那會兒,她跟我只是單純的上下鋪關係,但後來發覺,她和我一樣都喜歡在閒時接私活給人畫插圖賺錢,且她繪畫上擅長背景和細節,而我偏好人物和情節,因此一塊兒畫著畫著取長補短,漸漸就演變成了合作者關係。再後來,由於都是睡眠淺容易失眠的人,所以沒熬過半年她就和我一起從學校宿舍搬了出來,仗著手頭每月都有點閒餘稿費,就在學校附近的老公寓樓裡找了間兩室房,於是,便又多了層合租的關係。

總而言之,她是除了丘梅姐之外,第二個跟我在一起時可以無所顧忌無話不談的人。

所以一看到來訊息說她出事進了醫院,我心裡幾乎是亂成了一團麻,一時連行李也顧不上往住處放,立刻打車就往醫院趕了過去。誰知趕到醫院時已經超過中午十二點,她卻竟然仍在搶救中,而她男友劉傑則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在搶救室門外團團轉著,面色蒼白,一見到我差點沒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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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又因憋了一晚上的擔憂無處發洩,所以連聲招呼都沒打,過來直接對著我就是一通吼:“太見鬼了!北棠!明明昨晚臨睡前她看起來還好得很,又蹦又跳的,完全不像是身體有病的樣子,怎麼突然間就會變成這樣了呢?!怎麼會突然這樣了呢?!”

我被他失控的樣子嚇得發了好一陣呆,隨後回過神一把按住他抖個不停的手,急問他,“老張到底怎麼了?她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了??”

他見著我的表情,總算不再那麼激動了。

剋制著先自冷靜了一陣,才一邊皺緊眉回憶著,一邊斷斷續續告訴我,道,那時大約十二點還沒到吧,他睡得正迷糊著,突然就被手腕上揪心的痛給痛醒了。

醒來發覺老張面色鐵青兩眼緊閉,一隻手緊緊抓著他的手腕,完全是無意識地抓著,但力氣之大,讓他覺著自己手腕隨時都能被她捏碎似的。見狀他忙想推醒她,可是無論怎麼弄都弄不醒,遂發覺,她閉著眼並不是在熟睡,而是休克了。

也不知到底什麼原因導致的,整個身體摸起來就像塊冰,又冷又硬,而嘴裡則都是血,可能是休克前發生了痙攣,把舌頭給咬破了,稍稍一動血就從嘴裡直冒出來,嚇得他當即打了急救電話把人送進了醫院。

誰想這一進來就是十個多小時的搶救,至今都還沒脫離危險,且還不知道她身體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只聽說體內失血嚴重,但試問老張從沒磕著碰著過,僅僅嘴裡出點血,怎麼可能引起大量失血?所以,這疑問也只有等待醫生出來聽他們怎麼說了。

十二點不到出的事,這麼說,她是在跟我發完簡訊後病就突然發作了?

聽完劉傑的述說,我立時想起那時她發來照片跟我胡鬧的樣子,不由後背心一陣發涼。

最多也就幾分鐘而已,誰能想到她前幾分鐘還在神氣活現地秀恩愛,幾分鐘後就差點進了鬼門關。想她平時是多強壯的一個人,正如她總是自誇的,一年到頭連感冒藥都派不上用場,怎麼會突然發病嚴重到要進搶救室的地步??正焦慮地跟著劉傑一起靜靜站在搶救室門外胡思亂想著的時候,老張終於帶著一張毫無血色的臉被從搶救室裡推了出來。

看上去應該是脫離危險了,但主治大夫沒准許我們直接接觸她,而是把我們帶到一邊,然後非常嚴肅地問劉傑:“病人在病發前到底有沒有出過什麼意外,比如從高處摔落,或者被重物以高速碰撞過?”

劉傑再三保證說沒有。起碼在他倆在一起的時候,絕對沒發生過這種事。

於是醫生取來症斷書和各種檢驗報告放到我們面前,對我們道:“既然這樣,那就只有等她清醒過來問她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那張倩到底得的什麼病??”醫生的表情和他有些奇怪的口吻讓我越發不安,所以先沒去管那些報告,我追問他。

他道:“最初的診斷,病人是失血過多導致的休克。但我們檢查下來,發現除了舌頭被咬破外她身體沒有明顯的外傷,所以再檢查了裡面,之後的情況,你們看,多處骨骼和內臟受損,有一根肋骨甚至穿透了肝臟,顱內和腹腔也同時有好幾處血管破裂引起積液……所以,她應該曾經受過很嚴重的傷害,但由於最初沒有很明顯的症狀體現在身體表面,病人自身身體素質又極好,所以被她忽視了,或者出於什麼原因硬忍著不讓別人發現,因此錯過了最佳的檢查時機,導致傷情的隱患徹底爆發,才被送進醫院……”

“可是骨骼受損肝臟都被刺穿的話,她昨天一整天怎麼還能活蹦亂跳的??”聽到這裡,劉傑忍不住問。

醫生怔了怔,隨後搖搖頭苦笑:“所以還是等病人醒了問問她吧,我們現在針對的只是這些檢查結果而言。”

但即便只是針對檢查結果而言,仍很不可思議不是麼。

一個人怎麼可能在全身受了那麼嚴重損傷的情形下,還能完全像個健康人一樣活蹦亂跳,全然看不出一絲一毫受過傷的跡象的呢?按理說,哪怕只是摔斷了一根肋骨,都得趴床上動不了了吧,何況那肋骨還扎破了她的肝臟。而且真要受了那麼嚴重的傷,張倩又為什麼要刻意隱瞞或者硬忍著不讓人發現?這是完全不可能,也完全隱瞞不了的事。

於是帶著滿腹疑惑,我和劉傑在病房外又坐了兩個多小時。

迫不及待想等老張醒轉後問個清楚,但直到她父母從黑龍江匆匆趕來,她仍昏迷著,所以我和劉傑只能先告辭離開,因為那老兩口極度驚慌的情緒和追根到底的詢問讓我倆有點難以招架。尤其是劉傑,他看上去快被那兩位老人給逼瘋了,因為那對老人言辭中無一不在懷疑他對老張採取了暴行。可憐他想怒不敢怒,有嘴又說不清,畢竟病發當晚,他跟老張是睡在一個屋裡的,所以在醫院給出的種種診斷報告面前,他怎麼可能同那兩個急瘋了的老人說得清楚……

想到這裡時,窗框被風吹得一陣啪啪作響,在夜的靜謐裡突兀打斷了我的思路。

傍晚時下了場小雨,所以難得有涼風習習,原本開著窗吹涼吹得還算舒服,但沒想到入夜後風越來越大了,老式公寓的窗用窗栓栓不太牢,風一大就晃得亂響,所以我不得不忍著後腦勺疲勞過度的隱痛下了床,跑到房間北面用力把那扇鏽跡斑斑的窗使勁關上。

房間由此一下子悶熱起來,本想開啟空調降降溫,但等它慢吞吞吐出一點臭烘烘的風時我才想起來,早在去年冬天時這臺老松下就已經壞了,房東答應了很久要來修,但總是忘記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記性不好,還是故意找藉口拖著。

這就是貪便宜所帶來的後遺症吧。

雖然學區房的價格普遍都很高,我和老張租的這套屋倒是不貴,兩間房煤衛齊全每個月連同各類拉雜費用統共不到兩千,所以凡是聽說這價格的人,無一不說我倆是揀到寶了。

但便宜的代價就是房子和房子裡的一應物件種種老舊,以及房東的種種不靠譜。

除此之外其實它還另外有個便宜的原因。

由於原因實在不太靠譜,所以我倆從未當真過。因為它是樓下那個不太靠譜的大媽在忍受了我倆經常深夜開著音樂畫畫一個月之久後,特意跑上樓一邊投訴我們,一邊告訴我們的。她說在我們搬來前,這屋子裡死過人,開煤氣自殺的。

聽起來是不是有點唬人?但她從來沒跟我們說過死的人是男是女,自殺的原因又到底是什麼。所以我和老張一致認為這應該是大媽為了嚇走我們而編造的,但編造這種故事能有什麼用呢,對於我們這種只求便宜,不求其他的廉租者來說,房子只要夠便宜以及足夠實用就好,其餘都是浮雲,又豈是能用一兩句胡編亂造的鬼話就給嚇唬走的。何況這種段子未免也太過老套,網上一抓一大把,說出來哪裡還能糊弄住人。

邊想著邊朝窗縫裡塞了幾張紙條,用力搖了搖看它終於不再發出聲音,便準備重新爬回床上繼續睡。

但一轉頭忽然眼角瞥見窗玻璃上好像有塊髒東西。

說起來,本是無視它的存在就好,但它在反光裡看起來實在突兀,讓我想忽視也忽視不了。所以略一遲疑後還是按捺不住那該死的潔癖掉頭返了回去,到窗邊找了塊抹布用力朝玻璃上擦,但不知為什麼,連擦了好幾下卻始終擦不掉,未免覺得有點奇怪。

便低下頭湊近了想仔細看看那塊汙跡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料臉剛剛靠到玻璃前,突然窗外“嘩啦”一聲輕響,一團白花花的東西突然從天而降。

幾乎緊貼著我面前的窗玻璃一閃而過,讓我不由大吃一驚。

雖然僅僅只不過一眨眼的時間,仍是讓我清楚發現,那從天而降的東西是個女人。

一個全身包裹在一條白床單裡的女人。

從我窗前墜落的一剎那,她兩眼睜得大大的,以一種無法形容的驚恐眼神死死瞪著我,像是在向我求救。

但一轉眼就在窗前消失了。

緊跟著樓下嘭的聲悶響,直聽得我心臟猛地一蕩。

當即一把拔掉窗栓推開窗迅速探頭朝樓下看了過去,可是奇了,明明剛才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掉下樓的,可是樓下那片水泥地上什麼都沒有。

明晃晃的路燈下空無一物。

難道那人竟是憑空消失了?

還是剛才我看到的只是我疲勞過度所產生的幻覺?

就在我心慌意亂地這麼胡亂想著的時候,突然我感到自己視線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朝上蠕動。

白乎乎的一團,讓我心臟沒來由為此一陣抽緊。

那東西會是什麼……

儘管腦子立即提醒自己別去看,但還是沒能來得及管住自己的眼睛極其惶恐又迅速地朝下瞥了一眼。

隨後我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僵硬得沒法動彈了……

因為我看到窗下那根灰色的水管上,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頭高高朝上仰著,瞪著她那雙大得讓人有點毛骨悚然的眼睛裹在白色的床單內,像條蛇一樣,正一點一點沿著那根細細的管子在朝我窗臺的方向爬。

是剛才那個墜樓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