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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三十八章

紀興晏亦步亦趨,跟著高進喜引導,帶著婉菁漸漸離了沈席君的視線。春風和煦,似有什麼,如釋重負地放下,又似有什麼,被輕輕惦起。沈席君悵然若失地看著視線盡頭那成片成片的新綠,心中又有隱隱的歆羨,他終於可以回去他的江南,可她的呢?

感懷間耳邊冷不丁傳來一聲掩抑的輕笑,沈席君駭然轉身,卻見東側配殿廊下,身形頎長的當今天子抱臂倚門而笑,滿目的瞭然和似笑非笑:“人都道當今太后冷酷無情、薄德寡義,卻不知原來是如此多情之人。”

這一出聲嚇得思言慌忙跪下身去請安,沈席君驚愕地向殿外望去,御花園中依舊寂靜一片,沒有一名宮人隨侍來過的樣子,而蕭靖垣貌似倦懶,像是在此間已久,竟然沒有讓她察覺分毫。

“你怎麼會一人在此?”霍圭先前分明說了皇帝剛剛下朝,正在上書房批閱奏摺,不該在此。然而話一出口,沈席君心念一動,便恍然道,“今日十五,是你母后生辰。”

蕭靖垣有些意外的站正了身子,道:“你怎麼知道?”

沈席君道:“伴君三載,每月這一日先帝必留坤寧宮獨自祭奠,哀家想不記得也難。”三年隆寵,然而但逢月中午夜,先帝總會撇下她,獨自到坤寧宮後,或者燃香,或者靜默,於星光下留給自己一個與早逝的愛妻獨處的世界。每到此時,沈席君總被先帝這份執著的深情打動,沒想到,這祭奠的習慣卻被蕭靖垣繼承了下來。

蕭靖垣瞭然地點了點頭道:“本打算晚上出宮,這才提前來欽安殿先行祭奠,卻沒想到撞上了這麼一幕……太后如此悲天憫人,又叫朕驚喜不小呵。”

大戰之前,宮家黨羽一手扶持的紀興晏臨陣倒戈,且能得蕭靖垣全然信賴,其間緣由,沈席君不信他沒有查明,只是此刻被撞破,卻仍然有了一份難耐的羞怒。

沈席君眉頭微蹙道:“紀大人身世坎坷、用情至深。縱使這份情對先帝大大不敬,可哀家猜想先帝若然有知,也必會體諒。不知皇帝以為如何?”

沈席君一對亮如星辰的眸子凝視過來,眉目間反添上一抹豔色。蕭靖垣神色一凜,收起了先前的戲謔:“若是死別都不能減淡這份深情,靖垣以為,一生能覓得如此摯愛,紀大人此生足以教人歆羨。”

於是沈席君長嘆一聲,將心沉了一沉,開口道:“皇帝能如此說便是最好……你知道哀家要說什麼了吧?”

蕭靖垣沉吟著點了點頭道:“朕明白,可惜,恕難從命。”

“後位虛懸一載,皇帝尚未大婚,這個母儀天下的大位誰不是虎視眈眈?”勸慰之語,絮絮叨叨,說給執拗的皇帝,更似說給自己聽,“前幾日,王侯將相、舉朝上下多少家的夫人一輪接著一輪……”

蕭靖垣不耐地轉開了臉,嘴角漾起一抹涼笑:“君王廣納妃嬪是為國祚綿延,三千佳麗充盈後宮也是各安其所……方才連太後自己都忍不住駁斥的句子,怎麼,現在就要重新遞迴朕這裡來了?”

沈席君無奈道:“皇帝是不知道,這幾日,莫說諸位太妃太嬪和各家王妃,連兩位貴太妃都到我這裡派來了說客,可說到底,她們代表的不都是背後各家世族的意思。大亂剛息,人心蠢動,皇帝你也明白,只有在宮中留下他們的女兒,才能穩定人心。”

見蕭靖垣抿起了雙唇沉默不語,沈席君又嘆了一聲,前行了幾步到他近前:“皇帝,已經不得不冊立皇后了。”

兩廂沉默,寂靜的御花園中,只有初春略帶溼意的薰風呼呼作響。蕭靖垣眼神數度變幻,似是轉過了無數個念頭,終於開口:“是靖垣不對,從登基到現在一年中從未有過歇息,都沒告訴過太后……”

沈席君神色一凜,靜靜地聽著他繼續言道:“靖垣並非不願立後,只是……靖垣在民間……已有妻室。”

沈席君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盯著蕭靖垣道:“你父皇怎麼從未提過?是什麼時候的事?”

蕭靖垣嘆了一聲,似有萬般無奈:“此事父皇並不知情,我也從未在朝中提及,是我被立為太子之前的事。”

“那便是私自婚配了?”沈席君稍稍松了口氣,緩聲道,“即便那時尚未冊立太子,堂堂雍王殿下在民間婚配,也不是小事,怎能不告訴你父皇?”

蕭靖垣苦笑著搖搖頭,尋了廊閣下一處靠椅坐下道:“我那時根本不想接掌帝位,更沒想過她會去當什麼皇后。本來只是念著穩定朝廷之事後便稟報,可誰想父皇卻……”

這一步步走來,蕭靖垣又何嘗有喘息之機,沈席君、霍圭,乃至先帝,都從未給他機會。

沈席君心下漾起了些許的愧疚,嘆氣道:“哀家明白皇帝的苦衷,只是這私下定親……”

“太后認與不認都無妨,在我心中,她便是蕭靖垣的髮妻。”蕭靖垣以掌撫額,目光怔怔地向南遠望,眼神中滿是黯然,“這幾年她不在我身邊,一個人顛簸流離、擔心受怕,我實在是負她良多。無論如何,不管是蕭靖垣的妻子,還是朕的皇后,都只有她一人。”

蕭靖垣的聲音漸低,言到終了,自嘲地笑了一聲,垂眸搖了搖頭,不知在嘆息什麼。沈席君靜靜地聽著,卻是一時痴了,半晌才回過頭望向他,神色中滿是鄭重:“哀家曾聽前總管高玉福提及,皇帝自小至情至性,這一點上像足了你父皇,倒真是不假。”

她垂首思量片刻,又繼續道,“這姑娘既然能得皇帝如此深情,定然是個賢良淑德的女子,若是如此、立後之事……哀家試著去勸解群臣也不是不可。”

蕭靖垣面上浮起了些許意外,遲疑道:“她……並非家世清白的女子,從小養在野外也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即便這樣,太后也同意立她為後?”

沈席君迎著他的目光行至他身前,正色道:“蕭靖垣,你是我大魏的帝王。這是事實,不會改變。若是你中意的女子,哀家自然會設法幫你,由她入主坤寧宮。”言罷轉念又是一笑,道,“否則,照著皇帝的性子,可不要把整個後宮給翻過來。”

蕭靖垣也不由得失笑道:“原來在太后心裡,靖垣還是個頑劣的孩子。”

不知從何時起,他們兩人已經可以如此這般從容笑對,沈席君心中感懷,於是頷首為禮道:“皇帝說笑。哀家恬居太后高位,可到底與皇帝年齡相仿,不會對皇帝有所不敬。只是……皇后之位卻是最後的底限了。立後之後,四妃九嬪、各宮主位,這些位份必須定下了,那些功臣們,不要高官厚祿,寧可只要六宮中的一席之地。”

沈席君說得認真,眉宇間重又帶上了太和殿中臨朝問政時的凌厲之氣。國本未固,納妃,是安定人心的捷徑。這件事上,她沒有轉圜的餘地。

蕭靖垣收斂了笑意,垂下雙眸,聽著沈席君繼續道:“去把那姑娘接進京吧,我會為你留出皇后的位子,但是餘下的事,卻由不得你了。”

日頭正烈,明晃晃地透過斑駁的樹影灑入這一片苑落,竟是已至午時。那陽光照得滿院的琉璃磚瓦流光溢彩,也晃花了人眼。

一片迷濛的光影中,沈席君瞧見蕭靖垣眯起眼迎向日頭,眉間眼梢滿是悵惘:“罷了……煩太后勞心了。”

於是赫赫皇城,終於迎來了承熙開朝以來第一場舉朝盛事。由於先帝守孝之期未過,不宜大肆選秀,禮部與鴻臚寺商定,會從此役功臣的眷屬、以及朝廷宗室中選些適齡的少女,經過皇太后與皇帝的共同甄選之後,定下幾宮主位,待皇帝大婚那日,一同冊封。

選妃的懿旨從慈寧宮出,不到三日,已經發往京城周邊各個州縣。

幸而為賀太后聖壽,皇室宗親大半都聚集在京城之內尚未離開,於是懿旨頒佈不到半日,京城裡已是一片騷動。

王侯將相各府家眷走動頻繁,尤其是兵部、吏部以下那些功勳卓著的諸公重臣都成了重點照顧的物件。禮部衙門的門前更是車水馬龍,一時人滿為患,惹得禮部的魏尚書乾脆稱病閉門不出,然後領著一干的下屬逃回了自己的府邸,這才尋得了一方清淨之地去擬定選妃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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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的這一道懿旨,不僅讓平頭百姓看足了熱鬧,還順帶著帶旺了京城周邊不少的生意。東市凝脂齋的胭脂水粉,西市錦繡坊的綾羅綢緞,還有城北西嶺居的珠寶佩飾,稀罕些的物件賣得元宵中秋燈會時都貴。而在京城的各大酒樓茶肆裡,從宮中流出的小道消息都能間賣到一兩銀子一條,還少不得人趨之若鶩。

慈寧宮小花園中,春意正濃,伺候在側的高進喜滋滋有味地向沈席君稟報著一條一條坊間聽來的笑談秘聞,晨間於園中閒逛,為隨行侍奉的一眾太妃太嬪平添不少笑料。

德太妃輕輕掩嘴,蓋下了淡然的笑意,才緩緩道:“先帝時每逢選秀之期,京城裡都少不得要鬧上一回。這一次皇上大婚,又是群臣翹首期待已久的,早就在底下蠢蠢欲動了。”

眾人正巧行過太液池上一處九曲長橋,身後的康太嬪笑著湊上前道:“可不是,臣妾都聽說,聖壽節之前忠勇侯爺就和禮部的柳大人卯上了,都賭著自家的女兒哪個才能入主中宮,可娘娘聖壽節上,大理寺郭大人家的那對雙胞胎一亮相,那可叫豔壓群芳,讓兩位大人都沒了脾氣。”

沈席君抿嘴一笑,聽著容太嬪在後面冷笑道:“以色示人有什麼值得說道,姐姐要說太后聖壽節那天的情形,那我說還是王閣老家的孫小姐出類拔萃,文采卓然更勝一籌。”康太嬪方才言道的柳大人正是容太嬪之兄,這一下明嘲暗諷立馬惹得她反唇相譏。

即便寡居入了慈寧宮,女人間的爭鬥還是停歇不止。沈席君笑著搖了搖頭,轉向身側的德太妃道:“姐姐呢,聽說你們撫遠將軍家也有備選了是嗎?”

太液池上風動楊柳,氣息中尚有晚梅的暗香,德太妃將目光投向池間,嘆了一聲道:“已經定下人選,是堂兄家的一個丫頭,這幾日便要向禮部報了。家裡總讓我幫著拿主意,可我也不知進宮對那丫頭是好是壞。”

“哦,已經遞上去了,那我回頭讓魏大人留意一下。”沈席君瞧了一眼身旁的思言道,“這幾日請求覲見的名單可擬定了,待會回去了就安排她們進宮吧。”

思言點了點頭,對著手裡的名冊又順了一遍,才遞給沈席君:“根據各家夫人遞的名帖,主子看按這個分批接見可好?”

沈席君接過名冊,絮絮地念了下來,突然眼睛一亮道:“怎麼菲兒也來遞了帖?她和你知會一聲不就行了。”

“晉王妃以世婦名義覲見,想來是為了做給族人們看。”德太妃無奈地一笑,看來便是感同身受,“莫家數代皆是京城望族,歷代皆有女子送入宮中,這一回,該輪到晉王妃做說客了。”

果然如德太妃所料,一個下午輪番的寒暄問候下來,思言手裡集下的世家閨秀名帖一捋疊著一捋。各家的王妃和誥命們承著各自家族的期望憧憬而來,希冀著將那一個個豆蔻之年的少女推入這金瓦紅牆之內。偶有幾位隨行覲見的準秀女,或者落落大方進退得體,或者靦腆生澀手足無措,可眼神中不改的是一樣的好奇和猶疑。

將一生託付於此,福兮禍兮?即便年少至斯,沈席君猜想她們還是會在懵懂間擔心起自己的命運。

思言將莫菲兒安排在了最後一撥覲見的世婦之中,待得她覲見時已近酉時。沈席君笑眯眯地看著莫菲兒帶來了自家的堂嫂,絮絮叨叨地講了她家那位堂侄女千般萬般的好處,直到再三確認思言已經把那位小姐的名冊記錄在案,這一對姑嫂才暫得停歇。

好容易待得這一屋的貴婦告退離去,夜色也已降臨。莫菲兒站在慈寧正殿的門口好說歹說,終於勸走了自家的堂嫂,回過身面對沈席君笑得一臉的揶揄,不由得長嘆了一聲,道:“姐姐,我也不易啊。”

正巧思言過來稟報已經安排下了晚膳,沈席君笑著扯著她進了東邊的暖閣,邊行邊道:“我瞧著不錯,你們姑嫂倆一對巧嘴把那姑娘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連我都要動心了,你當起這媒婆來可稱職得很。”

“姐姐可別揶揄我了,為了那個丫頭,我可沒少受家裡的折騰。這一回總算是把人帶到您跟前了,不然家裡還不知怎麼說我呢。”莫菲兒連著喝了幾口思言遞過的茶水,頓了一頓,才猶豫道,“照姐姐看著……這回能成嗎?”

京城莫家遠祖曾隨開國高祖皇帝打過天下,一家世代顯貴,可如今軍功政績全無,只能靠聯姻和世交維持著身份地位。沈席君皺起了眉,搖了搖頭道:“這次選妃說到底是為彰表伐逆一役中的功臣,最後定奪的人數本就不多,而你們家……實在乏善可陳。”

莫菲兒眼中的神采一黯,苦笑道:“我也知道本就希望不大,這一回,可要叫她鄭家得意了。”

晉王側妃的祖父鄭希濂憑此一役戰功卓著,新授兼侍御史知雜事,鄭家的女子,已然在禮部簽定的人選之中,入宮已成定局。沈席君知道莫菲兒在晉王府中的壓力,不知該如何勸慰。

莫菲兒無奈地聳了聳眉,待得思言將一盅暖湯遞到沈席君跟前,才緩緩道:“其實我自己倒無所謂,只是兩個王子年歲漸長,我只擔心裕兒的世子之位……會因各自母家的地位而受影響。”

沈席君拿過調羹輕輕兜著盞中的湯汁,低聲道:“這麼長遠的事情現在哪看得到,說不定你家的那個堂侄女,和皇帝有緣呢。姻緣際遇,誰能說得準。”

“那到也是。”莫菲兒跟著笑了起來,聲音也高了幾分,“姐姐不知,咱們選秀的前一年,齊王大婚,御街上擺的流水宴,三天三夜也不停歇。那時的齊王妃羨煞京城多少女子,可現在齊王大戰凱旋,她卻被生生趕回孃家了。”

旁邊忽然一聲鍋盞相碰的脆響,湯汁流了一桌,卻是思言端碗時不慎,被滾熱的湯汁燙著了手。眼前思言已經疼得眼中有淚花閃動,沈席君忙拉過她的手檢視,幸而只是稍稍紅腫,料定無事,便遣了她自己去找醫侍包紮。

任侍女們上前收拾桌椅,沈席君與莫菲兒坐到一邊,繼續道:“照著齊王的性子不像會對夫人這般刻薄,其中怕是別有內情吧。”

莫菲兒一嘆道:“聽說是齊王府內一個侍妾有了身孕,在齊王外出征戰其間,被齊王妃打得落了胎,這事把靜貴太妃氣得都臥病了,齊王自然也不能不表態。何況,齊王夫婦之間,本就有些隔閡。”

沈席君倒是沒料到儒雅敦厚的齊王會有這些隱憂,不由得好奇道:“是什麼隔閡?”

莫菲兒一笑,道:“據說是齊王尚未封王之前,曾和哪個宮裡的宮女私相授受,相好了一段日子,定親以後才散了的。估計齊王妃對這事多少知道一些。”

沈席君心頭泛了一抹道不明的不適之感,卻聽著莫菲兒繼續道:“這事極是私密,可能連靜貴太妃都不知道,姐姐可別往心裡去。”

沈席君點了點頭,嘆息道:“皇家的姻緣,多少都有些坎坷,菲兒你和晉王能夠兩情相悅,真是難能可貴了。眼看著皇十子靖安也要封王大婚了,皇帝前些日子也在提起,要給他選一門好親事。”

莫菲兒眼波微轉,猶豫了片刻,忽然道:“姐姐,聽說皇后已經定了,是皇上自己選的,有這麼一回事不?”

沈席君微微一愣,失笑道:“你這丫頭久不在京城,可訊息倒是靈通得很,連這種事都知道。”

“那就是確有其事了?”莫菲兒瞪圓了雙眼,驚訝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啊?是江南的名門望族嗎?”

沈席君笑著搖了搖頭道:“皇帝一直不肯說,我也沒敢多問,估計還想護著那姑娘一段時日吧。畢竟,一旦入得深宮,坐上了皇后的位子,所經歷的又哪是民間深閨可以料想的。”

莫菲兒心有所感,輕輕將手搭上了沈席君的臂膀:“姐姐自然最知其中苦楚。”

沈席君將目光落在了窗外遠處的宮宇之巔,搖頭道:“不一樣,我當年處處有先帝護著,可她……皇帝的心思太重,又太野,此番宮中入選皆是顯赫之後,我不知皇帝是否還能護得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