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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五十六章

許是這次的事情牽扯了太多不能擺上檯面的暗線、甚至已然事關朝政,對於那夜莊嬪遇刺一案,刑部遲遲不能予以定案,連沈席君晉封貴嬪的事都有所拖延。直到第三天午後,刑部尚書餘文儀和提刑官宋浩然才算是將結案的摺子遞到了皇帝的御案前――只是這結案定論,卻是遠遠出乎了沈席君的意料。

正如沈席君所知,刺客在審訊當日交待出幕後主使為靜貴妃劉漪靜。雍王和提刑官第二天一早便邀了靜貴妃過堂,靜貴妃畢竟是宮裡沉浮多年的老人,倒也未加爭辯,當下表示願意配合查案。可誰知在當日下午,靜貴妃在回宮用膳後歸來,竟是話鋒陡轉,坦承已查明馬其泰與宮內勾結之事的真相。而指使那位前侍衛營外營房副都統行兇的幕後之人正是不久之前剛剛降位的清婕妤孟子清。

令人意外的是,隨後過堂的孟子清竟是未加爭辯,幾句審問過後便承認因與莊嬪結怨在先,加之由於先前闖禁之事橫遭貶謫、心生怨恨,私下聯絡了同樣因此遭貶的馬其泰,卻不想兩人一拍即合,便假借靜貴妃的名義買通幾名侍衛,共同策劃了此次行刺。

可惜馬其泰已然死無對證,而清婕妤又是言之鑿鑿、不似有假。加之被捕的刺客只說聽聞馬其泰聲稱受命於靜貴妃,確是不能算作指責靜貴妃的直接證據。如此反覆斟酌前後,蕭靖垣和宋浩然只得暫將孟子清交由掖庭管制,而將處置事宜留給了皇帝。

皇帝於上書房中聽完刑部尚書餘文儀的奏報,倒也不加評價,開口便道:“既然是有了定論,怎麼靖垣他不自己過來,倒讓你來跑這一趟?”

餘文儀面上一凝,猶豫片刻才道:“啟稟皇上,說來慚愧,雍王殿下說他雖然負責查案,但終究是隸屬於臣的部下。刑部結案若要報知聖聽,素來由臣出面上奏,所以不可因他壞了規矩。”

皇帝似帶無奈地一笑,側過臉對侍立於一旁低眉斂目已久的沈席君招手道:“別躲那麼遠,席君,你也來說一下。”

沈席君遲疑地看向下首的餘、宋二人,猶豫道:“這……臣妾,不大好吧。”

皇帝淺笑著一皺眉,不耐道:“這件事你也是親身經歷了的,朕準你說,有什麼好不好的。”

沈席君上前兩步,福了身子,才對餘文儀道:“席君處身事外,不知刑部查案細節,只是心裡有些疑問,還請大人指點一二。”

餘文儀躬身便道:“不敢不敢,娘娘但問無妨。”

沈席君點頭道:“據席君所知,案發那夜雍王殿下曾刺傷一名刺客且被其逃脫,按理說既然已經知道那人亦是身屬侍衛營,緣何至今未能查明此人身份?還有,清婕妤這些天禁足於鹹福宮中,又怎能與馬其泰暗通款曲?個中緣由,席君實在感到大惑不解。”

餘文儀回首與宋浩然對視一眼,沉聲道:“最後一名刺客的身份,犯人早已交待清楚。只是雍王與宋提刑在知曉刺客身份後,曾連夜追查,卻始終無法尋得有此人蹤跡。臣等也曾在侍衛營內排查其他侍衛,也是未能發現有類似傷痕的人。據臣等估計,此人應該是被……被皇貴妃藏於某處暫避風聲了。”

沈席君心下一驚,倒未料到這位已過不惑之年的刑部尚書也對此事知根曉底、更能在皇帝面前坦然言之,如此看來,皇帝對於朝廷的控制,並沒有表面上的那般假作無為而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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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聽餘文儀繼續道:“至於清婕妤,她早已買通鹹福宮的換防侍衛,以馬其泰在侍衛中的勢力,要傳遞些訊息還是容易的。宋提刑已經審過那幾名侍衛,決無虛假。”

提刑官宋浩然亦在餘文儀身後肅然躬身頷首,沈席君淺笑著點點頭,轉身對皇帝道:“臣妾疑慮已消,還請皇上定奪。”

皇帝一挑眉,笑道:“就這麼點兒問題,沒別的看法了?那你倒說說,這事兒朕該怎麼處置才是妥當。”

沈席君低低一福,仰首看向皇帝時卻是神色微斂:“其實今日,二位大人要給予皇上的,不過是一個能讓滿朝文武都滿意的交待。如果清婕妤自己都願意為靜貴妃擔下此事,那便該是與織造大人透過氣了的。連孟大人都默許了的事,我等外人又怎會有別的看法?”

皇帝瞥一眼沈席君,輕嘆著笑道:“就知道你沒一句準話,罷了不問你了。”言罷又抬頭道,“文儀,你那兒有什麼訊息不。”

餘文儀道:“孟錦誠和漕幫的事最近在下面鬧得有些大,浙江巡撫自然是包庇不發,只不過好像江蘇那邊有了新動靜。孟大人這次的簍子,捅得有些大了。”

皇帝點了點頭,道:“靜貴妃是江蘇人吧,這就難怪了……行,朕心裡有數。文儀你回頭遞個摺子,這案子就這麼結了吧。還有,皇貴妃那邊去交待一下,她知道怎麼處置清婕妤。”

餘文儀皺眉猶豫片刻,又道:“皇上,恕微臣多嘴,孟大人這次與漕幫的紛爭,宮家的人、尤其是宮大人的長兄宮雲綿絕對沒少在裡頭摻和。現下這案子又如皇貴妃所願結案,是不是讓這些幕後真兇太過於逍遙了。”

皇帝斜眼瞥見沈席君在聽到那個名字後明顯的身形一頓,心下生疑,抬眉卻繼續對餘文儀淡笑道:“古人雲‘將欲去之,必固舉之;將欲奪之,必固予之’,他宮家是一匹狼,朕若不先喂抱了,將其迷惑得失了戒心,他日又怎能一擊即中、徹底端了狼窩呢。”

送走餘、宋二人,已是半個時辰以後,這些日子以來各地旱災、水患漸熄,而各地因賑災而起的紛爭卻是不可避免地湧上檯面,不單是刑部,戶部和吏部也是日日忙得無暇他顧。所以皇帝這御案之上的摺子,也就跟著越積越多。

沈席君仔細為皇帝整理著眼前被堆積得紛亂的奏章,見皇帝略帶疲憊地捏了捏眉,不由得心疼道:“皇上這些日子太累了,什麼事情都自己扛著、身子怎麼受得了。”

皇帝坐起了身子,輕嘆道:“不然怎麼辦?有些事,除了朕這皇帝,旁人還真做不得。如果你的意思是讓那幾個不中用的兒子分擔,哼,到時候還不知道一個個會怎麼相互掣肘呢,朕反而更煩。”

沈席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半晌之後,緩緩道:“可是……能為皇上分憂的最佳人選,不是已經出現了麼?”

皇帝輕一愣神,側臉看向沈席君,眸子裡卻是藏不住的笑意:“怎麼?試探朕那天讓高玉福找你的用意?”

沈席君忙跪下道:“臣妾萬萬不敢。”

皇帝笑著俯身將她扶起,拉至身側,柔聲道:“你這腦袋瓜子,就別整日疑神疑鬼的了。時候到了朕自然會告訴你怎麼回事。”

沈席君面上微紅,不敢接話,只得愣愣地點點頭。皇帝笑著拍了拍她,轉身翻開了一本摺子:“靖垣他這些年逍遙得也夠了,倒是該管點事了。朝堂的事,朕遲早要撒手,到時候讓他慢慢折騰吧。”

沈席君輕道:“皇上莫要說這不吉利的話,皇上龍體康健,還得辛苦好多年呢。”

皇帝朗聲大笑,許久方道:“晉封大典的事兒怎麼樣了?最近事多,皇貴妃說要一切從簡,卻是委屈你了。”

沈席君搖頭道:“這怎能算是委屈?皇上對臣妾的恩寵已經令舉朝側目,臣妾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皇上的這份恩情……”

“你是朕的妃,談何報答。”皇帝微微一哂,笑容微斂,“你只要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行了,明白嗎?”

沈席君斂目淺笑,不再多言。

誠然,皇帝的意圖已經表現得相當明顯,他要雍王做他的太子,他甚至已經為他在朝堂中打下了堅實的基奠。只是他那胸懷文韜武略的兒子,還缺少來自後宮的支援。如今封王的幾位皇子無一不有強大的母家作後盾,唯有先皇后的母家卻不知為何多年來一直未有任何影響。而雍王自少年時便離開宮廷,根本沒有在這方面有過任何的經營。

皇帝想要的,是為雍王扶持一個來自後宮的擁躉吧。那麼自己,是那有幸雀屏中選之人?抑或,只是為掩蓋另一番謀劃的棋子而已?

行刺莊貴嬪一案最終在後宮內外默契的掩壓之下落下了帷幕。

清婕妤孟子清屢教不改、在禁閉鹹福宮期間與侍衛營前副都統馬其泰勾結行刺莊貴嬪沈席君,故被判撤其一切封號、俸享,玉牒除名,並貶入長春別宮永不擢升。

而侍衛營都統何魁也藉此機會對整個營衙進行了一番大整頓,凡是與馬其泰有牽連的人被清洗一空,而重新被植入的人選隸屬何人何派,勢必又將會引起另一番的明爭暗鬥。

在後宮內外這一片暗潮洶湧之中,沈席君終於迎來了她的晉封貴嬪的典禮。由於近些日子朝堂內外的紛爭不斷,加之此次只有沈席君一人晉封高位、皇貴妃的授意禮部不必過禮過於繁冗,因而此次的晉封典禮遠不如半年前晉嬪時那般恢弘隆重。

時值初秋,太廟廣場上驕陽似火如舊。與沈席君同日晉位的,還有幾位低位的世婦,一一身著隆重朝服跟在她的身後。沈席君不意外地看到了顏棠的身影。聽說她此次獲封的是正四品昭華,沈席君當年的位份。世事之機緣,有時真令人難以捉摸。

而顏棠身邊的兩位才令沈席君大惑不解。容淑華和康淑儀,兩位已然久未獲得聖寵的世婦,還是十年前那次選秀入得宮門,算是和當年的安貴嬪和良貴嬪同屆,如今也該年近三十。後宮上下盛傳此二人是由於往日與沈席君親近之故,才得莊嬪保舉得皇帝垂青,獲封從二品嬪和正三品尚宮,實在是祖上燒香積德。

沈席君猜想,皇帝此舉用意,還是想要為自己在宮內立足贏得更多的籌碼。皇貴妃和靜貴妃的固有勢力已然形成,淑貴妃處處隱忍,靜妃不問世事,皇帝若要扶持自己鵲起,的確需要來自皇貴妃和靜貴妃控制之外的助力。

只是,卻不知皇帝有否想過,這樣明目張膽的偏袒,不是更驗證了莊貴嬪專寵惑主、意欲謀政的傳言?或者,這才是皇帝真正的目的?

吉時已至,皇帝攜皇貴妃出現。祭祀神舞頓始,皇帝向先祖上香禮拜、禮官頌念禱辭、禮部官員誦讀冊封聖旨,林林總總一系列的規矩禮儀,依舊繁瑣得讓沈席君深感不適。跪了大半個時辰,好容易等到皇貴妃為沈席君換貴嬪金冊金印,名冊更籍太廟。之後是新近晉的容嬪,冊印供奉過後,入籍太廟,便也是正式的高位妃嬪了。

待得其餘眾世婦晉封聖諭頌讀完畢,沈席君率眾山呼萬歲,才算禮畢。

沈席君緩緩起身,仰目便見皇帝凝視著自己的眼眸中含著淡淡的笑意,不由得心下一暖。進得太廟禮堂,再次為先孝賢皇后上香,並聽從皇貴妃訓誡。出人意料,這次皇貴妃倒沒有多言,寥寥數語便結束了陳詞,倒似有甚不快。

訓誡之後,典禮就基本算是告一段落。皇貴妃聲稱要為莊貴嬪準備恭賀晉封之喜的晚宴,向皇帝告了罪,先行離去。

沈席君目送顏棠隨皇貴妃一干人從側門離去,轉身見到皇帝過來,牽起了她的手:“你身著朝服的樣子,倒也合適。”

沈席君面上赧然,正要告謙,卻聞皇帝朗聲言道:“來,席君,和朕一起接受百官朝賀吧。”

“不皇上,臣妾怎可……”沈席君心下惶恐,被裹在皇帝手掌之中的根根手指也是隨之向後意圖抽離,卻被捏住了緊緊不放。

“席君,別怕,有朕在。”皇帝的目光堅定,顯然已不容許她有絲毫置疑。情知皇帝是此意已決,沈席君只得強令自己心神稍定:方才只關注身邊晉封之人,倒沒在意與皇帝隨行而來的是哪些朝官,不過想來,也應該不會是戶部、工部的那些宮家黨羽。這般一想,只得淺淺地一點頭,跟在了皇帝的身後。

隨著皇帝出了太廟的正門,豔陽強光刺眼,竟一時糊了眼睛。沈席君微微聳眉,待視覺恢復,正入眼簾的竟是一副似曾相識的面容。

卻見來人頭帶紫紗朱緯二層冠冕,身著石青薰貂文飾的行蛟皇子朝衣。一張稜角分明的俊郎面龐,眸子墨黑如漆、丰神如玉,只是此刻神色倨傲,氣度泰然,卻似無人可羈。

那時陽光正好,細細碎碎地灑下來,在那人頎長的周身勾勒出一層淡淡的光暈,竟生出幾分不真實的質感。沈席君心下跳漏了一拍,似有不甚清晰的記憶片斷陡然湧上,曾經見過、一定曾經見過這樣的場景。只是,何時、何地、那是何人……卻如昨夜長夢,除了那片刻零星的畫面,什麼也拿捏不住了。

便見那人於丹陛之下遙遙行禮道:“兒臣恭賀父皇,恭賀莊貴嬪娘娘晉封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