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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二十二章

天景朝的最後一個季節,對於歷經了整個朝代變遷的臣子們來說,似乎格外的難捱。即便是在這天景四十二年的最後幾日,也不得安寧。新帝蕭靖垣在正式臨朝的第一次早朝便姍姍來遲,隨後陝甘總督方愈敏於陝北發來奏章送達,竟是奏報代王蕭靖岷起兵謀反,集結亂軍數十萬,已破西北數城。

澎湃已久的暗湧終於於這一刻迸發,代王作亂之事終究是擺上了檯面。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一眾朝臣迅速分作了主戰和主和二派,甚至有人當堂提出了釋放幽禁於慶和宮中的犯婦宮氏,以為談判籌碼。吏部、兵部主戰之士立馬出列以示弱於前無異於飲鴆止渴為由云云駁斥。一時之間,朝堂仿若戰場,提前劍拔弩張了起來。

然而新上任的皇帝蕭靖垣卻只是好整以暇地端坐丹陛之上,冷眼旁觀這一場論戰,仿若與己無關一般處之泰然。最後還是在齊王蕭靖文的奏請之下,蕭靖垣才出言讓兵部王兆儉、鄭希濂、戶部宮雲緯、安若成等幾人朝後留候上書房議事,算是暫時了結此事。

可是讓人咋舌的還在後頭。而後戶部尚書宮雲緯上疏,以鳳位虛懸、陰陽異撰以至有虞社稷為由,奏請皇帝冊立皇后,並尊聖宗皇帝皇后沈氏為皇太后,並遷宮慈寧。皇帝在眾目睽睽之下當堂拂袖而去,留下滿朝譁然。

沈席君坤寧宮的正門之前遠視太和正殿,聽著高進喜一遍一遍地奏報,聽到最後,不由得深深長嘆。即便是將蕭靖垣推上了皇位,可如此的任意妄為怎麼也不像一個為人君者所作所為。若只是賭氣還罷了,長此以往……她就真不知道是否還能相信先帝當初的判斷,把江山交付到這樣一個江湖浪子的手上。

肩頭陡然地一暖,不回頭也可知道是思言過來為自己加了披氅。沈席君攏了攏領口,回過頭對一眾下人道:“都下去歇著吧,今日應該也不用挪地方了。”

一幹侍女內監齊齊跪安,思言為沈席君整著身後衣裳,輕輕勸慰道:“主子也不用太過擔憂,奴婢瞧著皇上如今對宮大人確有三分忌憚,朝上又有霍大人和王大人他們幫著,這大魏國皇太后的位份絕對逃不了去。”

沈席君笑了笑,道:“若只是擔心這個,我倒的確是不用那麼煩惱了。可是思言你可明白,在皇帝這答應和不答應之間,藏著多少奧妙曲折。”皇帝對她毫無來由的怨念,對宮雲緯的忌憚,對朝堂局勢的掌控,只是差了分毫,對於將來也將是失之千裡。

思言微微嘆息,將沈席君扶進了屋。即便是過了三年,思言依舊看不得沈席君的臉上露出遠遠超出她年齡的老成,那與她與生俱來的氣度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主子昨夜……”思言思忖半晌,才緩緩道,“請主子恕思言多嘴,主子為何會同意宮大人的請求。此人深夜潛入宮中與其妹私會,定然與代王謀亂之事有關。主子為之隱瞞,難道不怕惹禍上身?”

沈席君笑著轉過了眼,道:“知道你有此一問,好容易熬到了現在,實屬不易呢。”眼看著思言微嗔地皺起了眉,沈席君才斂了神色道:“昨晚盛宴他是奉旨入宮,就算我將昨夜的事捅了出來,他一句兄妹情深便可混淆過去,連定罪都難。更何況,皇帝現在對他是個什麼態度,我們都不清楚。”

思言點頭道:“宮裡傳言。皇上對宮大人似乎極為器重。”

沈席君悠悠地別轉了頭看向屋外太和殿的方向:“讓他以為坤寧宮的沈席君利慾薰心,是個只注眼前利益、如此容易上鉤的蠢女人,卻也不是壞事呵。”

上書房外,朝堂上的紛爭還在繼續僵持。前來勸諫的臣子有數十人,跪著已經超過了半個時辰。有的是力諫皇帝宣戰討伐逆王的,有的是勸慰皇帝少安毋躁先行安撫叛軍情緒的。然而兩派人馬一起被堵在了上書房正殿門外,於是自顧自提前唇槍舌戰了起來。

在一波又一波喧囂聲中,殿門之內御案前的蕭靖垣斜靠在坐塌之上,頭疼地捏了捏眉間,滿臉愁苦地把臉轉向了一旁作淡定狀的蘇醉影,感慨道:“我可算是明白為何當年父皇總惦記著逮我回來監國了,原來上書房中的滋味是這般難捱。”

然而下首那蘇醉影只是如若未聞地繼續閱讀手中禮章,好半晌才回過神悠悠道:“五爺,您到這會兒才覺悟,就沒覺得晚了些?”

“覺悟得倒是不晚,只不過頭一遭親身感受,新鮮勁還沒過。”蕭靖垣揶揄地一笑,坐正了身形整了整案塌之上的成堆奏摺,才揮手讓近身內監送了出去,“好歹得撐過這幾日,唉,日子難熬哪。”

“這不是您自個兒挑的嗎?又能怨得上哪個。”蘇醉影倒是不慌不忙地上前幫那內監開了門,落了鎖,又回過頭,笑得咬牙切齒,“可是究竟得熬幾日您倒是給個準數成不?宣將軍和愈敏兄這會兒可在前線死撐著不反攻,沒比您容易熬哪。”

蕭靖垣挑眉一笑道:“若不是難熬的活,又怎麼會找上他二人。如今舉朝上下都以為老三他勢如破竹,我還不信了,咱們的戶部尚書大人就能按捺得住不做些什麼。”

蘇醉影略一皺眉,正了神色道:“宮雲緯那老狐狸城府極深,恐怕不到最後一步都看不出他的真正意圖。如今對於代王之事他態度未明,以目前的籠絡手段,真能穩住他?”

“一時的權宜之計罷了,我也沒指望他真心投誠。”蕭靖垣凌然一笑道,“不過眼下多了重變數,他不得不偏倚於我而已。”

蘇醉影瞭然道:“您是說坤寧宮那位吧,那倒是個有趣的主子。”

蕭靖垣不置可否繼續道:“宮雲緯料定我恨上了坤寧宮那位主子,偏偏她為了皇貴妃與宮家撕破臉,差點把偌大的宮家整得一蹶不振。如今,宮家和咱們可算是同仇敵愾了。”

“那宮大人還在朝間替她請上尊號?”蘇醉影忍不住嗤之以鼻,“虛偽!”

“那是老狐狸在測試我的底線,看我究竟能對他容忍到什麼程度。”蕭靖垣利落地起了身,舒展起了筋骨,“如今這朝堂之上誰人不知皇后沈席君是新皇帝的心頭大患,不下點重手,怎麼試得出分量?”

蘇醉影聽得一愣,忙道:“那您預備如何?”

蕭靖垣擺擺腦袋,無謂道:“那便給她那個心心念念的太后之位吧,她費勁心思逼我妥協,要的不就是這個麼。”

蘇醉影聽聞他語音有異,皺眉沉吟半晌,自言自語道:“那女子行事處處透著古怪,恐怕沒這麼簡單。”

蕭靖垣心下一愣,抬眼望了眼蘇醉影沉思的模樣,才笑著別開了眼去。

那邊廂蘇醉影還在琢磨,見蕭靖垣沒了聲響,思量了片刻又道:“五爺,皇后……是個怎樣的人?”

“我並不清楚。”蕭靖垣一時被蘇醉影問住了,回憶起和沈席君的幾度相會,似乎大多是爭端多於平和。只記得,在父皇的祭典之上,她立於高處那睥睨眾生的笑,狠烈而肅殺,那不是一個女人該有的神容。他怔忡半晌,才微眯了眼道:“我也想知道,這未來的太后沈氏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子。”

蕭靖垣究竟還是沒能拗過朝臣們的執意――或許該說,是戶部尚書宮雲緯的意志。當日下午,新皇於養心殿召見六部尚書,擬旨尊聖宗皇后沈氏為大魏母後皇太后,封其父沈穆之為英武侯,同時因中宮尚缺,由皇太后暫行中宮箋奏,統馭後宮。

而另一樁事,則是皇帝按下了主戰一派的奏章,卻選擇主和一派的主張,遣人與代王和談,此事自然由戶部尚書宮雲緯全權負責。

一時之間,朝廷局勢逆轉,新皇登基以來的種種舉措打破了朝堂之上長久以來保持的微妙平衡。權勢的天平,在皇帝刻意的干涉之下,已然向著宮雲緯的方向明顯地傾斜過去,坊間均道,經此一役,宮氏當成大魏第一權臣。

冬去春來,承熙元年在一片動盪不安之中倏然而至。舉朝上下正五品以上官吏盡數抵京,進行新帝登基以來的第一次新春朝拜。

同樣在這一日,皇帝蕭靖垣正式頒旨尊沈席君為太后,並率百官恭請太后遷宮慈寧。沈席君以她從未預料到的方式,入主那個天下女子可以企及的最高殿堂。盛大而華美的儀式之中,她看著那個與她爭鬥了許久的皇天之子對著她低下了明黃的冠冕,看著那個身著金邊石青蟒袍的宿敵卑微而恭順地長跪階下,看著數以百計的朝臣匍匐在太和殿外她的腳下,山呼萬歲。一瞬間,竟生出了滿心的疏離茫然之感。

是怎樣的命運,竟將她推到了今日之地,又將會到達如何叵測的未來?如潮的呼喊聲中,陡然襲上的惶恐讓她在一瞬間只想逃離。

在一陣無措之中,卻聽到一個低沉卻略帶嘲諷的聲音傳來:“就算歡喜得過了,也得記得做該做的事,您是在失神嗎?朕的母后?”

沈席君於頃刻之間回過神來,神容不變地低聲道:“能喚這一聲母後,皇帝就該明白為人子者的禮數。往後該如何對待哀家,皇帝,你還得好好想想。”

話音一落,也不待看蕭靖垣如何反應,沈席君向前一步,邁下丹陛之側,以滿目凜然之意俯瞰群臣,在他們之中,有心懷家國的肱骨棟樑,也有居心叵測的亂國佞臣。前路荊棘,無論如何的惶恐不安,她都要為大魏、為先帝,把這個家國撐下來。

微微抬手,呼聲戛然而止,文武百官訓練有素地按官階齊齊起身恭立。在一片謝恩之聲中,沈席君回轉頭,深深地望住了漠然而立的蕭靖垣,誠摯道:“先皇將這個家國交付予你,請你秉持著為人君者的心,想清楚,該如何看好她。”

是日晨省已矣,遵循祖制,由皇帝親自恭請母後皇太后遷宮。

在皇帝御輦統領之下,太后鸞駕以下次第漸行,隨侍的隊伍蜿蜒數里從永康門長驅直入,塵封多年的慈寧宮自慈寧門到正殿一路迤邐洞開。鑾儀護衛和大內侍衛並守道路兩側,與巍峨矗立的富麗宮室一起,伴隨著這座規模僅次於皇城的宮城,迎來它下一任主人。

鸞駕稍歇,重重帷帳之外響起了蕭靖垣的聲音,那一字一句持重而坦蕩,聽不出絲毫的波瀾:“兒臣恭迎母後聖駕。”

隨之而起的是一波高過一波的“恭迎太后聖駕”的層疊聲浪,沈席君神色凜然、緩步邁下鸞轎,但見那儀門大敞,數丈寬的漢白玉道直通丹陛,金黃色的琉璃瓦赫然奪目。在烈日和璃瓦的交相輝映中,沈席君抬目遠視,皇帝蕭靖垣身著玄黑十二團龍袞服,於大道的盡頭背光而立,面色肅然而鄭重:“兒臣恭迎母后歸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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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兩旁是出殿跪迎的禮官內侍,在沈席君站定的剎那,連身後的思言等人也隨之屈身跪下。慈寧宮正殿簷下,碩大的琉金牌匾於蕭靖垣的頭頂不遠處熠熠閃光,沈席君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個方向,穩穩地邁步前行。

她在想,或許眼前的慈寧宮,是她正在邁向的、人生的終途。

蕭靖垣依舊面無表情地立於大道之側,只是在沈席君經過他時,才略微地低下了頭以示敬意。皇帝儀仗也退至了一邊,沈席君沿著丹陛拾階而上,前路通達、已無任何障礙。慈寧宮中的這一座鏤金雕鸞鳳座虛玄多年,竟是讓她坐上。

沈席君於鳳座前轉身,俯瞰眾人,最終道了一句:“眾卿平身。”

於是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