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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四,從十月初一日起, 各大銀號停止私人名義對外借貸。借貸許可權移交戶部, 利息也由戶部統一擬定。具體細則在你們離京之前, 朝廷自會頒佈諭令, 通報各州。”

賀林軒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道。

待到下一句, 原本心裡暗恨朝廷貪婪的二十一位銀號主事, 卻再顧不上心疼了。

只聽賀林軒繼續道:“第五, 戶部擇日會遣專人, 協助各大銀號盤點金銀儲量。”

戶部來盤點?

眾人的表情都是一陣緊繃,心裡發憷。

賬本和存銀肯定是對不上的, 這個缺口他們該怎麼找補?補不上又當如何?

“第六,天順新式寶鈔的樣式已定。戶部此番將有專人陪同各位返回各州, 協助各位印製新式寶鈔銀票。明年開年正式發行使用, 鼓勵百姓以舊銀鈔銀票,到銀號兌換新式寶鈔銀票。”

聞言, 諸位銀號主事更是臉色一變。

賀林軒將他們的神色盡收眼底,敲了敲桌子,道:“便就是這六件事了,諸位可有疑問?”

諸人面面相覷。

他們當然有很多話想說, 但誰都沒有站出來反對的勇氣。

最後還是建梁的林當家,被眾人用眼神推出來做了出頭鳥。

林當家抬袖子擦了擦汗, 他也不敢問其他, 只小心翼翼地道:“大、大人, 不知這新舊兌換, 該當如何?”

賀林軒微微一笑,果然是一行知道一行事。

當初他和李文斌兄弟說起銀票兌換的時候,他二人還一頭霧水,在聽到兌換比率調整所能帶來的暴利後,皆為之驚奇。

哪像這些銀號主事人,一聽就聽出了其中的貓膩。

若是操作恰當,從中榨取的利潤積少成多,不可估量啊……

當下就有人抬頭偷偷打量了一眼賀林軒的神色,心裡盤算著,是不是該主動表態讓利給這位戶部尚書大人,獻獻殷勤。

這位建梁銀號的林當家,心裡就抱著這樣的想法,只等賀林軒開口,立刻表忠心。

賀林軒勾了勾嘴角,緩聲道:“我知道你們心裡在想什麼。不過,本官勸你們最好收起那點小心思。新舊銀票兌換,必然是一對一兌換,不摻一分假。至於戶部為何如此堅決,要推翻舊式的銀鈔銀票……難道還要本官來告訴你們嗎?”

聽他冷笑了聲,諸位銀號主事心中都是一緊。

寶鈔倒是還好,真金白銀,回爐重造也變不成別的模樣。

但大梁的金銀票據都是有定式的,歷年歷代少有變動,更不說完全推翻舊式,重新發行了。

以往,就算新主登基,更換的也都是銀號籤蓋印章下的年號。

比如天順帝上位後,流通的銀票在銀號兌銀或是領取時,在原有的票據上加蓋新朝的“天順寶鈔”字眼,意思就到了。

但賀林軒單獨把這件事拎出來說了,在場的人立刻就明白了朝廷的用意。

這卻是前一朝留下的糊塗債了。

天齊年間,陳黨猖狂,銀號印章上原本的“天齊寶鈔”字樣下多了一個徽章——陳氏家族的家徽。

臥榻之下,豈容它人酣睡?

何況還是天子的床邊!

單隻這一個細節,就能看出陳氏的狼子野心了。

奈何天齊帝這樣的金貴人,向來不與黃白俗物接觸。自己都沒怎麼摸過銀票呢,對這點“小事”完全不放在心上,根本想不到其中利害。

各大銀號阿諛黨附陳氏還來不及,自然不會多嘴,一直這麼將錯就錯地用了。

如今天順帝登基,又豈能容忍這樣荒唐的,讓梁氏皇族顏面盡失的恥辱繼續存在?

所以,銀票必須換!

最好一張天齊年間的銀票都不要出現!

賀林軒將他們的反應收入眼底,說道:“各位都是聰明人,我相信,各位應該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眾人齊聲應道:“謝大人提點,我等定不會讓大人失望!”

賀林軒點了點頭,說:“如此,若沒有其他疑問,各位便先回去吧。過幾日,朝廷自會正式頒佈政令,你們心裡有數才好。哦,對了,既然禮物已經送到各位手裡,走的時候記得帶上。至於……”

賀林軒看了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驚駭中醒轉過來的黃江平,笑了起來。

“黃當家家大業大,不稀罕本官這點薄禮,本官也只有送給別的知道好歹的人了。”

此話一出,黃江平好不容易撐起來的脊背徹底垮了下去。

“大人饒命……”

黃江平老淚縱橫,可惜為時已晚。

賀林軒視若不見,起身道:“今日便到這兒吧,各位,本官還有公務在身,告辭了。”

說著,他當真走了,一點留下來和眾人套交情的意思都沒有。

銀號主事們恭送賀林軒離開,好不容易捱過這場硬仗,他們再直起身時,都有些虛脫之感。

相視一眼,眾人面上都露出苦笑和後怕之色,但也沒有多說什麼,就匆匆離開了。

自家知道自家事,必須在戶部插手前將那些要命的爛瘤剮了,否則小命不保啊。

至於地上的黃江平,眾人自顧不暇,哪裡還會管他。

他們只在心裡不痛不癢地嘆息:原本只要破財就能消災,偏他不肯,現在落得腦袋搬家,又是何苦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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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此一役,眾商賈銀號盡被收服。

南陵城裡的人家或許不清楚在福西坊的別院中發生的故事,但之後南陵城內發生的幾件大事,卻都是有目共睹的。

“欸,你們聽說了嗎?又有一家大商戶給朝廷捐獻了幾十車的冬衣呢!”

“哎呀,比昨日捐的那家還多麼?陛下可有恩賜?”

“那可不是,聖上親賜的“良善人家”的牌坊,喜得那家人又哭又笑的,朝皇宮磕了好幾個響頭呢。”

“要我說啊,還是糧種更實在些。等陛下把這批糧種分派下去,咱們來年就有盼頭了。”

“這些糧種朝廷可是分文不取呢,陛下仁德,咱們以後這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的……”

這多是百姓之言。

富貴人家著眼的,卻又在別處了。

“沒想到還真讓姓賀的想到了法子,只兩日功夫,就收了三百多萬兩白銀!”

“嗤,不過是一個皇商的名頭罷了,也難為他們掏錢掏得這樣感恩戴德。”

“畢竟是些低賤的商賈嘛……”

“這你可想錯了。我聽說啊,那賀林軒似乎許了他們天大的好處,他們才給錢給的這般痛快哩。”

“什麼好處?你且說來聽聽。”

“這……這我也就是聽說。不過,也不用多問,日後看著自然也就知道了。”

這樣的議論聲,在朝廷查辦南陵銀號,黃家鋃鐺入獄,銀號整改的政令頒佈後,銀號主事人馬首是瞻,沒有一句反對之聲時,瞬間轉了風向。

“哐啷”一聲!

虞明博憤憤地砸了一個杯子。

“廢物!這麼大的事,竟然連一句口風都不露,這群廢物是要與我為敵嗎?”

讓虞明博氣憤難平的,不全是銀號向朝廷投誠。

而是他們在投誠之前,竟然沒給他遞一句準話,反而守口如瓶。他直到今日政令公佈,才得了訊息,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正在他氣頭上的時候,管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世子爺,侯爺請您過去。”

虞明博連忙收起臉上的怒容,整了整衣冠,趕去前院書房。

“孩兒拜見父親。”

他進屋問禮,餘光掃見父親手裡正拿著一本眼生的賬本,而距離自己兩步遠的地方,放著一個烏木箱子。

安平侯爺沒有讓他起來,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你屋裡的白玉雕,是黃家送的?”

虞明博不太明白父親為何突然過問此事,回道:“是的,父親。”

莫非是因為黃家被問罪,所以父親想讓自己把玉雕收起來,以作避諱嗎?

“除了玉雕,還有什麼?”

安平侯爺靜靜地看著跪在下首的長子,將手裡的賬本放了下來。

不等虞明博回憶,安平侯爺就說道:“是不是還有血玉枕,黃玉筆洗,墨玉硯臺,白蟒玉佩……我竟不知,你如此喜歡玉石。”

“……父親,您……”

虞明博的臉色變了又變。

正想問他怎麼知道這些,還在此時提起,就見安平侯爺把剛才放下的賬本往自己的方向推了推。

他道:“你也看看吧。若非看了這些,為父都不知你的喜好。想來,那黃當家比我這個做父親的,更稱職些。”

這話不可謂不誅心!

虞明博臉色一白,當下一句話都不敢爭辯,跪行上前,拿起那本賬本。

這一看,他臉色大變。

這竟是黃家的秘密賬本!

黃江平那個該死的蠢貨,竟然把他送給自己的東西一條一條地記在了上頭!

而現在黃江平下獄,是誰將這份好禮送上門來的,還用問嗎?

虞明博的臉色忽紅忽白,重重一磕腦袋道:“兒子私心過重,害父親落下這個把柄,請父親責罰!”

“你是我的兒子,不是我的下屬,事後責罰有何意義。”

安平侯爺淡淡地說:“剛才禮部和工部有幾位大人送信到府上來,說是感召陛下仁德無雙,願意捐衣獻糧。現在應該已經動身去戶部了。”

“什麼——”

虞明博猛地閉上了嘴。

他痛苦地閉了閉眼睛,不必再問,他也知道那些人為什麼一夕之間變了態度。

想必,除了他們安平侯府之外,也有不少人收到了皇帝陛下這份厚禮吧。

安平侯爺見他明白了,繼續道:“陛下願意給老臣這份情面,我們也不能不回報。我已吩咐管家收拾糧棉,待明日你親自送去戶部吧。順便看看,都有哪些人在為陛下分憂了。”

虞明博的眼神閃了閃,當即會意道:“是,兒子一定辦好。”

想必,有些人“忘了”在捐獻前知會侯府。

安平侯爺點了點頭,“你退下吧。”

虞明博看父親真的沒有跟自己計較過錯的意思,心裡反而忐忑起來。

想了又想,他道:“父親,我們是不是應當禮尚往來,給賀林軒也送一份禮?”

他的語氣滿是陰冷。

安平侯爺抬頭看他,“你要送什麼?”

虞明博道:“他賀林軒折服群商,不是正得意嗎?他想借商賈紮根,汲取暴利,那我就出手斬斷這些根鬚!那些商賈現在還在南陵城裡,父親,不如我——”

對上安平侯爺倏然冷下來的眼睛,虞明博的話驀地噎在了喉嚨裡。

“父親……”您為何這樣看我?

虞明博渾身僵硬,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虞家要當權臣不假,但絕不做那等竊國之賊。”

安平侯爺再沒有了之前的溫和,冷冷道:“從昔日我安平侯府在陳氏的威逼下明哲保身,卻從不曾與之同流合汙。你若想做陳氏第二,那我侯府的門庭怕是容不下你了。”

虞明博駭然,“父親,孩兒絕對沒有這個意思!父親您——”

安平侯爺打斷了他的辯解,輕輕嘆了一口氣,道:“罷了。你且去祠堂靜靜心,好好想想我剛才說的話。”

他再不耐煩看見長子,虞明博見狀,也只能白著臉去跪祠堂了。

至始至終,他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一句話觸怒了父親。

不是早就定計要對付賀林軒了嗎?

他到底哪裡錯了?

不管怎麼樣,第二天安平侯爺還是將長子放了出來,去戶部捐獻。

安平侯府表態之後,原本在觀望的一些人家頓時也放開了手腳,一時之間,戶部府衙前的車馬絡繹不絕。

“咦,這東肅趙家不是前幾日已經送過一回了嗎?怎麼今日又來?”

戶部中人忙得腳不點地,但各個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記錄官抄錄得手都軟了,看到這處疑點,才停下來揉了揉手腕,順便與遞交條陳的同僚核實,免得弄混了。

那人笑道:“咱們大人便是東肅人,這趙家原來和大人也有幾分交情的。具體怎麼我也不知,但彷彿聽說,昨日這趙家去樂安侯府和大人敘舊來著。這不,今日就又來孝敬了嗎。”

記錄官有些好奇賀林軒是怎麼和趙家敘舊的,當下道:“稍後我去問問大人的意思,這二次捐獻的,需不需要有什麼表示。”

同僚抬手攔住了,說:“我方才已經去過一回,大人不在,說是下衙了。還交代了有急事去府上找他,尋常事留待明日再說。”

記錄官伸脖子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吶吶道:“這還未到酉時吧?大人一向不是不到宵禁時辰不下衙的,今日這是怎麼了?”

“你打聽這麼多做什麼。”

同僚朝他眨了眨眼睛,笑得別有深意。

記錄官忙問道:“劉年兄可是知道什麼?”

同僚哈哈笑道:“每月總有那麼幾天我也趕著回家呢,就是不知道大人是不是嘍。”

……還真是呢。

記錄官和同僚一起笑了起來,眼神裡全是男人才懂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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