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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七十年代

雖然九烏早在上個世界就打過預防針, 然而這個世界的異變還是讓傅靜秋頭痛不已。

攻略一個涉事不深的少年和攻略一個看破世事, 活了兩世的老男人的難度是截然不同的, 更何況這還是一個被她悔婚的老男人,馮希文的心裡一定對她早有成見,想要攻破他的心防,談何容易。

傅靜秋的繼母錢小蝶還在不動聲色的上著眼藥, 就被突然倒在她身上的少女壓得一個趔趄。要知道,傅靜秋雖然瘦, 但也是個大活人, 這麼猝不及防的倒過來, 錢小蝶哪裡守得住, 直接被傅靜秋壓得倒在了地上。

“娘!”

“小軍他娘!”

坐在堂屋裡看好戲的何燕和蹲在門檻上悶頭抽土煙的傅東不約而同的衝了過來, 將哎呦呦揉著腰連聲呼痛的錢小蝶扶了起來。

真正暈倒的傅靜秋反而被傅東一把推倒了地上,還是幾個熱心嬸子看不過去,扶著她坐到了牆角陰涼處。

頭上包著藍布的徐嬸子蘸了點井水拍到了傅靜秋的臉上, 看著臉色慘白,唇角還帶著淤青的傅靜秋,幾個愛說閒話忍不住低聲議論道:“這傅丫頭也是可憐,被打成這樣子。”

“要不怎麼說有了後孃就有後爹呢,要從前傅嬸子還在,這靜秋哪會是這樣。”

“可不是, 瞧瞧傅老大,半點不留情啊,抬手就把親閨女往地上推。”

傅靜秋蝶翼般的睫羽顫了顫, 慢慢的睜開了眼。少女小巧的菱唇此時看不出半點血色,她抬手擋住了徐嬸子拍井水的手,虛弱的說道:“謝謝徐嬸子,我好多了。”

“我錢姨沒事吧,都怪我……”

徐嬸子是傅家村的婦女主任,因著男人在公社做會計,平時為人能幹潑辣,又頗有些急公好義的仗義,在傅家村頗受人敬重。此時見白白淨淨的小姑娘虛成這樣,心裡頓時就有些酸脹/脹的難受。

“沒事,她就是扭傷,農村老孃們哪有那麼弱。”

這邊靠在傅東懷裡的錢小蝶圓盤臉上滿是汗珠,顯然是真的扭到腰了,看著親孃這受罪的樣子,又聽到徐嬸子的話,何燕登時怒火沖天的就要上來呼傅靜秋嘴巴子。

她不敢打婦女主任,打個死丫頭片子還是敢的。

小院頓時亂成了一團,何燕身子壯,雖然被幾個嬸子拉住了,卻還是張牙舞爪的想要打傅靜秋。

“你們這是幹什麼!”

砰的一聲,小院門被狠狠推開,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在院中響起,眾人紛紛向門口望去,只見一個身著卡其布上衣的精瘦老人正狠狠的拄著柺杖。他不怒自威的環視了小院一週,視線在傅靜秋的臉上頓了頓,最後冷冷的瞪向傅東。

“老爺子!”

“支書好!”

來者正是傅老爺子傅建國,被親爹這麼一瞪,傅東連忙低下了頭,訕訕的喊了句爹。

傅老爺子嗯了一聲,直接無視了嚇的縮回了手的何燕,板著臉對傅靜秋說道:“大丫,你跟我出來一趟。”

傅靜秋擦了擦臉上的水珠,順著徐嬸子的力道站了起來,她輕聲道了聲謝,跟著傅老爺子走出了小院。

村裡路算不上平整,傅老爺子又拄著柺杖,傅靜秋快步上前想要扶著他,卻被他冷冷的掙開。

“爺……”

傅靜秋帶著哭腔低聲喊道,傅老爺子眯著渾濁的眼瞥了她一眼,淡淡的冷哼了一聲。看著傅老子緊繃的下頜,傅靜秋眼中便多了幾分黯然。

爺爺還是沒有原諒他,也是,他一輩子最重信守諾,臨了卻因為孫女背棄了恩情,心裡怎麼會不氣呢。

傅靜秋也不敢再說話,只是低頭跟著傅老爺子進了屋,傅老爺子是老紅軍,又是村幹部,每個月都有不菲的津貼。雖然只有傅東一個獨子,卻沒有和兒子兒媳住在一塊,反而單獨在村頭砌了幾件瓦房,一個人過著清淨日子。

“梁知青考上大學了,你是怎麼打算的?”

傅靜秋不安的抬眼看了看爺爺,吞吞吐吐道:“什……什麼打算?”

見大孫女這幅怯懦樣子,傅老爺子氣的拍桌道:“當然是成親的打算!”

提起成親,傅靜秋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這 ……我們不是才定親嗎?”

不等傅老爺子回話,一陣陣喧鬧聲就湧進了小院,“a大,不錯啊!”

“我們中間成績最好的就是梁哲了!”

“還是你小子厲害,這眼看著就能回城了。”

“沒有沒有,我也是運氣好,今年下半年又有一次高考,各位準備比我充分,肯定考的更好。”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進了院子,被團團圍在中間的男人穿了件洗得泛白的襯衫,雖然衣著樸素,卻身姿挺拔,面冠如玉,說起話來更是讓人如沐春風。

一見到心上人,傅靜秋下意識的站了起來,然而不等兩人說話,她又忽然想起了臉上的傷痕,捂著臉低下了頭。

梁哲跟著一群知青進了屋,見傅靜秋也在,他腳步一頓,隨後又若無其事的看向傅老爺子,“老爺子,這是我的錄取通知書。”

“麻煩您辦一下手續。”

傅老爺子冷眼接過了信封,卻沒有急著拆開,反而問道:“你和大丫打算什麼時候成親?”

老爺子的一句頓時讓安靜的房間裡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傅靜秋在心底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傅老爺子雖然氣惱孫女不莊重,卻還是殫精竭慮的要為她做最後一點考慮。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這書生一朝高中便拋棄結髮妻子的故事戲文裡不知唱了多少遍。前世,傅老爺子擔心孫女沒了著落,所以硬是逼著梁哲走前同她完婚。

想老爺子素來公正嚴明,臨了卻為了孫女假公濟私了一回,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放不下這件事,老爺子沒多久就心臟/病突發去世了。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一紙結婚證明又哪裡綁得住梁哲呢?他回城沒多久,就寄回了一張離婚證書,而失去了唯一庇護的傅靜秋,因為是二婚,被繼母錢小蝶幾百塊錢賣給了鄰鄉的熊瘸子,沒過多久就因為不堪家庭暴力選擇了自殺。

既然他註定要拋棄自己,又何必再結一次婚,空落個二婚的名聲呢?

看著面帶猶豫的梁哲,傅靜秋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爺,這個不急。我才十八歲呢,不急著結婚。”

親孫女出來拆臺,傅老爺子還能說什麼,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他能幫她一時,卻幫不了她一世。

傅老爺子閉了閉眼,心灰意冷的拆開了信封,從胸前口袋裡掏出了一枚印章,重重的蓋了上去。

梁哲死死的盯著傅老子的動作,看著印在公文上鮮紅的公章,他長舒了一口氣,激動的將信封揣進了懷裡。

終於,他終於可以離開這逼仄落後的小村莊了。

在眾人羨豔的目光裡,他抿了抿唇,轉眼看向傅靜秋,“小秋,我……”

“我知道,你這會要趕回去收拾東西,我不急。”

梁哲點了點頭,跟著人群走出了小院。

一直冷眼旁觀的傅爺爺始終沒有說話,只是素來挺直的腰桿莫名有些佝僂,“你走吧,以後自己好自為之。”

“爺,我也打算考高考。”

傅靜秋鼓起勇氣說道:“下半年還有一次高考,我也想參加。”

“我聽說村裡小學的老師一直沒有著落,就讓我去吧。一直呆在家,我……我害怕……”

傅老爺子握緊了手中的柺杖,看著孫女瑩白小/臉上的青痕,眼中閃過一絲晦暗,他早年參軍,錯過了獨子的成長,誰能想到,他會長成這個樣子。

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不說,耳根子倒軟的不行,被兒媳婦死死捏在手裡,讓他往東不敢往西。

對這個心思重的兒媳婦,他是不喜歡的,然而他再不喜歡,這兒媳婦也給他們老傅家生下了唯一的孫子。

一想起虎頭虎腦的孫子傅軍,傅老爺子便心中一軟,“我當年說過,供你讀到中專,你中專沒考上,想考高考,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至於代課老師,你想當就當吧。”

傅靜秋驚喜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謝謝爺爺!”

看著眼睛閃閃發亮的孫女,老爺子低咳了一聲,“好也好,賴也好,都是你的路。你走吧。”

“哥,我餓……”

破舊的茅草屋裡,兩個頭髮亂糟糟的孩子一左一右的拉住了躺在木板床/上的男人。

他不是死了嗎?

他記得,因為一起收購案,他接連熬了三四天,最後猝死在了辦公室。

怎麼一轉眼,他居然又看到了老家的破房子。

馮希文眨了眨眼,不敢置信的抱住了左邊嗦著手指頭的小姑娘,“琴子,你再說一遍!”

小姑娘張了張嘴,露出了漏風的門牙,“哥,我餓。”

見哥哥抱住了妹妹,另一邊光著膀/子的男孩也赤著腳往床/上爬,“哥,我也餓。”

馮希文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轉眼看向眼前破舊的茅草屋,顫抖的問道:“小武?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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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家夥不解的看著素來陰鬱冷漠的哥哥像瘋了一樣掐著自己,馮希文確認了好幾遍眼前的一切不是夢後,又一把握住了馮希武的小胳膊,“小武,今年是那一年?”

看著還只有半人高的弟弟茫然的眼睛,他拍了拍腦門,又補充道:“你今年幾歲?”

馮希武撓了撓後腦勺,扳著髒兮兮的手指頭算道:“九……十……”

另一旁的馮希琴一下子搶答道:“小哥今年十歲!”

十歲,弟弟十歲,那麼他今年正是二十歲,而妹妹,馮希文一下子抱緊了妹妹,還好,她今年才六歲,還沒有掉進河裡,因為高燒變成小聾子,小啞巴。

而弟弟,也沒有整天跟著人瞎混,混成了小流氓,最後被抓進了監獄。

後來他雖然白手起家,坐擁商業帝國,但這些遺憾卻是再多的錢也無法改變的。

馮希文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他的人生居然能重來一次,雖然重新回到了人生最窘迫艱難的青年時代,但他卻有信心,這一次,他一定能過的更好。

他記得,這個夏天,他因為被傅大丫退了親,從此變得憤世嫉俗,整天恍惚度日。然後就是妹妹的意外與弟弟的叛逆。

再後來,他就一個人爬上了南下的火車,靠著在工地當小工,一點點的攢下了後來的身家,誰能想到,因為積勞成疾,他居然三十出頭就死在了辦公桌上,只是不知道,他走後,小武和小琴能不能照顧好自己。

女孩稚/嫩的聲音打斷了馮希文的沉思,“哥,我的肚子都叫了……”

看著兩個孩子嗷嗷待哺的眼神,馮希文心頭一酸,他伸手揉了揉兩個孩子的小腦袋,柔聲道:“知道了,哥這就去給你們做吃的。”

然而找遍整個房間,家徒四壁的茅屋裡除了見底的米缸,幾個豁口瓷碗裡有些涼水,就只剩下些蔫蔫的菜葉。

他咬了咬牙,對兩個孩子說道:“哥去給你倆撈魚去,小武,你在家看好琴子。你們倆哪也不許去。”

聽說有魚,兩個孩子的眼睛頓時激動的閃閃發亮,連忙老老實實的坐在門檻上,乖巧的咽著口水直點頭。

馮希文小心的鎖上了門,這才踩著一雙漏腳趾的布鞋往河灘走去。

一路上,他隱約聽見閒漢聊起城裡來的梁知青考上了大學,馬上就要回城了。

梁知青?時隔多年,他卻依然記得,那是個文質彬彬的男人,這個男人,曾讓20歲的他受到了人生最大的恥辱,他的未婚妻,哭著對他說自己愛上了梁知青,要和他退婚。

那時的他五內俱焚,恨不得和梁知青同歸於盡,更深深怨恨那個嫌貧愛富的女/人。

一邊是受盡白眼的黑五類,一無是處的窮小子,而另一邊,卻是前程似錦的大學生。那時的他只覺得村裡每一個人都在背後奚落他,瞧不起他。他被自卑與自怨折磨的夜不能寐,現在想想,又算得了什麼呢?

後來的歲月裡,他經歷了更多的難堪與痛苦,見識過更廣闊的世界,才明白,他曾以為的全世界有多小。

分明衣衫襤褸,馮希文卻淡定的閒庭信步在鄉間小路上,直到看見對面走來的少女,他的眼中才閃過一絲陰霾。

是傅靜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草莓小奶蓋扔了1個地雷,紐約熱狗扔了1個火箭炮,小皮果扔了1個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