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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君奪臣妻

既已說開, 兩人便定下三日後去城外的寒山寺求醫。

因是求醫, 出行那日汪聽雪便力求素淡, 身穿白底繡纏枝綠萼梅上襦配霜青挑仙裙,鴉青長髮攏起的倭墮髻只插了支綠雪含芳白玉簪。

因山上天氣尚寒,又披了件品青羽緞斗篷便和候在廳堂裡的汪淮一齊上了馬車,聽著馬車車轅碾過青石板路的車輪聲一路出了城門, 溫暖舒適的車廂裡卻一片安靜。

汪淮攬著妻子纖薄肩膀只覺得心頭窒悶,這幾日, 妻子到底是與他生疏了。距離寒山寺的距離越來越近, 他心頭卻似墜了塊大石頭一般沉的有些喘不上氣。

他知道聽雪為何鬱鬱寡歡, 千百年來士庶不婚的觀念深入人心, 雖然因本朝開國皇帝出身貧寒, 為打破世家門閥的壟斷強令廢止了這條法律,並且身先士卒的只選詔小戶人家女子入宮為妃。

但移風易俗豈是一日之功,妻子聽聞他是京城世家子弟, 心中惴惴不安也是人之常情。

他緊了緊手臂,暗想楊兄既然說鎮國公府幾代單傳,只要妻子有孕,再向兩位高堂陳明她對自己的救命之恩,京中父母未必會在婚事上發難。

憐惜的看著懷裡的汪聽雪,他低聲道:“娘子可知道這松州城外寒山寺的來歷?”

汪聽雪抬眼看向汪淮, 不覺莞爾,“夫君未免太過看低小女子了,我自幼在松州城長大, 怎會不知寒山寺的典故。”

汪淮卻不以為然,“娘子所知的,必然是寒山拾得這兩位“和合二仙”的傳說,但我要說的,卻是另一個故事。”

汪聽雪頓時來了興趣,她直起身子從花梨木小茶几上為汪淮沏了杯熱茶,在馥郁茶香中笑得討好,“還請先生賜教。”

“說是前朝有一位書生,進京趕考時夜宿山野,卻無意發現了一具不著寸縷的遇害女子屍身,他心生同情,便解下外袍供女子覆體。誰料女子夜間卻向他託夢,說感激書生的一衣之恩,願在四十年轉世投胎後向書生報恩,同書生結為秦晉之好,並約定四十年後松州城外相見。”

這個故事奇詭香/豔,一時勾起了汪聽雪的興趣,就連坐在下首的知琴都眨著眼睛聽得認真。

汪聽雪託腮反問:“此時書生正是風華正茂,然而四十年後再相見,豈不是垂垂老矣?”

汪淮意味不明的微笑道:“四十年後,致仕還鄉的書生想起昔日約定,便如約趕到松州城外,他自知年華已逝,不過想著再見見曾經故人罷了。誰知他行至半路,身體竟如返老還童一般,時光倒流漸漸重回年少,待到行至半山腰,便從垂垂老翁變成一面如冠玉的少年,而山中等待他的,恰是昔日少女。”

“兩人相視一笑,攜手結為夫婦,從此相濡以沫,白首偕老。而世人皆以為奇,想來是上蒼感懷少女知恩圖報,有心成全有情人罷了。因著這樁奇事,此地漸漸香火旺/盛,便修築起來一座寺廟。”汪淮握緊妻子小手,著重強調了知恩圖報四字。

汪聽雪此時才知他這是借典故喻自身,心中一暖,強行按下心中疑問。眼中卻波光瀲灩,同汪淮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到了寒山寺,兩人遞了拜帖,守山門的小沙彌接過帖子,合掌行禮,“智明師叔此時仍在招待貴客,幾位施主舟車勞頓,不如在齋房暫歇片刻。待師叔得閒,小僧立刻通知幾位。”

兩人自然欣然應諾。

而此時的寒山寺後院,智明大師招待的貴客赫然正是肅王容承衍。

清幽小院裡,檀香緲緲,竹影橫斜,隱約有幽咽泉聲敲打湖中積石,容承衍同智明相對而坐,各執一子下著圍棋。

“小僧無能,殿下引薦小僧為陛下講經,卻不敵那玉真道人能言善辯,反要殿下為小僧週轉。若不是殿下伸出援手,恐怕小僧難逃一死。”

容承衍閒閒落下一子,“大師客氣了,若不是受小王連累,大師此時還在京城白馬寺傳教,又何至於淪落至此呢?”

智明朗聲一笑,“拘泥於一地,又哪裡比得上雲遊四海,殿下實在不必為此愧疚。”

守在門外的小沙彌此時垂首進了小院,低聲稟報來客,智明側耳聽過,便對著肅王頷首道:“殿下介紹的故人來了,不知殿下可要迴避。”

容承衍起身淡笑:“此時尚不是相見之機,此番還要仰仗大師妙手回春,小王在此先行謝過了。”

智明自然不敢受肅王一謝,當今陛下推崇道教,佛法式微,佛教能不能改變頹勢,全在眼前這位年輕藩王一念之間。

他起身恭送了肅王進了別院,這才命立在一旁的小沙彌請汪淮夫妻進來。

汪聽雪夫妻二人跟在小沙彌身後一路進了寒山寺後院,和智明一番呼茶寒暄後,便進入正題,請智明為兩人看診。

智明看診素來是一對一單獨診治,汪淮便等在門外請大師先為妻子診斷。

智明隔著絹紗為汪聽雪把了脈,“夫人身體康健,這生子之事素來不可操之過急,只要平日行/事有節,順其自然便可。”

汪聽雪知道這是委婉勸他們房/事不可過度,霞飛雙頰,低聲謝過大師,起身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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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聲如蚊吶的轉述了大師的診斷,汪淮心中一定,他安慰的捏了捏妻子的小手,起身進了廂房。

安坐在院中,汪聽雪看著泉中隨波飄搖的落葉,漸漸面露迷茫。

陪坐一旁的知棋知道小姐這是有心事,心中著急,剜了一眼身旁無憂無慮毫無所覺的知琴,積極的指著院中一隅隱約可見的桃花說道:“小姐快看,這寒山寺的桃花居然這麼早就開了。”

汪聽雪順著她的指尖方向看去,果然三兩枝桃花隔著青瓦牆探入院中,那桃花展瓣吐蕊開得夭灼,深深淺淺的簇在一角,似堆錦流雲。

她起身走近,踮腳抬手輕嗅桃花,她衣袖寬大,此時鬆鬆堆在肘部,露出一段無瑕玉/臂,偏偏腕上還套著只紅豔豔的瑪瑙玉鐲,更襯得她膚光勝雪。

此時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清風,落英繽紛,花瓣簌簌落下。

恰有一朵桃花落在汪聽雪唇邊,她嬌慵的抬手拂了拂微松雲鬢,小/舌怯生生的探出嫣紅唇外將花瓣舔進唇中,含情桃花眼波光瀲灩,笑得恍如一隻偷到蜜的小狐狸。

一牆之隔的容承衍透過縫隙恰好看到汪聽雪這一刻流露出的穠豔風情,他幽黯雙眸頓時一深,竟不自然的咽了咽喉。

立在簷下的侍衛見他腳步一頓,登時就要過來查探,他眼中射/出凌厲寒芒,抬手止住了想要出聲的侍衛,側耳聽牆這邊主僕的交談。

原來知琴正繪聲繪色的向坐另一輛馬車的知棋轉述汪淮方才在途中所說的寒山寺昔日典故,配上她誇張的表情,一時間就連擔憂汪聽雪的知棋也聽得心馳神往。

汪聽雪此時卻收了笑,鬱鬱寡歡的低頭撥著手上的花瓣,並不搭腔。

“小姐方才不是也很喜歡這個故事嗎?”知琴疑惑的看著汪聽雪。

汪聽雪搖了搖頭,“書生與那小姐重逢,自然是一樁美事。然而這麼多年,他家中可能已有老妻也說不定,此時夫君重返青春,又得遇佳人。那同他相伴多年的妻子該怎麼辦呢?這位報恩的小姐,難道不會心生疑惑嗎?”

知琴一時語塞,半晌無語。只能訥訥回道:“小姐這麼一說,倒也不無道理。”

眾人皆以為汪聽雪這是同情書生妻子,只有牆外的容承衍知道,汪聽雪感懷的是那報恩的小姐。

心機深沉酷烈,素來萬事不縈於心的肅王看著牆內佳人,心中竟陡然升起幾分同情,鎮國公府與孫家聯姻已成定局,這位嬌怯怯的少女,此時的惶恐不安,恐怕都是未來悲劇命運的伏筆。

孫家的女/人,從宮中那位面甜心苦的皇后身上就可見一斑。深宅大院裡廝殺出來的心計,又豈是她一個商家少女能躲得過的。

他閉了閉眼,強行斂去心中泛起的漣漪,移開目光不再看汪聽雪,毫不猶豫的轉身走進了廂房。

此番微服私訪,等著他查探謀劃的事情還有很多,穆元不過一步閒子,既已落下,只需留待日後啟用。至於他這位商家妻子,後續是生是死,與他也無甚干係。

面上沉鬱的汪聽雪此時卻無聲抿唇,笑得狡黠。

她傳音給撲騰著翅膀在桃花叢中嬉戲的九烏,“汪淮和容承衍的好感度怎麼樣?”

九烏捧著花瓣飛到汪聽雪面前,“容承衍現在有三朵花,汪淮是七朵,咦,汪淮怎麼突然變了,主人,汪淮突然只有五朵了。”

此時緊閉的廂房大門突然開啟,汪淮挺拔的身影站在門後,英俊輪廓半落在陰影中,初春陽光此時恰好被屋簷下的琉璃瓦折射/進他深邃雙眸,粼粼波光裡,讓人看不出他眼底情緒。

汪聽雪紅唇微勾,眉間卻泛起一抹複雜情緒,“汪淮?不,應該叫他穆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