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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月下獨酌(十八)

月下獨酌(十八)

雨漸歇,但簷雨猶自滾落,滴滴答答響個不停。刑堂和清雲峰的人走後,小院重歸安靜,但不冷清。

“你這花叫什麼名字?”單齡蹲在院門邊,目不轉睛注視那叢花,頭也不回地問。

沈倦想起當年在遊戲裡撿到它的時候,出現的“一顆神秘種子”的描述語,不由翻了個白眼,說:“不知道,隨便撿的種子。”

單齡十分羨慕:“你這運氣可真好,隨便撿都能撿到這種好貨。”

“你還在這裡幹什麼?”沈倦奇道。

“我來給你送錢。”對方道。

“哦?”沈倦挑了下眉。

單齡:“這期飛報的分潤。”

沈倦的語氣一下子揚起來:“哦!”他三步兩步走去單齡身邊,笑著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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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安排到廊下晾傘的沈見空見狀,微微眯了下眼。

沈倦結到了稿費,單齡表示下一期想寫寫這花,離去前問沈倦討了顆種子,讓沈倦生出一些新的展望。

沈見空正要提步走向沈倦,恰在這時,沈八萬突然開始在院子裡扭動。沈見空腳步生生一頓,聽見沈八萬憂愁大喊:

“啊!我不該走的!我一走,竟出這麼大的事情!”

“我這不是沒事?”沈倦眼角微微一抽。

“啊!下次!若有下次!我和阿甲一定要留一個在你身邊!”沈八萬置若罔聞,換了個方向繼續扭動。

沈倦猝然出手,掐住蛇的七寸,把沈八萬提溜起來,沒好氣地說:“當我是兩歲小孩,時時刻刻要人照看?”

沈八萬蛇頭蛇尾都耷拉朝下:“誒。”

花甲貓過來撓了他一爪子,這條蛇便跟著貓走了。

“他們什麼時候這般要好了?”沈倦摸著下巴,一臉疑惑。

“大概是得知對方都喜歡吃臭豆腐和榴蓮酥的時候。”江漱月道。

這兩人的喜好讓沈倦點了下頭,“臭豆腐確實不錯。”

江漱月邊笑,邊從乾坤袋裡提出一個食盒,“今晚你們沒一起去,於是我們幫你打包了一些回來。”

沈倦接過來開啟盒蓋,裡頭放著清蒸多寶魚、醬板鴨以及香辣蟹,欣慰道謝。

“沈倦。”長廊上,沈見空兀的出聲。

沈倦瞥了他一眼。

沈見空:“過來。”

他站在原地沒動:“幹什麼?”

方才的判決結果太為爽快,勝利的喜悅麻痺了江漱月的感知,一時間竟是不察沈見空在此,聽見他說話,當即打了個冷顫,小小聲對沈倦道:“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沈八萬跟著喊:“哎,我送你!”

小院內又少了兩個人,氣氛更寂幾分。沈倦走去廊下,一本正經對沈見空道謝:“今天的事,多謝你。”主廳裡的燈火透出來,勾勒沈倦姣好的側臉,他睫毛長且密,漆黑如同鴉羽,那眼眸裡透著清光,難得自然真誠。

沈見空斂眸,語氣平板無波:“順手為之。”

“就跟傍晚時你幫我烤魚一樣?”沈倦道。

沈見空:“嗯。”

沈倦彎起眼,慢吞吞倒退幾步,倚門問:“你叫我過來,是做什麼?”

“我要離開孤山一段時日。經此一事,應當不會再有人來找你麻煩,但若有,必然是棘手之事。”沈見空遞給沈倦一枚玉佩,“到那時,你拿它去明光峰,掌門會幫你。”

沈倦總算理解了,方才這人為何在眾人眼皮子底下,走過來幫他撐傘。他一眼認出這玉是當年沈見空拜師時,祁讓給的那塊,算是御雷派掌門親傳弟子的信物,於是道:“沈峰主這是――把我託付給你師父啊?”

“御雷派並不完全安全。”沈見空答非所問,“而你身份特殊,萬事小心。”

“嗯?怎麼說?”沈倦偏了下頭,眉梢一挑。

沈見空不解釋,只道:“此時不能詳談。”

沈倦點點頭,心說這事的確不該是一個初入門的弟子可以瞭解的,不再多問,又因這些日子已經收了沈見空許多東西,也不差這一枚玉佩,便不做推辭,利落收下。

“你早些休息。”沈見空沉沉眼眸凝視沈倦,他逆光而站,輪廓看上去格外深邃,“過段時間的入門試煉,一定不要犯懶不去。”

“我不去會怎樣?”沈倦好奇問。

沈見空扭頭看向冷光溶溶的院子,硬邦邦道:“你的蛇和貓,都不能留在孤山修煉。”

“嘶。”沈倦故作嚴肅,“這倒是個嚴重的問題。”

雨後的氣息格外好聞,泥土、草木、春花,一眾味道揉雜在一塊兒,新鮮清透。沈倦也看向院子,看被燈光照亮的水窪,零落的花與葉,以及沈見空離去時將會穿過的那道門。

“就這樣,我走了。”沈見空低聲道,說完走入沈倦的視線,繞過地上的淺淺水窪,踏過花與葉,穿過敞開的門扉。

沈倦歪頭想了一會兒,對他的背影說:“那你……早去早回?”

狄杉和張琦的處罰翌日公佈於白華峰,掌門親自過問此事,清雲峰峰主狄秋因徇私枉法受罰,被調離孤山數年。接下來的日子,如沈見空所說,無人再敢同沈倦生事。

臨安城中,有人高價拍走沈倦的畫,城主兒子來了趟孤山,將錢送到他手中,這使得他的生活又富裕不少。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入門試煉。

沈倦閉著眼睛掐點去的,在入口處睡了兩炷香,才一臉不情願地睜開眼,慢慢吞吞走向試煉橋。

橋搭在雲巔,初入門的弟子無人會御風御劍之術,是以皆需靠著兩條腿爬那條九千九百九十九級的天梯。前頭那截路早已無人,唯沈倦一人黑衣黑髮,立在……最低的一階上。

他低頭看著地面。

良久。

他抬腳,走了一步。

孤山主峰,明光峰。

一面碩大無比的水鏡懸浮半空,向主峰眾人展示新入門弟子在試煉橋上的情況,沈倦無疑是最吸引注意的一人。

鏡前擠滿圍觀者,嘰嘰喳喳討論個不停:

“沈倦終於醒了!”

“他開始動了!他開始動了!”

“等等,他為什麼走了一步又不走了?他不會是又要睡覺了吧?”

“沈倦這個人,聽說奇懶無比,他真能爬上天梯?”

“或許他在研究如何不費力地爬?”

眾人凝視的畫面中,沈倦踩在第二級階梯上,紋絲不動足有數十息。

數十息後,他祭出雲舟、拔腿走上去。但見剎那之間,雲舟騰空直上九千九百九十七級階梯,悍然衝上試煉橋橋面,讓他從吊在排名最末的那個,一躍成為首位。

又是一片譁然:

“這……還能有這招?”

“好像也沒規定說不能用雲舟?”

“他丟了五塊上品靈石到雲舟裡面,就為了爬個梯?有錢人的做法,令人生羨!”

人群中的沈八萬捂著心口,只覺得窒息:“羨慕個屁,都是血汗錢,這混賬太敗家了!”

沈倦當然不知道沈八萬在內心逼逼叨叨些什麼,他走上試煉橋,抬手一招收起雲舟。

試煉橋極長,前路隱在縹緲雲霧之中,遙不見盡頭;一踩上去,腳底仿若虛幻如無物,頭一低,橋面化作透明色,堪堪可見碎石簌簌下落。

腳底深淵萬丈,前方道路迷離,路上更會有險情發生,但這是沈倦第二回走這橋,分外清楚試的是哪門子煉,畏懼之情不生半分。

他走了幾步後,選了處地方坐下。這一次,是盤腿坐,手結定印、背挺筆直,從外表上看似乎在打坐。

明光峰議事大殿內,諸位峰主亦在仔細觀看此次試煉過程。

“試煉橋其實是一個幻境,考驗心性與膽量,沈倦這般,想必是胸有成竹了。”赤湘峰峰主輕捻鬍鬚,感慨萬分。

點翠峰峰主眉梢一挑,深思後問:“他不會是提前知道了試煉內容,才如此的吧?”

主座上的掌門悠悠一笑:“心定,自然萬物不懼。”

他們看了沈倦一會兒,又有人道:“不知落星盤會將他推薦至哪一峰。”

方才說話的赤湘峰峰主笑道:“便是不推薦我這,我也要對他提出邀請。”

他對面的一名女子開口:“依我之見,我們雪意峰更適合他。”

“別讓落星盤替他推薦了,讓他自己選。”

“還是別,沈倦與沈峰主交好,聽說二人還是同族,讓他自己選,定是去停雲峰!”

眾人七嘴八舌,試煉橋上的沈倦動也不動,一位峰主偏首看向掌門祁讓,問:“掌門你如何看?”

祁讓仍是那副表情,看上去老神在在:“我沒有任何看法。”

時至巳初,沈倦在試煉橋上坐了,不,應當說是睡了已有一個時辰。這期間有幾人爬完天梯上了橋,但多數還在半途掙扎。

他從沉眠中醒來,卻見一個發亮的圓盤飄入視野。那是一個星盤,青黑底上無數刻度,細碎光芒幽幽倒轉,彷彿夜空星辰。

“落星盤。”沈倦開口叫住這玩意兒,“按照試煉橋的規則,一個時辰內不受幻境干擾,便算透過。”

御雷派的試煉橋實則是一個幻境,因為試煉物件都是初入門弟子,門派略微降低了要求。進入幻境、打破幻境,自然上佳;但若身處幻境一個時辰,而不受干擾,亦可算作透過。沈倦選擇後者,直接在幻境裡睡了一覺。

落星盤上下輕微浮動,似乎在考量。

“規則之內。”沈倦提醒它。

落星盤猶豫片刻,終於道:“這樣說來,你的確透過了。”它聲音聽起來清脆稚嫩,像是幼童,聲音拖得老長,帶著極大的不滿。

沈倦起身,閒閒散散活動筋骨,邊問:“你打算把我分到哪個峰?”

落星盤分外孩子氣:“不告訴你。”

“……”

“行吧。”沈倦不鹹不淡道,“勞煩將我送到休息處。”

這話換來一聲彆扭的輕哼,不過下一瞬,一陣清風拂過沈倦面頰,再撩眼,已至明光峰兩儀殿內。

大殿上只有兩名接待弟子,正站在殿側水鏡前看這次試煉的情況。

“那個沈倦好像出來了?”其中一人注意到某處,驚訝出聲。

“從橋上消失了,那就是出來了――哎呀媽呀,真的出來了!”他身旁那人點頭接話,倏爾一扭頭,竟見殿上多出一個黑衣黑髮之人,語調立刻轉高。

“你們忙,不必在意我。”沈倦好脾氣地揮揮手,在殿上挑了個地方坐下,掏出一盤點心,慢條斯理吃起來。

過了一會兒,那兩名接待弟子還為他送來茶。

兩儀殿裡一侯便是兩個時辰,透過試煉的新弟子們終於到齊。那些未曾透過之人,願意留下的,可在孤山尋一份使役差事;不願留下,或歸鄉去,或前往旁的門派,與御雷派不再有牽連。

今次透過之人,共計四十三人。

掌門率諸峰峰主、諸長老至兩儀殿,接下來便是落星盤為眾人推薦峰脈,由最後透過那人作為開始,而沈倦,他第一個到達兩儀殿,自然是最末的了。

他清楚這一規則,便和江漱月坐在角落裡,分著吃雪酥餅與水晶果。

“也不知曉我會被分去哪兒。”江漱月是個身材嬌小的姑娘,這殿上椅子太高,她雙腳夠不著地面,不由晃了晃。

“你想去哪?”沈倦問。

江漱月思索一番,輕聲道:“都說落星盤會推薦弟子去最適合的峰脈,我到時候聽它的便好。”

沈倦淡淡道:“它也不是沒出過錯。”

“那也比我自己盲著選好。”江漱月搖搖頭,接著又把問題拋給沈倦,“你覺得我去哪比較適合?”

“雪意峰。”沈倦託著下巴思考片刻,給出答案。

擇峰之事有條不紊進行,過了約莫兩刻鐘時間,輪到江漱月。

她有些忐忑地走上前,將手掌貼上星盤中央。落星盤上下浮動,一陣沉思後問:“你雖是個小巧的姑娘,志向卻極為遠大。你身上不見鋒芒,劍心深藏,可願去雪意峰?”

江漱月睜大眼,朝沈倦投去驚訝一瞥,然後答:“弟子願意。”

她拜了雪意峰的一位長老為師。

又過一刻鍾,終於到沈倦。他吃完最後一瓣橘子,慢條斯理走過去。

落星盤沉思至少三分時間,爾後竟是嘆了聲氣:“我推薦不出,你自己選吧。”

在場之人無不愕然,這還是落星盤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愕然之後,諸峰峰主無不緊張。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沈倦身上,他無所謂地笑了一下,說:“明光峰。”說完抬頭,朝那高坐主位之人看去。

他其實有點兒緊張,聽說從二十年前開始,明光峰就未收過人了。但在他和御雷派掌門對視的一瞬,後者衝他眨了下眼。

沈倦微微一怔。

這是一個非常親密的動作,藏著些許暗示,祁讓也就會對他和沈見空如此,這老爺子……該不會認出他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