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相思（六）
滴答——
幽光昏晦的地下洞窟, 水珠從倒掛的石稜上滴落在地，聲音不算大，卻讓靠著洞壁假寐的沈亦輕兀然睜眼。
這個不算寬敞的洞腹內擠滿了人，一層淌著暗光的薄膜似的結界籠罩邊緣，隔絕出入。因為被困太久, 根本尋不得出路, 這些人已然喪失往外出逃的信念與勇氣，不聲不響坐在地上, 垂頭喪氣，等待不知為何的終焉。
沈亦輕垂眸掃過他們，默然抬起左手, 按住纏在右手手腕上的珠串。這是專門用來抑制修為的法器, 他來此有些時辰，已經摸清結界外守衛的底細，是時候行動了。
但還沒作出動作，倏然之間, 外頭忽起一聲巨響，濃郁靈力劇烈波動，震得洞窟不住晃盪, 碎石掉落，石稜斷裂, 砸向人群卻被結界擋掉，可繞是如此，還是響起一片哀嚎慘叫。
“莫非是地動？”
“什麼地動, 是來殺我們的！”
“諸天神佛，天道老爺，求你們開開恩，救救我們吧……”
喊什麼的都有，沈亦輕扶起不慎撞過來的一人，側耳細聽外間響動。
這秘境早成了鬼道之人的地盤，妖獸要麼被殺死，要麼被收服，不太可能造成這樣的動靜，沈亦輕估摸著是沈倦和沈見空進來了，隨即放下按在手腕上的手，靜觀其變。
結界外的守衛紛紛施術，抵禦從地面滲入地下的靈力，以及不斷墜落的石塊。
說時遲那時快，又是一聲沉響炸開，但這一次，距離洞窟較遠，所受波及並不大。
“外面到底如何了？”
“不知道，應當不是什麼大事。”
“過會兒交接時就知道了。”
鬼道守衛低聲交談，沒多久後，一抹黑影疾奔而至，對他二人低聲道：“啟動傳送陣，將這些人丟去地宮。”
“地宮？是要開始儀式了？”其中一個守衛眼前一亮。
黑影聲音冰冷：“別多問，快辦。”
兩個守衛領命照辦，捏訣吟唱，片刻後，一個巨大的傳送陣出現在洞窟內眾人腳底，猶如妖獸張開巨口吞噬食物般，將這九九八十一人給吸了進去。
沈亦輕混在這些人當中，垂著頭掩飾表情，待得抵達傳送陣的目的地，他察覺到些許不同之處。
他立時抬眸，前方不知何時多了一人，披著深色披風，兜帽遮住大半張臉。這人似乎等著沈亦輕發現他，在沈亦輕看過去後，低低誦了聲佛號。
“阿彌陀佛。”
佛門之人？沈亦輕心中略有疑惑，下一剎，聽得對面人道：“貧僧法號忘悲，來此目的，與施主相同，還請施主莫要戒備。”
山野月色幽暗，素白衣角在風裡翩然起落，同沈倦漆黑袖擺勾纏在一處，顯出幾分綿綿不捨的意思。沈倦一雙桃花眼含笑，彎起的弧度恰似他手中抖開的那把扇。扇骨是玉做的，潤著微微的光，他眼底亦淌著光，更為細碎晶瑩，像春夜裡的湖光清波。
沈見空瞬也不瞬凝視這鴻清波，將他手指扣得更緊，“我也喜歡你。”
“我知道。”沈倦笑答。
沈見空幫沈倦把被山風吹亂的發攏到耳後，眼眸慢慢垂下去，輕聲問：“能允我親一下你嗎？”
“你什麼時候學會徵求意見了？”沈倦被他的問題逗得一樂。
“便是允了。”沈見空道，繼而抬手扣住沈倦的腰，將他往前一帶，低頭吻住這人仍掛著笑意的唇。
其實時間與地點都不對，他們不該將心思放在這事上，但是……管他呢。
天幕裡飄來一片輕雲，那輪圓月被遮去大半，月光又暗淡幾分，可沈倦的眼睛很亮，全然一副縱容的神情。
沈見空忽然理解了史書上某些昏君的行為，同喜歡的人做親密的事，真的能使人沉溺。
分開後兩個人都有點兒喘，沈倦用手背擦了下唇，將頭偏向另一側，“你這叫親一下？”
“我又沒說一下是多久。”沈見空將襟前被沈倦抓出的痕跡抹平，抓住他的手，緩慢前行，語氣分外平靜。
沈倦沒好氣道：“都夠鬼道之人挖十個陷阱了。”
“讓他們挖，我若不踩，他們便是白費力氣。”沈見空淡然應答。
鬼道之人遁逃並非全無痕跡，且此處是秘境，他們終歸被框在秘境的界限中。
沈見空施展追蹤術。
約莫三分時間，術成，鬼道之人蹤跡顯露於視野，他們往更東處逃去了。
“走吧。”沈倦拽了下沈見空衣袖。
沈見空一“嗯”，挾著沈倦過去。
途中，他們毫不意外地與巫衣遙碰了面，紅衣女子拿骨笛驅著蝴蝶，跟隨上下翻飛、色彩斑斕的蝶影前行。
“我說你們，一個半聖境界，一個……也算得上武藝高強，速度竟是如此慢。”巫衣遙揚著下頜，御風行於半空，幽幽說道。
“我們速度慢，不也追上你了嗎？”沈倦說得輕描淡寫。
“呵，那是因為姑奶奶我去別處猜了些草藥。”巫衣遙冷哼，繼而露出瞭然神情，“也罷，你們兩個相好的在一塊兒，是該勻些時間出來甜甜蜜蜜。”
沈倦：“……”
這姑娘太會說話，竟叫他有些無言，不知是否要承認。
卻是讓巫衣遙誤會了，這個來自南疆的女子慢條斯理道：“中州人，不過調侃幾句，就害羞了？”
沈倦笑了聲，沒與她爭辯這個話題，問：“南疆的御蟲之術，可不是尋路那般簡單，姑娘可探得了什麼訊息？”
說著一指半空：“你的小蝴蝶雖正不停地往前飛，但它們卻顫顫的，顯得十分害怕。這是否說明，前方藏著什麼龐然大物？”
“你倒是聰明。”巫衣遙點頭，“他們應當放出來的不少妖獸。但那些妖獸也分外不安，這個嘛……大抵是被施了咒的緣故。”
“以妖獸禦敵，卻不正面迎戰？想來是為了拖延時間。”沈倦斂低眼眸，略加思索，道：“他們的儀式應當快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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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見空道：“沈亦輕在下面，當是無妨。”
這話讓沈倦再度笑起來，他撓了撓沈見空掌心，哼笑道：“你現在又不計較了。”
沈見空神色自若：“他到底是半聖境界。若他都束手無策，大抵只有等到我突破，才能成功了。”
“忘悲大師也在，沈族長，他可不比你差。”巫衣遙從半空中落到地面，紅衣翩揚，“所以地底下救人的事不必擔心，專心處理上面的鬼道就好。”
她倒是一心向著那佛門之人，處處不忘維護，沈倦不由調侃：“哦喲？剛才是誰一上來就讓我動作快些，好去下面救人？”
巫衣遙別開臉：“哼，我不與你計較。”
這一回，巫衣遙並未再說別同她走一起的話。三人目的相同，道路亦沒有偏差，同行之時無話，速度相當快，眨眼便去了十多裡，與佇立在迷蹤林秘境東北的山峰相望。
一路上都不曾遇上妖獸，行至山腳，終於遇上了攔路者——數頭妖虎。這些妖虎體型是尋常老虎的二三倍，額上多生一目，顏色猩紅，非常可怖。
“三目虎？好東西。”巫衣遙笑了聲，“我對付左側兩頭，餘下的交給你二人。”
言罷收起骨笛，甩出紅練，飛身出去。
沈見空鬆開抓著沈倦的那隻手，倒提見紅塵，迎上右邊三頭妖虎。
半聖境界，突破在即的人對付這等境界的妖獸實在是輕而易舉，但見他劍若游龍，幾乎折身錯步，便將它們身首分離。
沈倦在一旁觀戰，不敢掉以輕心。
這些三目虎太過尋常，不過是一道前菜而已，真正的還在後面。
果不其然，在最後一頭三目虎倒地的後一瞬，地面徒生一陣震盪。飛沙走石，樹影亂顫，沈倦反手拔出雙刀，下一刻，聽得山間傳來一聲沉嘯。
某個龐大的輪廓從山林裡脫出，面目極其猙獰，額前有一隻短而直的角，眼睛碩大無比，卻沒有鼓出，而是深陷在眼眶中。
“……是蛟！”巫衣遙認出此物，聲音不由一顫，不再想著去收地上的妖虎屍體，攥著紅練起落數次，與之拉遠距離。
“還是被鬼道施了咒的蛟。”沈倦接話，繼而裝模作樣“嘶”了聲，對沈見空道：“還真是有些可怕呢，是吧師兄？”
沈見空伸手，在他後頸上捏了捏。
“傳說蛟修行一千年便可化龍。”沈倦慢吞吞道。
“嗯。”
他彎起眼，話裡有話，意味深長：“這樣說來，蛟的身份與實力比起龍，略差了一等。”
沈見空點頭：“神話中的確是這般說的。”
巫衣遙聽不懂他們在打什麼謎，自顧自做著準備。蛟的確強，是僅次於龍類的妖獸，在龍類滅絕後的數千年裡，在妖獸中一直居於最高地位。巫衣遙到底有著太玄中境的修為，不至於怕得雙股戰戰，除了逃，再生不出別的想法。
蛟再強，也不過是頭妖獸罷了，如何能與人的智慧相敵？
她祭出數張高階符紙，正要施術搶佔先機，餘光忽然瞥見沈倦往後退了一步，接著雙手往上舉起攤開，做了一個“送出”的動作。
“去吧，師兄。”沈倦笑著對沈見空說，“釋放你的本性，碾壓這頭傻蛟。”
沈亦輕和忘悲隨著人流，行走在昏暗幽深的甬道內。修行者目力極好，繞是掛在壁上的長明燈不染，也能看清兩側的壁畫與石雕。
這些鬼道人稱此處為“地宮”，似乎真是某位先人的陵寢。
地宮以石砌成，他們已過兩道石門，每一道上都刻著繁複咒文，似乎在鎮壓什麼。
沈亦輕同忘悲交換眼神，皆從對方眼底讀出謹慎之意。
地宮內無光，更沒有滴水之聲，時間的流逝變得不甚清晰。不了不知道多久，或許是三四分，或許是一刻鍾，前方終於明亮豁然。
“到了。”忘悲低聲道。
與此同時，前方徒生一股大力，於剎那間將所有的人扯了過去。
光芒更加亮眼，沈亦輕抬頭一看，愣在原地。
在這地宮中央，一個看不出具體為何物的東西半埋在地，其上裹著一張又一張符紙，其上咒文以血書成，底下乃一陣法，光芒便是從陣法上散發出來，縈繞著黑霧與邪氣，端的是詭異十分。
但邪氛掩飾不住自其周身流露出的威嚴莊重，這氣息壓迫著在場所有人，除了他們，幾乎沒人能站直背，只能屈膝跪地。
忘悲見此情形，面上浮現憤怒之色。
“忘悲大師認得它？”沈亦輕問。
“若我感知得不錯，這應當是一件神器。”忘悲沉聲道，“這些鬼道人，想以在場九九八十一人為祭，強行喚醒神器！”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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